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回家”二字,段简璧哪能不明白男人的意图,推开他,偏过头去擦了泪,稳了稳心绪,才回头与他说道:“殿下可想好了,待我回京,万一假孕事泄,我一死伏罪倒没什么,只怕会连累殿下担上一个不择手段、构陷兄弟的污名,殿下果真要冒此风险,带我回京么?” 提及怀孕一事,贺长霆的目光忽然沉重地压下来,“那件事,该早些告诉我。” 他是孩子的父亲,报仇一事应该交给他,而不该让她含恨隐忍那么久,甚至冒死筹划后边这些事。 “回京后,你只管养好身体,其他的,不用担心。”贺长霆知她心中并不安稳,定是有所畏惧,看着她笃定地说。 段简璧没再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贺长霆心中稍稍安定,正欲离开去找裴宣,听车内说道:“你不要为难阿兄,是我求他帮忙,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贺长霆脚步顿住,沉默了会儿,对车内道:“既如此,何不告诉他,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叫他不要当真。”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似在忖度什么,最后才递出一句话:“阿兄不会信的,他只会以为我是受王爷胁迫才不得不那样说,我不想让阿兄恨王爷。” 贺长霆唇角动了动,牵出一抹自嘲的笑,便就当她说的是真的,真的在为他着想,不想裴宣恨他,而非不愿伤害裴宣。 安抚好段简璧,贺长霆吩咐继续赶路,交待护卫安排好行程,以后都歇在邸店,莫再露营。 一路上,贺长霆都是亲自驾车,而裴宣落在队伍最后,又有赵七和方六在旁看顾,两人并没有说话的机会,直到下榻邸店,安顿好妻子,他才得空去找裴宣。 贺长霆找到裴宣时,他正与赵七、方六喝酒。 赵七一个劲儿地劝:“你当时糊涂,那话怎么能信呢?王爷糊涂,你跟着一起糊涂!” 这几日连骂带劝,赵七从裴宣七零八落的话语中总算完整地拼凑出晋王和裴宣的纠葛来,原是当初晋王许诺成人之美,裴宣才一直没有放弃。 “王爷当时那样说,你就不该答应!那婚姻岂是儿戏,能说让就让?” 裴宣一句话不说,只不停地灌酒。概是喝酒的缘故,他面色有些发白,目光虽冷淡,却不浑浊,看上去倒是神思清醒。 方六最先察觉晋王进来,对赵七使个眼色,示意他噤声,但赵七是个直性子,这几日见裴宣颓靡神伤,心中自然替他不平,说道:“王爷做的也不对,说好的事情,怎么变卦呢!” 贺长霆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听着赵七替裴宣抱不平。 方六见状,径直起身,朝贺长霆所在方向深作一揖,朗声唤了句:“王爷。” 将裴宣和赵七的目光都引到了贺长霆身上。 赵七顿时酒醒三分,对晋王行过礼,一句话也不说了。 裴宣亦是照常行了拜礼,说道:“属下还有事,告辞。”便要拉着赵七走人。 贺长霆按着裴宣肩膀,把人阻下,又对方六说:“带赵七回去。” 方六连忙将赵七拖走,为二人关上门,站在不远处守着,以防有人偷听。 贺长霆按着裴宣肩膀,想邀他坐下,裴宣却越发挺直了脊背,积聚了满腔对抗。 贺长霆不再勉强他,收回手,与他相对而立。 “你要怎样,才肯放弃?”贺长霆看着裴宣问。 裴宣觉得好笑,冷哼了声:“王爷要我放弃,我岂有忤逆之理。” 说罢,不欲多留,抬脚便走。 “元安,当初,承诺你之时,我便已悔了。” 察觉裴宣停下脚步,贺长霆转过身,看着他背影继续说:“我信你的为人,信你能照顾好她,叫她荣华富贵,安乐无忧,但我更想自己做这些。” 裴宣不说话,晋王的心思,他看的很清楚了。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是了解晋王的,他想要的东西,不会拱手让人。 他既当着他的面对阿璧做出那种事,就是在宣示决心,要他知难而退。 “阿璧不愿意跟你回去。”裴宣声音很重。 贺长霆沉默了很久,缓缓道:“她也不会随你南下。” 顿了顿,又说:“她不希望你我因她不和,我也不希望她因你再有什么流言,回京之后,她不会再见你,你也不要再来招惹她。如此,对你对她,都是好事。” 裴宣皱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出声,看着贺长霆道:“王爷,你可知这些日子,我们做了什么?” “我与阿璧朝夕相对,我赶车之时,她会喂我喝水吃东西,夜中,她偎在我怀里睡觉,要我讲故事给她,我的衣裳破了,是她为我缝补,脏了,是她为我浆洗……” “住口!”愤怒的声音打断了裴宣。 重重的一拳砸落在酒案上,酒坛被震得弹跳起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赵七!” 守在门外的赵七完全醒酒了,连忙跑过去推门进去,就见晋王和裴宣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死盯着对方,谁都不让。 