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不久前,她夜夜来这里为母亲诵经,祈愿与他夫妇和美,相知相敬。 贺长霆扶着那酒坛,望着母亲神主,心里总像丢了什么东西。 母后会不会笑他,天下哪有他这般可笑之人,好端端的夫妇,非要做成兄妹,到头来,兄妹都做不成,只能相忘于江湖,老死不相往来。 ··· 晋王府别院,赵七给裴宣送了信来。 “王妃娘娘给你的信。”赵七板着脸,手中拿着信,一眨不眨盯着裴宣。 裴宣接信,赵七却不撒手,两人各执信一端。 “裴元安,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之前跟你说那么多话,你都当喂狗了?王妃娘娘竟然给你递信,你们让王爷怎么想?”赵七苦口婆心地说。 裴宣没有回应,微一用力将信扯过来,把赵七推出门外。 裴宣在房内看信,赵七守在门外,不敢高声嚷,用仅止于二人之间的声音劝: “我听说,上次王妃娘娘还来别院看过你,你好歹避避嫌,你和王妃娘娘如此亲近,王爷这是信任你,没有多想,等哪日知道了你和王妃娘娘那些旧事,王爷回过头来再看,会怎么想?” “咱们和王爷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战场上,王爷哪次不是骑着马冲在最前面,哪次是因为咱们命贱,受了伤不给好好治的?你现在这样做,让兄弟很为难,帮你掩护吧,对不起王爷,不帮你掩护,也怕你被王爷责罚。” 赵七贴在门扉上,口中说着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这些话再被旁人听去,见房内人没有丝毫反应,赵七脸色一变,低声威胁道:“你们下次再这样,我向王爷告发你了,到时候王妃娘娘被你连累受罪,你可别怪兄弟心狠!”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赵七没防备他突然开门,身子随着内开的门扉倒过去,他下意识寻找支撑,扑在裴宣肩膀上。 裴宣没有闪避,任由他扶着肩膀站稳,才道:“带我去见王爷。” 赵七见他面色严肃,好像有大事发生一样,忍不住问:“信里写了什么?”叫他急成这样? 裴宣不答,一把推开他,往马厩里去牵马。 “你的伤完全好了吗,你能骑马么?”赵七跟着裴宣往马厩去,见他已然纵马而出,在他面前冲了出去,赵七亦不敢再留,纵马去追。 至永宁寺,夜幕已垂,贺长霆在方丈的禅房里见了裴宣。 赵七远远在禅房外守着,房内只有贺长霆和裴宣两人。 还有两日,法会便结束了,贺长霆会携王妃回府,什么事能叫裴宣如此着急,两日都等不得了。 贺长霆就算不知王妃给裴宣的信里写了什么,此刻也猜到了几分。 “王爷,我这几日一直不能静心,想来想去,还是想,早点助阿璧脱身。” 自上次段简璧说这样拖下去,他们欠晋王的会越来越多,最后甚至不能心安理得地离开,裴宣就一直耿耿于怀。 他可以用忠心和战功来偿还晋王的义气,甚至自认可以将王爷给阿璧的那份照顾一并还了,但他忽略了人心。 阿璧本来就想嫁给王爷,之前被诸般冷待犹是任劳任怨,而今被王爷温和相待,多番关心照护,裴宣怕她动心,怕她陷进去,怕她彻彻底底忘了自己。 再有一端,王爷之前娶阿璧时,根本不曾花费一丝一毫的心思,只撂下一句话,要礼官依规矩办事就罢,别来妨碍他征伐。便是后来说起这桩婚事,王爷亦说全是奉命而行,无甚值得恭贺,似乎对娶妻一事并无执念,但这次怀义郡主主动求婚,明明只要答允,便可事半功倍,扭转王爷在朝中势单力薄的颓势。 裴宣不想妄自猜测王爷拒绝的理由,只是觉得,阿璧说的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不能再将阿璧置于王爷护佑之下。 贺长霆平静地看着他,默了会儿,问:“让她此时离开,你可曾想过,会落下什么闲话?” 裴宣怔忪,闲话? 贺长霆道:“满朝皆知,诸位皇子争相求娶怀义郡主,魏王胜算最大,父皇虽没有明确表态,但放任自流何尝不是一种态度,我早有婚配,本不该掺合进这桩事情里,可我的王妃,若在此时暴毙而亡,谁会相信这是偶然,是意外?” 就算圣上懒得费心查证晋王妃暴毙的真相,但晋王也要背上一个为娶郡主、不惜杀妻的臭名。 一件不义之事,便足以让晋王累积数年的仁孝清名毁于一旦。自此以后,圣上会以为他此前恭孝之举都是惺惺作态,实则是个城府极深的狼子野心之辈。 裴宣目光闪烁了下,也想到了后果,他绝无意让王爷陷入这般境地。 “王爷,是我虑事不周,但……”裴宣顿了顿,似在忖度剩下的话到底妥不妥当,终是说出口,“王爷对王妃娘娘,果真没有一丝动心么?” 裴宣说完,并没有等贺长霆的回答,而是又说:“王爷若果真,放不下王妃娘娘,之前那些话,便都不作数,我,臣会跟王妃娘娘说清楚,之前是臣冒昧,不该存非分之想。” 贺长霆望着裴宣,目光依然平静地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背负在腰后的手却已攥的骨节嶙峋、青筋暴起。 裴宣在试探他,质疑他。 “元安,你在担心什么,不妨直说。” 裴宣静默不语。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王爷,但这种看似有希望却又不牢固的感觉,实在折磨人。 自阿璧嫁人,他满怀的希望落空,放下她很难,但至少目标明确,他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接受现实,忘记她。可自王爷许下承诺,他内心重新燃起希望,以为对阿璧失而复得,但事实上,确如阿璧所说,很多事情变了,王爷许诺的是个人,不是一件死物,有太多变数了。 裴宣一言不发,盯着地面。 贺长霆看他半晌,缓缓开口:“我对王妃,以前是奉命而行,如今,就算有关心照顾,也只是想做一个合格的兄长,把她好端端的交给你。” 每一个字都沉静理智。 裴宣很愿意相信,如之前相信王爷做下的承诺一样。但王爷对怀义郡主求婚的态度,又叫他不敢相信。 “王爷,怀义郡主若有意嫁你……”裴宣看着晋王,没再说下去。 贺长霆微不可查地叹了息,王妃着急递信,为的果然就是这事,他告诫她不要插手,她就搬出裴宣来劝。 她到底是想帮他,还是想早点撇开他?
