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霆并没有用药,趁着医官还未来,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将伤口剌深了些,鲜血淋漓,刺目的很。 这些事情刚做完,医官来了,圣上听闻消息,也亲自过来了,一进门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再看贺长霆赤着的上身鲜血纵横,不由皱眉。 “怎么伤成这样?”毕竟是战功赫赫的亲儿子,圣上见状,难免心疼。 贺长霆没有说话,面色阴沉,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方六回道:“禀陛下,王爷此前伤未好透,下水救人,又扯裂了伤口。” 圣上闻言,没再接话,示意医官给人处理伤口,关心道:“晋王妃竟没找到?” 贺长霆的目光动了动,微点头,“水流太急,儿子用尽了力气,也没追上。” 在父亲面前,他没再自称“儿臣”,而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妻子和孩子的儿子。 圣上自然不疑有他,他了解晋王,他一向耿直,从不会撒谎。 “父皇,那孩子的小名,儿子都想好了,儿子昨晚还梦见,抱着他玩耍。”贺长霆眼神黯淡地盯着地面。 圣上沉默了会儿,说道:“魏王妃已被禁足,朕会交待段贵妃,回宫之后,罚俸惩戒。” “父皇,杀人偿命。”贺长霆冷道。 圣上愣住,意外地看着贺长霆,没想到他竟会意气用事,提这种要求。 且不说魏王妃出自开国元勋段家,轻易动不得,只说魏王这边,魏王在外征战未归,此时如何能妄动他的妻子? “你先养伤吧,朕会加派人手,再找找晋王妃,那孩子有些福气,说不定能找回来。” 圣上说罢,怕晋王不肯罢休,没再多留,寻个借口离了厢房。 贺长霆也知要想重惩段瑛娥并不容易,不能急于一时,遂未与父皇纠缠,只暗自思忖着。 王妃有裴宣照护,应当无恙,父皇就算加派人手,也没那么容易把人找回来。 只是,她早就动了离开的心思,此次是个绝佳良机,她一定不会再错过了,有裴宣帮忙,她一定能顺利脱身。 他不该把裴宣留下的,可是除了裴宣,她不信旁人,她不会心安。 他不想让她再担惊受怕,哪怕冒着再也找不回她的风险,他还是叫裴宣留下了。 得快些,得快些处置了段瑛娥,给王妃一个交待,他才有资格找她回来。 他跟裴宣说过了,王妃是他的妻子,之前的承诺不作数了。 裴宣不能带她走。
第54章 公道 离开孟津渡,一路东行,来至嵩岳山下,段简璧和裴宣借住一座小寺院歇脚,顺便置办些行装。 二人已经决定南下江淮,那里属南北交界地带,且裴宣有同袍在那里当差,比其他地方更容易安身。 “阿兄,我们一起去买东西。”段简璧说。 沿路总有官府的人在搜寻她的行踪,幸而有裴宣在,她的行迹才没有败露。 裴宣也知她担心什么,颔首答应。 段简璧戴上一个遮面的帷帽便出门了,正值柳花翻飞季节,街上妇人多见戴帽遮面,她如此装扮也不算稀罕。 行至市集,异常热闹。 “阿兄,最近是有什么节日么?”段简璧奇怪,百姓瞧上去十分欢喜。 裴宣犹豫了会儿,还是如实说:“魏王大胜回朝,圣驾归京,免都畿百姓一年赋税。” 他说完,虽隔着帷帽,还是察觉女郎脸色滞怔了。 如此一来,魏王妃更加动不得了,段简璧冒险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阿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裴宣劝道。 帽帷轻轻颤动了下,递来一个温温的“嗯”字。 “我想给姨母递个消息,叫她不要担心。”段简璧怕姨母听闻她落水失踪的消息,又不知真相,一时情急会去找魏王妃拼命。 裴宣虽然担心此时递消息会惊动晋王,泄露行踪,还是点头答应,“我会安排好。” “阿兄,我想在这多停几天,等姨母收到消息,我们再走。” 裴宣没有说话。 “阿兄,不行么?”段简璧看出裴宣似有顾虑,询问道。 裴宣沉默了会儿,温声解释:“阿璧,现在很多人在找我们,我虽然把赵七支开了,但他这几日一直有跟我联系,询问你的下落,我怕夜长梦多,露了行踪。” “赵七?他竟没领会王爷的意思么?” 晋王既让裴宣留下,应当是要兑现之前的承诺,让她随裴宣离开,留下赵七大概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料赵七是个尽职尽责的,与裴宣一日一信,报告自己行踪与收获,还不断询问裴宣这边的进展。 裴宣没再多做解释,他不想去揣度王爷的真正用意,只想趁此机会带阿璧离开。 段简璧看裴宣神色,不欲他为难,也没再坚持,两人买了些路上吃的干粮,又置办几身衣裳,吝下一辆驴车,只在寺中歇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往南去了。 ··· 大兴城,宫城的承天门外,贺长霆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他穿的仍旧是一身寻常的玄色单袍,紫冠束发,站在灿灿春辉之中,容姿如玉,身似苍松。 连着五日了,自从孟津渡回来,圣上就托辞要他好好养伤,避而不见。 “殿下,您还是回去吧。” 监门卫当值的中郎将曾跟随晋王征伐,见的都是晋王叱咤风云模样,何曾见过他连宫门都进不去,心中亦不免替晋王憋屈。 贺长霆没有立即离开,等父皇身边的内侍来传过话,确定父皇还是像之前一样避而不见才离去。 贺长霆清楚父皇为人,父皇向来长于衡量得失,从不做无谓牺牲,可他还是没料到,父皇会如此包庇魏王妃。 就算他的王妃果真被魏王妃谋害,就算魏王妃果真害了他的孩子,父皇仍只是打算小施惩戒,息事宁人。 他大概明白父皇的思虑。 汝南侯抱病不朝,时日无多,段家后辈除了段辰,其余皆是外强中干,难当大任,魏王外家已经式微,不强不弱恰好易于掌控,若再除去一个魏王妃,便彻底失衡了。 而且魏王妃作为开国元勋之女,又值汝南侯病重之际,是万万动不得的。 贺长霆什么都明白,却还是存着一丝希望,希望父皇能公允行事。 现下这结果,作为臣子,作为亲王,他不意外。 他本来只想要个公断,不想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想要段瑛娥死,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他手上有一个把柄,足够要段瑛娥的命,甚至能让她身败名裂。 但他不想去损害一个女子的名节,只要段瑛娥肯俯首认罪,与魏王和离,到寺中为尼,用余生赎罪,他会适可而止。 “有人敲登闻鼓告御状!” 贺长霆将行至皇城朱雀门,听到城门卫边跑边喊,身后跟着一溜急雨一般的鼓声。 听得出敲鼓之人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律法规定,不得越级上告,但他最近并没听邢监几部的官员提起有人递诉状,不经邢监部而直达天听,这敲鼓之人越级无疑了。 越级上告者,需杖三十,而后再受理其诉状。 登闻鼓在皇城朱雀门外,当街而设,贺长霆一出来便看见一个白衣妇人手持鼓槌仍在奋力敲鼓,周围已经有百姓驻足观看。 那人竟是小林氏。 她左手拿着一束卷起来的白帛,见有百姓聚来,便放下鼓槌,手执白帛展开来。 贺长霆这才看出,那白帛上竟是血书。 “魏王妃两度害我外甥女,两度害她死腹中孩儿,竟至今高枕无恙,公道何在!” 小林氏高举血书泣诉,贺长霆愣了下,两度? 不及他细思,有几个城门卫一面驱散聚集的百姓,一面押了小林氏往皇城里去。 魏王妃谋害晋王妃,说到底是天家家丑,如今被小林氏如此当街宣扬,贺长霆已经可以想见父皇震怒。 “这是我姨母,我与她同去。”贺长霆拦下押解小林氏的城卫,说道。 城卫惊愕地看了眼小林氏,应声退到后面两步远的地方,只依规矩跟着二人。 “姨母,上一次阿璧被误伤,已经有孕在身,是么?” 一句话的功夫,贺长霆陡然心思雪亮,想通了阿璧为何那般恨段瑛娥,原来那句“就是她害了我的孩子”并非一时口快,而是积攒了许久的恨意。 可他竟一无所知,他竟以为阿璧单单是因为段瑛娥害姨母而设计还击。 小林氏侧目,冷冷看了贺长霆一眼,“王爷竟不知道么?” 从外甥女遇害失踪,至今已有五日之久,小林氏没等来一个公道,她不指望一向大业为重、从不把家宅小事放在心上的晋王殿下能替外甥女讨回公道了,她今日敲登闻鼓,已是抱着必死之心,为外甥女讨个公道。 未登承天门,至门外驻守的监门卫所,已有官吏前来问讯。问过小林氏没有先向京兆尹、刑部投递诉状,乃是越级上告,便要依律施以杖刑。 “登闻鼓是我请她敲的,御状,是我要告。”贺长霆声音无甚起伏,却比往日低沉肃杀,像悄无声息漫上来的一层霜雪。 小林氏目光动了动,瞥晋王一眼,没有说话。 卫所官员听晋王此话,看看他脸色,没敢多问,小心说道:“殿下在此稍候,微臣去请示陛下。” 晋王替敲鼓之人揽下杖责来,官员却不敢擅作主张果真去杖责晋王,且这事说到底是天家家务事,晋王这顿杖责完全可以免除的。 官员去了没多会儿,回来时神色十分为难,几次犹犹豫豫,终是开口客客气气地对晋王说:“殿下,您知道,越级上告,依律……” 官员也没想到,圣上听闻消息后,脸色阴沉地要杀人,好大会儿没说话,最后说,要他依律公事公办。 贺长霆对父皇的反应早有所料,也不欲官员为难,脱下外面一层玄色的袍衫,在衙门大堂正中跪下,示意官员行刑。 三十杖打完,贺长霆背上已经渗出一片血渍,但他中衣颜色深,只能看到一片湿湿的痕迹,血色并不明显。 一旁的官员想问可要传御医为他处理伤口,贺长霆已经从容起身,拿过玄色外袍穿上,将本就不明显的血痕完全遮盖起来,面不改色,彷佛不觉得背上痛楚。 “带我去见父皇。”贺长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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