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律,杖责领完,该受理他的诉状了。 “殿下,不若先传御医为您处理伤口?”有官员不忍心,这样提了句。 “不必。” 贺长霆说着话已阔步迈出衙门大堂,示意官员前面领路,自己特意落在后面,与小林氏同行,这才低声交待:“姨母,待会儿见了父皇,您不必多言,一切交给我。” 小林氏微微点头,说道:“证据我都准备好了,上次为阿璧诊断的大夫就在我家中候着,我还找了几个目击证人。” 贺长霆颔首,嘴唇张了张,似想说话,终是咽了回去,只步子越迈越重。 过了含元门,有人来传话,让贺长霆到紫宸殿去。紫宸殿是内朝之所,圣上一般在那里会见诸位皇子或者处理家务事。 意思很明显,这终究是一桩家务事。 贺长霆到达紫宸殿时,圣上和段贵妃、魏王都在。 圣上脸色阴沉,帝王的威严将之前的怒气遮蔽的若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 贺长霆亦是面色沉稳,如常行礼之后,不卑不亢地直接表明来意,请父皇给他的王妃和孩子一个公道。 言毕,殿上鸦雀无声,圣上冷眼看着贺长霆,而贺长霆跪在龙榻下首,目光坚定地盯着地面。 过了很久,圣上还是没有说话,却听旁边的魏王道:“三哥,真的不能给瑛娘一条生路吗?” 魏王并没有替段瑛娥做任何争辩,好似已经认定段瑛娥罪行,只是面色哀婉地问了句,听来既有痛心疾首的愧疚,又饱含于心不忍的艰难。 贺长霆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说道:“请父皇公断。” “三哥,别为难父皇了,瑛娘罪无可恕,本无资格再做天家儿妇,可她毕竟与你我一同长大,且舅舅已病入膏肓,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再受丧女之痛,我不敢求您放过她,只求您看在往日情分,宽限她些时日,至少让她在舅舅跟前尽过孝,我会休了她,送她前往永宁寺修行赎罪,待舅舅寿终,她的命,由您处置,三哥,如此,可能平你心头恨?” 魏王说罢,竟在贺长霆面前跪下,不惜对他叩首。 贺长霆并不意外魏王的决定,依段瑛娥现在的处境,魏王绝不会冒险保她,这般求情,概如他所说,确有些旧情,这丝旧情也被他利用到了极致。 圣上自始至终沉默,显然默许魏王所做的一切决定,见贺长霆仍是没有答复,才道:“难道非要把人赶尽杀绝你才罢休?敲登闻鼓,聚集百姓喊冤闹事,你今日行事,可有半点顾忌天家颜面!” 声音越来越重,末尾的音调伴随着啪的一声龙案震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只有贺长霆岿然如山。 “父皇,难道为了颜面,连您孙儿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贺长霆抬起头,说道。 圣上神色一顿,似没想到贺长霆会顶撞自己。 在他印象里,这个儿子虽然沉静寡言,有时候也有些倔强耿直,但绝非不通世故的冲动愚笨之辈,今日御状事,他心知是晋王妃亲眷自作主张,可贺长霆如此当众顶撞他,又让他有些怀疑,莫非敲登闻鼓真是他的主意? 为了替妻儿讨回公道,晋王不惜连他这个君父都顶撞了。 圣上闷闷地哼了声,慢条斯理却威色不减地说道:“魏王所言甚合朕意,你便是叫三司会审,如此决断也无不妥,你要的公道,朕给你,往后行事,你好自为之。” 说罢便不耐烦地挥挥袖子,屏退贺长霆和小林氏。 贺长霆站起身,余光瞥见小林氏仍旧跪着,面带不甘心的狐疑之色,知她并不相信圣上和魏王这般轻易就放弃段瑛娥,想了想,故意说:“父皇从不曾失信于百姓,儿臣谢过父皇公断。” 小林氏听罢这话才没再纠缠,随贺长霆一道离了大殿。 出了皇城,小林氏径直乘坐牛车回家,贺长霆一路骑马相随。 至家门口,小林氏步下牛车,要进门时,察觉贺长霆仍跟在自己身后。 “晋王殿下,回去养伤吧。”小林氏挡在门口,无意请人进去稍坐。 晋王今日虽有帮忙,免她杖刑,可外甥女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迫害得生死不明,她没有办法不去怪他。 甚至,若非她冒死告御状,将事情闹大,迫害外甥女的凶手恐怕到现在还高枕无忧。她以为事情很难办,原来也并不难办,只要舍得一身剐。可在这之前,晋王大概多有顾虑,不欲和他的父皇兄弟撕破脸,才一直没有动静。 “姨母,那件事,是阿璧不让你告诉我么?”贺长霆一路跟来,只想要个答案。 为什么阿璧从不告诉他,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小林氏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愣了会儿,忆起当时情景,点头道:“她说,只她一个人伤心就好了,不要让你再为此伤心。” 贺长霆目光滞怔。 竟是这个原因?