赵七没有见过晋王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对着裴宣。 “王爷,有何吩咐?”赵七试探地看着两人,小心问,心想王爷不会要将裴宣关押起来吧? 贺长霆确实怒极,裴宣此言,不止冒犯了他,也冒犯了王妃。 是该将他关起来悔过。 但阿璧若知此事,一定会出面干涉,或许裴宣就是这个目的,就是要让他看看,阿璧有多紧张他。 他不能中计。 “这些话,泄露一个字,你比我更清楚后果。”贺长霆留下这句话,挥袖离去。 回到邸店厢房,段简璧已经睡下了,房内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贺长霆坐在桌案前,目光却穿透深邃的黑暗,落在熟睡的妻子身上。 她怎么能和裴宣做那种事? 偎着他睡觉,要他讲故事,还喂他吃东西? 贺长霆起身走近卧榻,把睡梦中的女郎抱了起来。 因之前都是宿在野外,没有歇好,今日住邸店,段简璧睡的舒服,被他抱起来也无丝毫知觉,仍然沉沉睡着。 贺长霆捏她的脸。 却没敢用力,只是数日不见,她似乎瘦了,脸上的肉都提不起来了,贺长霆怕下手重了弄疼她。 段简璧仍是没醒,贺长霆便低下头来亲她,专亲她最敏感的脖颈,终于将人折腾地醒转来。 “你做什么?”段简璧睡眼惺忪地皱皱眉,推着他道:“我不想,我要睡觉。” “想听你小时候的故事么?”贺长霆轻声说。
第58章 段简璧困意正浓,被折腾一番醒转,本就带着气,原以为贺长霆有急事,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起了心思给她讲故事。 惺忪着睡眼悄悄瞪了男人一眼,段简璧阖上眼睛,说道:“我要睡觉。” 虽然压着情绪,还是透出一丝不耐烦来。 段简璧说罢便从贺长霆怀里挣脱出来,转过身缩进被窝里,又故意掖了掖被子,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茧一样,与男人界线分明。 贺长霆不说话,看着她只露出半截的脑袋,过了会儿,她概是察觉停驻在脑后的目光,干脆整个缩进去。 意思很明显,没有兴趣听他讲故事,也不愿与他多一丝交流。 夜色沉静了许久,段简璧的睡意很快滚滚而来,昏昏沉沉将要入睡之时,察觉身后的男人靠近了些,来扯她的被子,似想钻进来,与她同衾而卧。 段简璧佯作已经入睡,却双手反绕过自己腰肢牢牢抓着压在身下的被子,以免被男人掀开。 好在男人并没有用蛮力,轻轻扯了扯被角没扯开,便没再继续,只是侧身而卧,一只手臂从被子下穿过,如枕头一般恰恰垫在段简璧脖颈的位置,另只手臂搭在被子上,连人带被子圈在臂弯下。 这般亲近的拥抱,虽隔着一层被子,段简璧但凡有些微的异动,都能被男人察知。 她只能继续装睡。 “你小时候最喜欢被我抱着玩。”贺长霆自言自语,温和的声音似春夜的微雨,渗进薄薄的被衾里。 “你第一声哥哥,叫的不是明函,也不是明容。” 男人的脑袋随着这句话似乎凑的更近了,就停留在女郎将将露出来的脑顶,对她说:“是我。” “那时你已经一岁九个月,会说的话很少,只会管阿娘叫‘阿囊’,林姨——” 他停顿了下,改口:“母亲说,让我们带你玩时,多和你说话,要慢慢说,你有些笨,怕学不来。” 说到这里,贺长霆察觉被子动了一下,好似不满他的话,想从他臂弯里挣脱开去。 他拍了拍被子,没有放人,继续说:“那天我在读书,乳娘抱着你进来,你哭的满脸是泪,乳娘说你非要跑过来玩,劝不住。见到我,你一个劲儿冲我伸手,我抱过你,你便得意的冲乳娘笑,后来,你非要我的玉佩玩,那是母后留给我的,我怕你弄坏,不肯给,你便抱着我的腿,仰头看着我央求,也是那时,开口叫我哥哥。” 夜色越发地柔和,段简璧闭着眼睛,神思却不知不觉被他带进了久远的时光里。 “明函和明容听说你会叫哥哥了,都来逗你,明函买了很多婴孩玩耍的稀罕物件,一件件给你看,哄着你不停叫哥哥。” “虽则如此,你却还是最喜欢我的那块玉佩。母亲还曾玩笑,你概是想做贺家的儿媳。” 这夜,贺长霆说了很多旧事,全是段简璧的幼时趣事,其中还有许多连小林氏这位姨母都不曾提及。 段简璧不记得自己到底何时入睡,只是感觉一切都很祥和安稳,好像穿过这么多年兵荒马乱的时光,重回儿时温情。 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似梦非梦之间,她好像被人抱着,那人轻轻抚触着她面庞,说,“他能做的,我也能做,比他做的更好,以后不许和他再做那些事。” 他言语温和,动作轻柔,段简璧并不反感,胡乱点点头,进入了更深沉的梦境。 后来几日,贺长霆每晚都讲故事。 段简璧最美好的日子都在儿时不记事的那段时光里,他会讲到很多人,母亲,哥哥,舅舅,都是她想有更多了解的。 而贺长霆大概也察觉她喜欢听这些,每次都在最勾人的地方突然结束,故意说:“该睡觉了,明晚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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