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娘笑得更加开怀了,赞道,“确实是个爽快的女子。顾三哪里能对你发难。” 解忧不解其意,心中暗想,自己能顺利离开渭州,且能在那般绝望之境中活了下来,便算是幸事。她一时间除了翟清渠所言的江南,也没有个明确的目的。若是能将活水庄的良种引至丫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别的事倒也不着急。心中想起顾三那阎罗一般的形象,又想到自己捏造身份的事,脸上不免有些担心,“这可不好说,眼下我只觉得他是我最大的难关。” 严大娘脸上疑惑的神色十分浓重,解忧依旧不解。两人正相视无言中,却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远而近传了过来,马蹄声在山中一回荡,朗朗有声。 “真不能随便议论他人,刚提到这个阎王,人就来了。”解忧心里暗自叫苦。 “今日不是朔望日,怎地又来了?”严大娘则喃喃道,此时已经看清楚了为首之人,正是顾三,他身后还有十来名兵士,皆快马而来。 这时暮霭四合,刚才还是一片金色的云海,却已经变成一片灰褐,山影在这阵迷蒙的山雾中缓缓归于沉寂。顾三骑着一匹黑马,踏上了两人所处的高台,直直奔到解忧跟前才勒住缰绳。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脸上神态冷漠得不起一丝波澜,逼向解忧道:“我知道你的来历了。”
第130章 一百二十九写诗(一) 顾三身材高大魁梧,俯视解忧时,便如一座大山一般欺身压了过来。解忧心中惊颤,只觉得一颗心猛地被拎到了嗓子眼,心里暗叫糟糕,眼圈登时便红了,可喉咙却被一股力道锁得紧紧的,便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顾三又向前走了两步,俯身逼视解忧,说道:“我只问你,你是否与人有私。从陇西府奔逃出来,是为私情所奔吧。” 解忧满脸疑惑,竟连方才的紧张害怕都忘却了,“何出此言?”解忧问。 顾三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屑,道:“你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你夫君赵都督的?” “孩子?”解忧暗自惊呼,双手下意识地便落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只不过此时,她五内翻腾,即便此事是从顾三嘴里所得,她竟也没有半点怀疑,眼泪涌满眼角,再下一刻,泪珠便一颗接着一颗掉落了下来。 顾三这几日原本是去探查解忧的来历,可他品阶低下,与渭州实在没什么可靠的人脉,加之这本属都督府后院私事,能被外人所知的本就有限。故而,他虽已竭力打探,可能了解的消息实在寥寥,仅知道了嫁给赵都督的王姑娘乳名一个巧字。之前曾经许配过人家。可没想到出嫁前,未婚夫便横死在汴梁街头,仅仅过两个月,就又谈妥了与渭州的婚事,远嫁陇西。 对于这些事情的内情顾三当然无从得知,他只能暗自琢磨。确认解忧无疑该是王巧,可一个高门贵女,又是明媒正娶的好婚姻,缘何会带孕出走?赵王两家联姻尚不足两月,若是新婚受孕,那就是两家的大喜事,断没有离府出走的可能。那么,最合情理的猜测便是这王巧必定是与外人私通,害怕东窗事发,故而私奔离府。中途有了变故,才流落野外,被自己遇见。这样想了两日,自己不断填补其中细节,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唯一的可能。又想到赵匡胤头戴这么大一顶绿帽,必定是极度愤怒的。若有朝一日,追查到此地,恐怕又是一桩祸事。左思右想,只恨自己当时将解忧带到丫谷的决定太过冒失,应该早早处置了干净。当日,营中有州府的邸抄下来,顾三便按捺不住,寻了个理由,便又来到丫谷。 解忧的脸色慢慢转白,整个人还沉陷在震惊与慌乱之中。ʝʂɠ时间似乎变得极慢极慢,她目光散淡无神地环顾四周,方才与顾三同来的那些兵士此时都已四散各处,身后有些嘈杂的声响乘着山风飘了过来。空中亦有灰白色的云一团一团地聚了过来,遮住了那颗明亮的星子,却令月色愈发纯润皎洁,像一张银丝编织大网笼住了整个丫谷,以及谷里的众生。所谓命运捉弄,说的便是它总能将你这一生的机遇弄乱了,再随机地丢在你身上,根本不管不顾此刻自己是否能承受。 "你怎么了?说话。”顾三皱着眉粗鲁地冲着解忧吼了一声。 解忧的神志这才慢慢缓过来,眼下倒还顾不上想太远,对付了眼前这个麻烦更为紧迫。解忧先问清楚了顾三给自己编写的私奔戏码,只觉得哭笑不得、有口难辨。事情至此,若说明腹中孩子是赵匡胤的骨血,那毫无疑问,自己必定被送回渭州,这一场努力便算白废。若说孩子不是赵家血脉,那就等于承认了顾三的推测。解忧暗自叹了口气,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究竟从何开始步入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局面之中。 “官钞发行了?”解忧索性先不管其它,还是把这件大事确定。 顾三沉着一张脸,坦然承认,“是的,今日营中收到了渭州来的邸抄,说了官钞之事。确实与你所言无二致。” 解忧点头,心想翟清渠当真是守诺的。官钞一旦发行,陇西境内钱荒的危机便算暂时无碍了。当然,应该也正是因为官钞发行了,顾三才坐实了她是王巧。这样一想,心中便多了几分安定。她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就近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又将右手覆盖在自己腹上,便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充满了整个身体,“顾三爷,这孩子生父是谁与你并无相干,又何必追问呢。