看上去娇滴滴的,身子倒没有那般娇滴滴。 “王妃娘娘,深夜叨扰,见谅。”豆卢昙依然是行叉手礼。 段简璧微颔首:“郡主不必多礼,有话直说。” 此时塔顶说话的二人并不知,在塔身最高一层的飞檐上,坐着贺长霆。塔顶周围有一层一人高的围挡,恰将飞檐遮在视线之外,而她们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么深的夜,会有人在飞檐上坐着乘凉。 豆卢昙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今日请王妃娘娘来,有一事相问。” 段简璧微微点头,等她接着说。 “王妃娘娘可知晋王殿下如今处境?”豆卢昙直直看着段简璧。 段简璧没料想她提及晋王,但见她投过来的目光犀利强势,不知她意在何为,便仍旧不语,只是看着她。 豆卢昙道:“朝中盛传,魏王殿下佛光照身,金龙降世,乃是天兆,是以他首次挂帅征伐,便一举平定河北,势头远远盖过了征战多年、劳苦功高,却至今未得立太子的晋王殿下。” 段简璧看了看她,转过身望向皇城,“这些事,郡主该直接和晋王殿下说。” 裴宣说过,朝堂复杂,而她一知半解,怕是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还是不要掺合进来。 豆卢昙笑了下,“这事自然关系晋王殿下,难道无关王妃娘娘么?王妃娘娘竟如此满不在乎?” 段简璧听出她有话,说道:“郡主直说吧。” 豆卢昙默了会儿,字字句句清晰说道:“我要嫁晋王殿下。” 她看着段简璧,目光仍是那般理直气壮,坦率犀利。 段简璧愣住,这事不更应该直接找晋王说么? 晋王明确说过这种事不让她插手,她绝对不会替她传话的。 “郡主找错人了吧。”段简璧淡淡地说。 豆卢昙有些奇怪她的反应,她竟没有震惊、恼怒和排斥? 又或许她对晋王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心,知道晋王绝不会答允,所以才会如此淡然处之? 若是如此,她并没有找错人。 “王妃娘娘,我知你和晋王殿下情意甚笃,我无意伤害你,先同你说这些,也是不想你从晋王嘴里听到这话。”那对一个用情至深、满心满意都是夫君的女子来说,才是最残忍的事情。 段简璧眨了眨眼,不知她从哪听来的谣言。 豆卢昙见她不语,继续说:“我嫁晋王,只是想帮他,也帮我自己,在感情上,内宅之中,我不会同你抢他,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段简璧从没有见过如此冷静的女子,虽然也带着些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但她并不像堂姊一样跋扈,只是骄矜清傲,似乎还带着些微薄的善意。 她若真对晋王用情至深,豆卢昙提出此意,无疑是伤害了她,但她能提前说与她,还坦坦荡荡告诉她嫁给晋王的目的,甚至保证不与她争抢夫君,若是真心,确实带着些善意,可若是假意,她未免有些太过可怕。 但从豆卢昙神色里,又完全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她的目光很深,和晋王很像。 段简璧庆幸,幸好她已不再奢求与晋王夫妇和美了。 “郡主,你要嫁晋王殿下,阻力不在我。”段简璧看向皇城。 豆卢昙道:“我从未将你当成阻力。” 以晋王现在的处境,豆卢昙相信他不会拒绝她的示好,但晋王重情,她不希望晋王妃因此事太过伤怀甚至哭闹纠缠,惹得她与晋王之间也生了嫌隙,才会提前游说晋王妃。 晋王妃如此荣辱不惊的反应,虽在她意料之外,却是个不错的结果。 “郡主还有别的事么?”段简璧看了看夜色,想回去了。 豆卢昙并不打算就此放她走,“王妃娘娘果真丝毫不介意我嫁晋王?” 段简璧看看她,知她并不相信她是真的不会阻止晋王娶她,想了想,说:“站在晋王妃的角度,站在夫妻情分上,自然是介怀的,不管你什么理由,什么目的,都是介怀的。” “但是,夫妇和美,前提是要留着性命。朝堂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晋王是圣上嫡子,这些年南征北战,功比天高,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才干,这样的功劳,若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只有死路一条。旁人争抢,是为搏富贵,而他,是为保性命,他的性命,我的性命,他麾下那些忠心耿耿将士的性命。这么多条性命系在他身上,我却不能助益他,如今郡主既有意助他,我怎能为了一己之私,为了儿女情长,去介怀,去反对呢?” 豆卢昙一向沉静的目光微波轻荡,只当这位王妃就是个被人宠着惯着、不知人间疾苦世道艰辛的娇娇女郎,倒不防她对晋王处境通透的很,省了她许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口舌。 “王妃娘娘能这样想,我很欣慰。”豆卢昙道。 段简璧笑了下,看了她会儿,忽问:“你不是要嫁魏王殿下么?” 豆卢昙道:“你希望我嫁他么?” 段简璧摇头,才觉自己未免太明显了,试探地看一眼豆卢昙。 豆卢昙见惯了皇城之内的心口不一装模作样,见段简璧如此坦诚,心中增了几分亲近,问她:“为何?” 