第42章 贺长霆沉默半晌,缓缓说道: “元安,旁人看不透,你也看不透么?现在看来,确实如人所说,谁娶了怀义郡主,谁就得到了夏王旧部的拥护,但是你也知道,父皇在宫内的羽林军,已经吸纳了一些夏王旧部的子弟,高官厚禄,着意培养,父皇新纳的妃嫔里,给我诸位皇弟谋定的亲事里,都不乏夏地女子,父皇给这些夏王旧部的荣宠,不比他们在夏都差,说到底,父皇迟早将他们各个击破,收为己用,不管是我,还是七弟娶了怀义郡主,我们若与父皇同心同德,这些夏王旧部看上去自是亲近些,而我们一旦与父皇异心,你以为,当真指望的上这些夏王旧部?别忘了,他们的亲眷子女还在父皇手里。” “何况,我也从未想过与父皇异心。故而,娶不娶怀义郡主,在我看来,没那么重要,且我对郡主无意,不想耽搁她。” 贺长霆解释了很多,裴宣听来,有些道理,但也知晋王拒绝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对郡主无意。 裴宣记得当初王爷对王妃也是无意,却奉命娶了,有意或者无意,何时在王爷心里变得如此重要了? 裴宣没有理由再劝晋王应下婚约,沉默着拱手施礼,告退。 贺长霆道:“既来了,便去为夏王上柱香,再等两日,一道回府。” 出来禅房,遥遥望见又有几个女眷往怀义郡主厢房去了,看着像是濮王的母妃和姐妹,濮王的婚事尚未落定,她们大概还想撮合撮合濮王与怀义郡主的婚事。 厢房里,段简璧也在打算着去看豆卢昙的事,寺中这几日,豆卢昙时不时便差人送来一些秋梨汤或者酥煎茶,言是感激他们来寺中为父持斋,马上就要离寺了,她该再去一趟,不过此刻人多,她打算等夜深些再去。 去之前,她借寺中的厨房亲自煮了些甘草饮子,这些事本可以交给丫鬟做,但她煮饮子很讲究,什么火候放什么主料,何时再添辅料,她需亲自品尝才能把握。以前在老家煮饮子喝,没有这么多花样,现在物料丰富,她得空时愿意在这事上多花些心思。 “娘娘,您煮的饮子真好喝,比外头卖得还好喝呢。”红炉尝了一口,意犹未尽抿抿嘴,由衷地赞说。 “娘娘,这要是拿出去卖,生意肯定比城东的酒肆还红火呢。” 姨母的酒肆酒类众多,物美价廉,又多美貌酒姬,如今在大兴城已渐渐打出名声,可谓方兴日盛。若不是囿于这层王妃身份,不好总抛头露面,段简璧也想盘个饮子店,效仿姨母。 碧蕊瞥了红炉一眼,“别乱说,王妃娘娘金尊玉贵,何必去干那等又苦又累的低贱营生。” 碧蕊觉得,王妃娘娘根本不须亲自来煮这些饮子,贵人之间的人情往来,看的是身份和手段,不是谁比谁的饮子好喝,谁比谁用心。 段简璧没有说话,并不试图改变碧蕊的看法,吩咐红炉把煮好的饮子倒进砂罐中,命碧蕊留意着怀义郡主的厢房,等夜深无人时报她。 碧蕊处事圆滑,在迎来送往这种事情上很会把握时机,交给她望风最合适不过。 到了戌时中,碧蕊来报:“娘娘,要不明日再去吧,十二姑娘至今还在郡主房里,婢子方才瞧见,魏王殿下也进去了。” 魏王如今正春风得意,又对怀义郡主势在必得,段简璧此时过去硬插一脚,未免太不识趣。 段简璧想了想,问:“十二姑娘在郡主房里多久了?”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 按说也不算很久,只已经入夜,魏王此时拜访,有些不合规矩,就算怀义郡主有些儿郎心性,对这些虚礼不甚在意,魏王也当自觉避嫌。且段瑛娥也在房中,这几日看来,段瑛娥并没因魏王要娶怀义郡主的流言而记恨疏远郡主,反倒和善亲近,有意与她做好姐妹的样子。 他们两个前后脚去找怀义郡主,所为何事? “红炉,带上甘草饮子,我们也去看看。” 碧蕊阻道:“娘娘,这不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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