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贺长霆决绝地看着裴宣,他到此时已什么都明白了。 “王爷,我背你出去!” 裴宣先把段简璧从窗口递出去,折回来要背晋王。 贺长霆一把将他推到那窗子旁,“走!” 赵七他们应该很快就来了,再晚就前功尽弃,要被撞破了。 裴宣没有说话,只是折返回去,俯身背起晋王。 “王爷!” 一股股凉意破开热浪,赵七和几个护卫披着打湿的褥子,掂着木桶冲了进来。 “都出去!”贺长霆命道。 “出去!” 裴宣背着晋王朝护卫冲开的缺口处奔去,几人才出得那门,听轰然一声,内寝已完全塌了,一层火浪如潮水漫过来,又渐渐退下去。 几人看着那废墟,劫后余生地吐了口气。 “快请大夫!”赵七替过裴宣,背着晋王朝书房里去。 贺长霆又看了眼裴宣,什么话都没有说。 “王妃娘娘呢!” “王妃娘娘没出来么?”院子里的奴婢惊慌道。 赵七听闻,脚步一顿,转身看了看院子里的人,乱糟糟的,没有看见王妃娘娘的身影。 “王爷,王妃娘娘她……”赵七没敢问下去。 贺长霆没有说话,由着赵七兀自猜想。 裴宣现在绕过去,趁乱带她走,或许还来得及。 赵七也不说话了,背着晋王加快脚步出门,想赶紧离开这伤心地。 “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您没事吧!”是奴婢们又惊又喜的慨叹。 贺长霆心里一动,在赵七转身之前已回过头去,看到段简璧朝他走来,她身后,几个护卫围着裴宣在询问伤势。 他们这次走不成了。 “王妃娘娘没事,王爷您别伤心了!”赵七大喜过望,背着贺长霆一溜小跑回了书房。 ··· 贺长霆伤在后背,不能躺下,他却也未伏卧,而是垂足坐在高榻上,吩咐管家先去濮王府报声平安,免得濮王新婚夜还得为他担忧,也免得赴宴宾客离席前来问候,今日是濮王的主场,他不能喧宾夺主。 段简璧听他吩咐完这些事情,拿了剪刀走近,柔声说:“王爷,您先趴下,我把衣裳给您剪了,捂得太久,对您伤势不好。” 贺长霆看看她,想她惯来胆子小,说道:“让赵七来吧。” 赵七却说:“王爷,还是王妃娘娘来吧,我手笨,别再戳伤了您。”说着,示意王妃娘娘去剪。 贺长霆没再说话。 段简璧走到高榻前蹲下身来,先将他两条裤腿儿剪开,直剪到膝盖上面,再横腰剪断,完完全全露出两截小腿,他伤在腿肚上,衣裳的布料牢牢贴在伤处,血、肉和布料混杂在一起,往外冒着密密的血泡。 “王爷,我要把布揭开,会有些……” 段简璧仰头看向晋王,话未说完,愣住了。 方才见他吩咐管家事情,平声静气,面不改色,仿似没有受伤,没有痛楚,此刻离近了,才见他额上满布汗珠,顺着鬓角,还在一层层地往外浸,而他双手也紧紧叩在高榻的边角上,仿似能在上面徒手戳十个洞。 段简璧望着他额上的汗,手下紧了紧,松开那层粘连在伤处的布料,掏出帕子给他擦汗。 她站着,贺长霆坐着,并没有比她矮多少,这个高度恰能细致地看见她面庞。 她擦汗的动作很轻,帕子遮住了男人眼睛,贺长霆闻到帕子上的味道,是清新的皂角香。 这味道好似有镇痛的作用,他身上的痛没有那么钻心裂肺了。 段简璧给他擦完汗,帕子放在高榻上他的手边,说:“王爷,您忍一忍,我要揭去那层布料。” 贺长霆颔首,看着她蹲下去,抬起他的腿支在脚凳上,轻轻揭起布料一角,对他伤口吹着风,温温凉凉地,力道适当地缓缓揭开去。 如此处理完腿上粘连的布,段简璧又让他伏趴下去,也作这样法子揭去了背上残留的细布。 背上的伤处好大一片,她处理的时候更细致温柔,总是不停吹着凉风,便是最后布料全部揭下,她又吹了好一阵的凉风,以缓解他的痛楚。 那风清清爽爽,温温柔柔,像下过细雨之后的春风,一层一层漫过他的背,真似一剂良药。 贺长霆平静幽深的目光忽然涌动,他猛地抓住她手腕,半抬了抬身子。 一股强劲的热潮自手腕袭来,如一只猛虎迅捷有力地扑过来,段简璧身子一颤,这情形并不陌生。 但这次,他没有继续,而是很快放开了她。 “出去吧,医官会处理。”贺长霆声音淡下去。 段简璧怔了会儿,从这语气中品出几分冷漠来,却没有说话,点点头,出了书房门,站在檐下等着医官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医官到了,给晋王处理过伤处,留下药,交待过注意事项,又被领去别院给裴宣处理伤口。 赵七也打算去别院看看裴宣,出门见王妃还站在檐下,忙说:“王妃娘娘,您快进去吧,这天冷呵呵的,别再冻坏了。” 贺长霆闻言,眉心动了动,她竟还在这里候着? 转念想到,玉泽院的卧房毁了,她要么去睡客房,要么在他这里,无处可去。 方才,他竟没想到这一层。 他听见王妃轻轻应了赵七的话,等了会儿,她却还是没有进门来,也没有往别处去,应当还在原地站着。 他皱了皱眉,朝外说道:“进来。” 少顷,他听见门外的脚步动了,不似往常轻巧,听来有些沉重踟蹰。 