段简璧道:“你那么聪明,事情又这么明显,何必问我。” 豆卢昙看着她:“我还是想听你说出来。” 段简璧沉默许久,望着黑夜,说:“我想让战事早点平息。” 豆卢昙目光动了动,本就微薄的亲近又散了。 为了活命,为了富贵,这些很明显的意图,说出来也不寒碜,可她竟冠冕堂皇,说是为了天下太平。但她既说出口,豆卢昙倒想听听她有何高论。 “王妃娘娘,真是心怀天下啊。” 段简璧听得出话里的意味,看她一眼,没有说话,望向东方,一片混沌的黑夜,看不到她长大的地方。 沉默片刻后,段简璧看回豆卢昙,迎着她目光说:“我不是心怀天下,只是不想再与亲人生离死别。” “我从记事起,就听姨母说,我有两位哥哥在西疆,他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问姨母,能不能去西疆找他们,姨母说,不止西疆在打仗,从老家到西疆的一路,都在打仗,我们甚至不能活着走到那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去寺里上香时,祈求菩萨保佑他们平安。后来,我大哥回来了,只带回了二哥的衣裳。” 说罢这些,段简璧安静了好一会儿,夜色里,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接着说: “姨母说,我有七个舅舅,四个死在战场上,另外三个打仗时受伤,一个瘸了腿,一个断臂,一个少了只眼睛,不能再上战场,在前朝领了文职。” “我长大的那个村子,只有小几百人,你能想象吗,几乎都是老幼妇孺,很少见到青壮男子,我幼时一个很好的玩伴,十三岁那年跟着来村子里募兵的官差走了,后来再也没有消息,他母亲每日担惊受怕,一病不起,临死前也没有等到儿子的消息。村里人帮忙葬了她,就葬在他家房子旁边,我来京之前,去给她上坟,他家的房子都塌了,杂草丛生,还总有野狗在那觅食。” 夜色沉沉,段简璧又沉默了许久,豆卢昙也一句话不说,两人俱是素衣立在风中。 “我在老家时,经常听到一首曲子。”段简璧望向高高悬在天上的月亮,淡然吟道: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喜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个飘零在外头。【1】 声音很低,落进夜色里,很快散得无影无踪。繁华的大兴城总是能很快吞没普通人的凄凉。 段简璧转头认真看着豆卢昙,“我和你们不一样,追逐的东西也不一样,我曾为一日三餐犯愁,曾因为天总是不下雨跑到菩萨跟前磕头,曾因为压在箱底、一次都不舍得穿的新衣裳被老鼠咬了个洞,而哭上好几日。” “其实我不关心这个天下谁做主,我只想要安安稳稳、团团圆圆地生活,想能和哥哥们在一起,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西疆,只要能和他们在一起,我们便能多垦些荒地,多种些粮食,天不下雨时,哥哥至少比我有气力,从井里打了水挑去浇地,衣裳被老鼠咬破了,我们兄妹三个能合力截住那只老鼠,打死它。” 豆卢昙不说话,夜色又沉重了几分。 又是良久的沉默后,段简璧平复心绪,看着豆卢昙说:“现在你相信,我是真的希望你嫁给晋王,与他合力,早些让天下太平了么?” 豆卢昙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选晋王?” 段简璧想了会儿,说:“一将无谋,累死千军,晋王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选他?” 豆卢昙挑着音“哦”了声,看向段简璧问:“你很钦慕晋王殿下?” 夜色中,坐在飞檐上的贺长霆,脊背忽挺得笔直,耳朵机敏地动了动。
第41章 段简璧再次沉默,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豆卢昙见她不语,想是女儿家害羞,便是钦慕也只会藏在心底,说道:“晋王殿下那样的郎君,你钦慕他是人之常情。” 段简璧不置可否,静静看着昏沉的夜色。 豆卢昙又道:“你放心,我选晋王,只是因为他确实是大梁最好的将才,日后就算我嫁入晋王府,也不会为难你。” 段简璧点头,领下豆卢昙的好意,什么话都没说。 “夜深了,我送王妃娘娘回去。” 塔顶终于沉静下来,只剩了霜白的月色和细水长流的泠泠清音。 贺长霆所在的位置,能看见两个微小的白衣身影,跟随豆大的烛光渐行渐远。 夜色刚刚安静下来时,他就来了这里,远远望见怀义郡主所居厢房门庭若市,公主和内外命妇络绎不绝,才送走这个便又迎来那个。 怀义郡主虽然刚刚丧父,但她无暇沉溺哀痛,须得趁着夏王旧将还存着些忠心、未投新主之时,借势谋一份可靠的前程。 贺长霆只是没想到,怀义郡主这么快就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了,竟还找了他的王妃做说客。 而他的王妃显然也很支持怀义郡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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