那日你原本想杀我,最后却救了我,这大约便是佛家所说的业缘吧。于我而言,现在要紧的事便是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留在丫谷也好,去别处也行,只要你能助我,以后便叫他认你做义父,就算是成全了一场善果。” 这次轮到顾三被惊得目瞪口呆,皱着眉道:“我为何要做这义父?” 解忧抬眼看着他说道:“只因为你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既不能让我死在你手里,也不能不管不顾将我送回渭州。倒不如好好相处,至少还能指望个日后回报。” 顾三一时语塞,不知为何,心里只剩下了一片雪白,浑然忘记了今日他来丫谷究竟是要做什么?追问她的来历,揭开她的秘密?顾三再也无法确定,他活到现在从未见过解忧这样的女人,又狡诈又自信,即便自身处于劣势时,也未怯过,并且还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准对方所在意的地方,一不留神,她便踩到头上去了。顾三一贯自诩冷静聪明,可如今与眼前这小小女子一比较,自己那点粗糙的心思根本不值一提。 顾三还未回应,一旁严大娘倒是先开口,“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天黑风大的,有什么事情去我屋里说。” 顾三牵马去后院,严大娘与解忧便先进了屋。丫头已经燃了一个地炉,火烧得很旺,热量漫在屋里,将原本就不大寒凉的秋夜烘得几分炎热。丫头用木头在屋角垒了个窝,将三只小兔子放在里面,又折了几枝金桂插在周围。香气弥散,竟在这陋室之中熏出了满屋清香。 严大娘低声问道:“你怀有身孕之事,是我诊出的。我虽医道稀疏,但毕竟照顾了这一谷的妇人多年,喜脉上定是不会错的。看你方才神情,你自己竟浑然未知?” 解忧低头苦笑,喃喃自道:“我早年里受伤不少,还以为残躯一具,终生不能有孕,却没想到上天竟这般会挑时间,赐给我一个做母亲的机会。” 严大娘心思细腻,又对解忧颇为赏识,凡事便愿以她的处境多考虑几分,故而对解忧之前的经历便有与顾三不同的见解,“我想应是如此。世间女子,为母则刚。你是这般聪慧理智之人,若早知自己有孕在身,必不可能冒险私离渭州,将自身置于这般风险之下。” 解忧听严大娘说话,只觉得神思通彻,心情好了不少,便玩笑道:“大娘就不信我会为某男子痴情至此?” 严大娘笑了笑,“我与你其实算是初相识,可我却知道即便你有一份痴,也决计不至于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三爷把情字看简单了,亦将你看低了。” 解忧原本满脑乱绪,如今听严大娘这么两句话,一时恍然,自己若是早知有了身孕,离府之心未必会有那般坚决。为了安胎、为了生养,诸多牵绊,也许便能如赵匡胤所愿,一生守在府里。可既然命运安排如此,断没有再回头的道理。且行且看,这世间再是艰苦,也一定为自己留出了一条崎岖狭长的小径。如此一想,只觉心中豁达,便吵严大娘盈盈行了一礼,“何其幸哉,于人生坎坷处,能得丫谷庇护,还遇到大娘这样善通人事的前辈指点迷津。”这番道谢乃出自真心,字字肺腑,严大娘也不由得动容几分。 只是很快,严大娘便被屋外的吵闹声吸引过去,脸上忧虑之色十分明显,“丫谷,”她轻声说,“却也未必是什么桃源居所。” 话音才落,堂上的那扇门被撞开,便有一红面黑髯的醉汉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喝得酩酊大醉、脚底不稳,目标却十分清晰,进了内室,直冲着解忧而来,“果然有个天仙藏在这里。老子今晚捡到宝了。”那醉汉含糊说着,伸手便来擒解忧。 这一幕与当日被彭善调戏的场景竟如出一辙。解忧背后冒起了一阵冷汗,紧接着便化成了更难言彻骨的森然。 严大娘当到解忧身前,大声道:“走错了走错了,这里来不得。出去吧。” 醉汉见到解忧,早已色性大起,平素对严大娘还能客气几分,此刻却十分不耐烦,抬脚便踹了过去,口里狠狠道:“老虔婆,真把自己当作个什么玩意儿。这谷里,但凡是大爷我看上的婆娘,就没有上不了的。” 严大娘动作很快,没让这醉汉踹中实处。正慌乱中,顾三身影飘然而至,来到醉汉面前。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同时出手,捏住了醉汉手腕上的穴位,猛地往前一带,那身躯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顾三见状,只哈哈大笑,转身搂住了解忧的肩头,一副风流的模样笑骂道,“滚你妈的蛋,这是老子的婆娘。你出去撒泡尿照照自己,也敢来放肆。” 那醉汉有些不甘,借着醉意也不着急起身,只坐在地上冷笑讽刺道:“你的婆娘?三爷,你婆娘不是死了么?” 顾三眉头微皱,语气则是满不在乎,“这是新的。”说完,见那醉汉脸上仍然满脸色相,又走过去踢了他一脚,不耐烦地道,“我藏了一段时间了,好不容易怀上了,我家绝不绝后就看着这个了。” 那醉汉看看解忧,仍然是一副受惊吓的模样蜷作一团,双手倒不忘一直护在腹部。他只好叹了一口气,拍拍衣服又爬起来,醉意亦褪去了几分,“老子真服你,就不能放过自己,过几日自在日子,搞什么婆娘孩子,凭空造出这两份孽来。” 顾三脸上所有的神色已完全褪去,被外间清冷的月光一照,便如敷上了一层清寂的白霜。他继续笑骂着,将那醉醺醺的汉子踹出门去,自己又在原地立了一会,等屋里几个人从方才突如其来的事变中缓过神来,顾三才对解忧开口道:“你自己说,以后让孩子认我做义父。我方才,也不算故意轻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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