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两个女子,一番推心置腹的夜谈,就这样自作主张定了他的姻缘。 最后那个问题,他竖直了耳朵,也没等来王妃的答案。 她果真还钦慕他么? 果真无所谓他娶怀义郡主么?还是因为不能助益他而内疚,不得不同意怀义郡主所言? 贺长霆没有答案,仔细想想,这些答案似乎也不重要,她终究是要离开的,她是否钦慕他、在乎他,都是毫无意义的思虑。 ··· 第二夜,同样的地方,贺长霆也受到了豆卢昙邀约,说的自然就是要嫁他一事。 豆卢昙出身将门,曾随父亲征战过,也曾独自镇守夏都幽州城,不论身份还是才干,她自认配得上晋王,故而直接了当说了心中所想。 “你我联姻,不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贺长霆道:“我已有婚配,怕会委屈郡主。” 豆卢昙没料想晋王第一句就是这话,虽言是怕委屈她,实则是不想委屈晋王妃,想了想,说:“晋王殿下果然重情义,不过你放心,王妃娘娘那里我已说过了,她不介意。” 贺长霆望着远处,并没看豆卢昙,说道:“她惯来口是心非,当不得真,郡主,还是另谋他人吧。” 豆卢昙愣住,“晋王殿下,是在拒绝我么?” 贺长霆不说话。 豆卢昙沉默了会儿,没想到晋王妃通透大方,晋王却是个陷于儿女情长的情种,昨日在晋王妃那里省下的口舌之劳,看来得用在晋王身上了。 “晋王殿下最该清楚,你的处境……” “郡主若真想找个可靠的好夫婿,不如直接禀与父皇,他自会尽心尽力,为你择个佳婿。”贺长霆直言。 豆卢昙只当贺长霆是怕圣上不允这桩婚事,说道:“王爷只管放心,我会向圣上陈情,求得允准,不须王爷在其中作难。” 贺长霆道:“我已明确答复过郡主,便是到了父皇跟前,也是此话,郡主何必执着,非要再试一次?” 豆卢昙这才反应过来,晋王不是担心圣上不允,是真的铁了心拒绝她。 “晋王殿下,真的不怕我嫁魏王吗?” 贺长霆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相信,以郡主巧思,定能达成目的,但人生漫漫数十载,还是应该放一放眼量,郡主若果真中意我七弟,欲要嫁他,我自只有恭贺。” “晋王殿下的意思,是我目光短浅?” “郡主熟读经史,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只今日情景,让我想起两位圣贤英明的君王来。” “是么,说来听听?” “前汉武帝,后汉光武。” 前汉武帝得陈皇后母族之力而登帝位,两人曾有金屋藏娇之美谈,但陈皇后一朝被废,幽闭长门宫,三年而死。 后汉光武困厄危难之际迎娶郭后,却也在郭后母族势力衰微之时废其后位,而后两年又罢其亲子储君之位。郭后境遇虽不比陈后凄凉,但以扶危之功却终被废弃,难免叫人唏嘘。 豆卢昙自然听得出晋王话中深意,这也是她选择晋王的缘由之一。当时在夏都,晋王麾下一个左卫将军重伤,他竟废寝忘食,亲自守了那人几天几夜,重金募集最好的大夫,再名贵的药也不会犹豫一刻。而他的兄弟魏王,却急于搜刮夏宫财货,恩威并用向她们姊妹示好。 她想,晋王如此重情义,应该不会得势之后过河拆桥,慢待于她。只她没料到,晋王会拒绝她的提议。 “是因为不想辜负王妃娘娘么?”豆卢昙不甘心地问。 贺长霆淡然道:“与她无关,是我对郡主无意,不想耽误郡主。” “我们就算结亲,也只是盟友,情意没那么重要,殿下何必纠结于此?” “郡主可有想过,有一日四海升平,而你垂垂老矣,膝下无子,身旁无人,只能孤坐于深宫,独思往事。” 豆卢昙身子一僵,膝下无子,身旁无人,他的意思是,就算应了她的婚约,也绝不会与她做真正的夫妻,甚至连个孩子都不愿给她么? “殿下莫不是想与王妃娘娘,这辈子无异生之子?” 贺长霆不说话,过了会儿才道:“我想郡主所求,并非一时风光,姻缘之事,关系重大,郡主有幸能自己做主,不比旁人全赖父母之命,还当虑想清楚,三思后行。” 话到此处,晋王的态度一目了然,豆卢昙没有纠缠,结束了这场谈判,事后,将晋王不愿娶她的消息递到了段简璧那里。 自上次塔顶叙话,段简璧对豆卢昙印象颇好,见她因被晋王拒绝而闷闷不乐,有意助她一臂之力,且实在想不通晋王有什么理由拒绝豆卢昙,遂写了一封长信递与裴宣,将豆卢昙如何想嫁给晋王,晋王如何铁了心不娶,前因后果,详尽道来,盼着裴宣看到信后,想办法劝一劝晋王。 段简璧把信封好,交给赵七递送。 赵七恭恭敬敬答应着,辞了王妃,望着信封,心内如有一团麻绳,纠结的很。 他不知道王妃娘娘有何急事要给裴宣递信,他很想知道这封信里有没有做对不起王爷的事,但作为一个近身翼卫的修养又让他不能私自拆信。 思来想 去,还是觉得这事不能避开王爷,赵七遂故意拿着信到晋王面前晃荡,作出一副被秋老虎晒出汗的样子,摇着信封纳凉,见晋王目光落在信封上,忙禀说:“王妃娘娘让属下给裴元安递封信,属下想着不急,要不等回去再给裴元安?” 贺长霆目光定在信封上,还未开口,赵七已然递了过来。 