段简璧进来之后关上了房门,转身看见贺长霆并没有趴在榻上养伤,仍是垂足而坐。 上身的衣裳已全部褪去,一片挺阔的胸膛大大方方袒露着,上半截巍巍峻峻,下半截沟谷相连,纵横有序。 段简璧停住脚步,低下头去,盯着地面,默了会儿,说:“王爷早点休息吧。” 贺长霆看看她,道:“你去内榻睡,我在这里便好。” 段简璧摇头:“您的伤需要好好休息,您去里面睡吧,我在外面。” 而且这高榻狭窄,根本盛不下晋王那般身形。 贺长霆没有说话,房内又陷入尴尬的寂静。 “今夜事,你们该提前告诉我。”贺长霆突然说道。 若提前告诉他,他不会冲进去,不会出意外,更不会打乱裴宣的计划。 段简璧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内寝的火势那般旺盛,若真有人在里面,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她没想到晋王明知无望却还不管不顾往里闯。 她看不透晋王所思所想,是在乎她么? 可他知晓真相时,并没有留她,还是让裴宣带她走。 不是在乎吧,或许只是,怕她果真命丧火中,无法跟裴宣交待? 不是在乎她,只是怕裴宣失望而已。 段简璧有些想通了,沉默了会儿,说:“是我的错,是我让阿兄瞒着您行事的。” 贺长霆又盯着她看了会儿,目光平静深邃,看不出相信与否。 淡然说道:“我竟不知,元安如此听你的话。” 段简璧听这话有些怪怪的,不像好话,但因心里有愧,并没反唇相讥。 贺长霆却仍看着她,审问般开口:“为何让他瞒我?” 段简璧隐约察觉裴宣心里和晋王已经生了嫌隙,故而才会瞒着他安排这次脱身,但这话怎能说与晋王。 她想了想,说道:“我之前几次跟您说要走,您都不愿费心安排……” “所以你就去求元安帮忙?”贺长霆目光很深。 段简璧不否认。 “你怕我会食言?”语气很沉,劈头落在段简璧脑顶,像座高高在上的山,衬得她越发渺小。 她有什么资格去怕一言九鼎的晋王会因她而食言,真是自不量力的无谓担忧。 她没有怕过他食言,她很清楚自己没那个能耐。 “难道王爷想这样耗下去么,想做这样有名无实的夫妻,难道您就不想过正正经经的生活么?” 贺长霆的目光又暗又沉,比这寒夜还要刺骨,“你想早日,和元安,做正正经经的夫妻?” 段简璧不说话,低着眼眸不看他,过了会儿才说:“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王爷要罚,就罚我吧。”不要去怪裴宣。 贺长霆心中一梗,冷道:“你放心,我许给别人的东西,断无再要回来的道理。下回再有此安排,坦白说与我,我成全你们。” 段简璧瞋目望着他,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被她生生憋回去,忍了会儿,她道:“一个东西而已,毁了就毁了,王爷又何必赴汤蹈火,受这个罪?”
第48章 段简璧说罢,一刻没再多留,转身便走。 “站住。”贺长霆寒声命道。 段简璧的脚步顿住了,完全不听她的使唤。 她想要走,可这双腿不知在怕什么,又不敢不管不顾地走。 她恨自己的胆子。 “王爷有何吩咐?”段简璧没有转身,就这样背着他问。 “玉泽院修葺好之前,你就住在这里,我不想叫下人议论,你为何单独去睡客房,所以不要再提我根本不会答允的要求。” 他说完,顿了顿,又说:“我会守着规矩,但你最好明白,你现在还是我的王妃,你那份心思最好收一收,别连累元安为你受过。” 这话是何意,段简璧很清楚,晋王在告诫她不要再蛊惑裴宣犯错。 在他眼里,她是什么人,挑拨他们兄弟反目成仇的红颜祸水? 罢了,是她想护下阿兄,自己把错都揽了过来,晋王这样想也无所谓。 段简璧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回了内厢,和衣躺在榻上,又想起一桩难事。 她所有衣服都被烧毁了,她铁了心要走的,没留一点后路。 她不能久留了,等晋王伤势一好,她就走。 第二日,段简璧早早起了,见晋王趴卧在高榻上,胸膛下垫着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他上身陷在被子里,多少能御些寒,背上因为有伤,不能覆盖,便光·裸·着,只穿着一件被她剪去半截的细布裤子,看上去像个落难的流民,穿不暖的样子。 他这样睡,若再受了风寒,更麻烦。 段简璧折回内厢,拿了一床被子出来。 贺长霆耳朵动了动,却没有睁眼,也无其他动作,仍似睡得深沉。 段简璧将被子搭在贺长霆腰上,接近背、腿伤口处的被子都被折了回去,往他身子两侧掖了掖,好固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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