第55章 “王爷,衣服粘在伤口上了,微臣得撕取下来,会有些疼。” 贺长霆本来安静坐着,听闻医官说话,沉寂的目光动了动,微微点头。 “应该及时处理的,这样撕取,无异于剥一层皮。”医官一面处理伤口,一边摇头喟叹。 因怕加重伤势,医官处理的十分缓慢小心,更如钝刀子割肉。 “王爷,痛得狠了您就说一声,微臣便稍做停顿,让您缓缓。”医官见贺长霆额上冒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心知这剥皮的痛楚,实在不忍,遂劝了句。 “无妨。”贺长霆音色依旧平静,只眼睛盯着窗子旁,那小香几上放着一个粉青瓷瓶,里面装着一束花。 那花并非宫中培育的名品,是他陪妻子在孟津桥附近散步时采摘来的,虽没有名字,但五颜六色开得灿烂,阿璧很喜欢,特意找了瓶子装好,放在睡榻旁。 花期本不能持续过三日的,概因做了特殊处理,动身离京时还未枯萎,贺长霆便叫人妥善收好,带了回来。 五日了,他有五日没见阿璧了。 赵七和裴宣都没有递回她的消息。 他对这结果并不意外。阿璧有意离开,裴宣也是聪明人,定能很快看透一切,看透原来阿璧对他的情意是假的。 不能容她继续流连在外。 “元安可有消息递回?”贺长霆明知故问。 守在一旁的方六听见这话,微微疑惑了一息,忙说:“尚无任何消息。” 顿了顿,又问:“要不加派人手?” 当时王爷只留赵七和裴宣两人,方六就有些纳闷,虽说赵、裴两人本事不弱,但找人这活儿没甚技巧,两个人终究少了些。 贺长霆想了想,颔首道:“挑十个人,明日随我离京。” “不可!”医官顾不上多想,出言劝阻:“王爷,您之前的刀伤还未好透,这次的仗伤也不容小觑,须得细细养着,万不能再奔波劳碌。” 方六也劝:“王爷不必亲自前往,属下带人去便可。” 贺长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再劝,只交待医官给他用些止血镇痛的药。 倘若叫人察知裴宣动意带王妃私逃,后果不堪设想,事关两人清白性命,他必须亲自去。 ··· 丹阳城内一处简陋的农家小舍里,杂花满院,老树已抽出新芽,深重的褐色树干上挂着星星点点的嫩黄浅绿,燕雀唧唧喳喳地飞来飞去,衔着茅草加固自己的巢窝。 院子里用竹竿搭着两个架子,段简璧正在晾晒刚刚浆洗好的衣裳。 自南下以来,为免盘查,两人几乎不曾宿过邸店,都是借宿农家或者干脆宿在马车上,生活起居多是阿璧亲自操持,裴宣则主要负责解决行路中的麻烦,他今日便去办理两人继续南行的过所了。 晾罢衣裳,一转身,见裴宣不知何时竟已回来,就站在她身后,无声无息的。 “阿兄,你何时回来的?”段简璧笑着问。 裴宣凝重的面色这才轻缓了些,对段简璧笑了笑,从行囊里掏出两个单独装置的细长物件来,外面裹着一层干净的粽叶。 段简璧知道那是什么,裴宣每次外出办事都会给她带些美味的小食回来。 剥去粽叶,里面是两串糖葫芦。 “阿兄,你也吃。”段简璧递了一串给裴宣。 两人在院中的草凳上坐下,阳光打过来,和暖却不刺眼。 “阿兄,过所办好了吗?”段简璧问,糖汁沾在她嘴唇上,润泽晶莹似花瓣含露,单看着,便觉得有一股清香。 裴宣看着她,笑着点头。 “阿兄,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方才,段简璧已察觉裴宣心事重重,本以为是过所出了问题,而今看来并不是。 裴宣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已收到方六传信,言及晋王亲自率兵来寻王妃影踪,询问他这边进展情况,并要他抓紧去与晋王会合。 方六既能递信于他,说明晋王也已知晓他的行踪。 大概,晋王很快就找过来了。 “阿璧,我们可能要继续赶路了。”裴宣说。他本打算在这里多休息两天,好让阿璧缓一缓连日赶路的疲劳,可没料到晋王来的如此之快。 段简璧听闻此话,自也猜到了事情不妙,并没多问,只是顺从地说:“我去收拾东西。” 没多会儿,行装便已收拾妥当,来不及晾晒的衣服都被装在一个透气的竹编篮子中,裴宣赶车,段简璧便坐在车厢内整理这些衣服,以免衣裳捂得发臭。 裴宣余光瞥见女郎身影,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操劳,心内又生愧疚。 虽然阿璧无数次跟他说,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决定,他只是在帮她的忙,可他心中并不确定这样做是对是错。 他想要给她安稳舒心的日子,可事实并非如此。 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车内女郎受惊的轻呼声让裴宣神思回转,他忙收敛心绪,专注赶车。 夜色降下,道旁的树林一片寂静,伴随马车辚辚掠过,有几只飞鸟离巢,呀呀叫唤着飞远了。 月光很微弱,脚下的路几乎已完全没入黑暗里,裴宣放慢了速度,却并未完全停下。 这般行驶了一会儿,他听到身后方向隐约有些躁动,杂乱的鸟叫声像骤来的急雨敲打在平静的湖面,噼里啪啦,搅起一圈圈涟漪。 “阿兄,你听到了么?”段简璧本来已经浅眠,被这动静扰醒,警惕地坐起来,下意识抓紧了裴宣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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