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封口处用浆糊粘着,接缝没有按封泥,而是一层薄薄的红色指印,像是女子用的口丹之类。 “给元安的?”贺长霆看着空无一字的信封,问了句。 赵七点头:“是,王爷,你听说王妃娘娘有什么急事么?”有急事不应该找王爷吗,怎么会找裴宣? 贺长霁几日不曾回房了,二人便是在寺中遇见,也是一句话没有,比陌生人都不如,贺长霆怎会知道她有什么急事要递信裴宣。 “去吧。”贺长霆把信还给赵七,命他即刻便去。 赵七得了晋王命,这才无所顾忌地去了。 贺长霆在寺院中漫无目的踱了会儿,一抬头,见所居厢房就在眼前,怔了怔,抬步进去了。 她若有急事,裴宣远水难解近渴,他还是该问一问,莫叫她又闷不吭声受了委屈。 段简璧看到晋王来,也怔了下,呆呆看他片刻,反应过来他来这里再正常不过,福身见礼,看了眼茶案,欲为他斟茶,顿了顿,命碧蕊去拿壶新茶来。 免得晋王又疑她在茶中做手脚。 贺长霆也看了眼茶案,道:“不必了,我坐坐就走。” 段简璧闻言,也没坚持,斟了茶自饮,仍是沉默不语。 两人茶案对坐,一个低头喝茶,一个定定看着她喝茶,房内安静地像积雪深厚的夜,冷冷清清,寂寂沉沉。 算来自新婚至今,已有半年之久,一对夫妻竟越来越形如陌路。 纵是注定要了断,贺长霆也不希望与她生疏到相见不识的地步,她如今待他就是这态度,日后离去,恐会立即将他忘的一干二净。 “你,可是遇到了难事?”贺长霆转过身面对厢房门口,不再看那颗低头喝茶、一眼不肯望他的小脑袋。 段简璧摇头,说:“没有。” 贺长霆看她一会儿,想到她那次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不肯说与他,如今就算有事,他不深问,她大概还是不会说。 “……”贺长霆想以兄长的身份,唤她一声“阿璧”,酝酿许久,却只是说:“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在你小时候,便认识你么?” 段简璧抬头看他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攀亲,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小时候的事,我更不记得了。” 姨母也从来没跟她提过所谓的贺家阿兄,且就算幼时有些情分,历经这么些年,她和哥哥们在尘埃里求生,当年的贺家阿兄却一步登天,成了威风凛凛云端上的晋王殿下,如此天差地别,儿时的情分莫说淡了,怕是早就无影无踪了。她不敢再生妄念,攀那早已掩埋在岁月废墟里的情分。 贺长霆知道她不记得,微微叹了一息,说:“我和阿姊幼时多蒙林姨照顾,与你明函、明容两位兄长也很相熟,你刚会说话时,也曾唤我‘阿兄’,往后,便还当我是兄长,若有急难,不要忍着,尽可说与我。” 段简璧看看他,默了会儿才说:“多谢王爷好意,我并无难事。” 她没办法如晋王说的那般当他作兄长,且不说多年不见,她对他没有丝毫记忆,只说成婚以来,她把他当夫君敬重过,在意过,期盼过,他们曾经那般亲密过,甚至短暂的有过一个孩子,后来她怨过他怪过他,虽然一切都随着他那个承诺释然了,但这辈子,她不可能当他做兄长了。 如今,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以后一刀两断,他就只是那个云端上的王爷而已,与她再无牵扯。 她不想再以任何名义、任何借口承他的恩惠,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段日子,脱身而去,过她一个长在泥土中的普通人该过的生活。 贺长霆自也从她的神色里看出她的态度来。 她只愿把他当王爷,其他牵扯在她看来都是多余。 不愿当他做兄长,不愿与他多说一个字,大概也不愿让他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贺长霆站起身,察觉段简璧也起身,有送客的意思。 她果然是在盼着他走吧? 他早该意识到,她没有什么急难之事,她最关心的人都不在寺中,寺里的一切她都漠不关心,又能急谁所急? 可他还是多此一举要来问问。 离了厢房,行经供奉母后神主的大殿,贺长霆驻足,望着供案上的祭品发呆。 来寺中虽是为夏王进香,但因母后神主在这里,他自然也要再来祭拜一番,他前几日宿在这里时,案上的祭品都是寺院中普通的斋饼,单调的很,现在看,竟多了各式各样的点心,还有一坛清香的酒。 贺长霆走近,闻了闻,应该是橘子酿的,橘子是初春时才有的瓜果,这酒应该就是那时酿下的。 母后生前最爱喝果酒。 看那些点心,应该是王妃做的,她素来有这样的好耐心和好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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