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之下,柴荣当即传旨封了宫,他信不过禁军,调了五百御林军要搜宫。指令刚出去没多久,符皇后便带着满宫妃嫔找了过来。 符皇后觉得柴荣疯了,为了那样一个女子,竟然连搜宫的事都能做得出。秦雪乍果然是亡国祸水,只恨自己一时手软,当初便该什么也不管不顾,直接弄死了才好。符皇后觉得自己占着理,便在柴荣面前将道义礼法、家国之乱说了个遍,举了数个前朝君王为美色丢了江山的例子。可什么效果也没有,只换来柴荣目色阴沉地盯着她,冰冷的杀意从唇间迸发:“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符皇后腾地一下,脸色煞白,她没往这个方向想。她的确是想过要对秦妃下手,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啊。上次平白遭了场委屈,辩也无处辩,如今才过去几天,怎又落到她头上了。符皇后心中一恨,红着双眼瞪着柴荣,嘴里的话也开始如车轱辘般转来转去:“陛下是在怀疑臣妾么?怀疑臣妾对秦妃下了手?臣妾为什么要对她下手?臣妾以符家满门的荣耀起誓,臣妾没有做过。” 柴荣心中烦厌无比,却仍盯着她,一语不发。 符皇后又道:“陛下即便不爱听,有些话臣妾也不得不说。南唐国主将秦雪乍这样一个女人送来,心里打的是祸乱大周的算盘。自从她到了汴梁,宫中接二连三祸事皆因秦妃而起……” “究竟是接二连三因她而起,还是你们三番两次不愿放过她?”柴荣打断了符皇后的话,语调里有难以抑制的激烈。 符皇后被一激,也争锋相对地回道:“臣妾没有,诸妃也没有。”她含着泪看着柴荣一脸不耐烦的神色,索性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便是有些许腹诽之言,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对她宠爱过盛之故么?” 她这话一说出来,身后众妃皆惊掉了神情,齐刷刷地跪下,连连磕头,嘴里喊着“皇后娘娘,慎言。” 符皇后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她看着柴荣,被一股激愤推着,更加觉得自己无比正确,便摆出了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说道:“她甫一进宫,便当众脱衣,大失礼法,这本就是魅惑之相。陛下心神被她所获,不仅没有斥责回国,反而纳入宫中,封为二品妃,宠冠六宫。宠便是宠了,臣妾也不敢非议,可后来在大殿之上,秦妃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心存故人,不会爱上陛下。这般狂悖之言,辱的是陛下,损的是天家颜面,可陛下也只轻罚她去养德院抄经,数月功夫便以江南使团为由,又将她放了出来。她出来才多久,立刻卷进了霜妃之死案中,陛下护着,匆匆结案,又将她迎回了景福宫,恩宠更胜。这才几日的功夫,景福宫又死了两人,她也不见了。不见便不见好了,谁知道是不是与人私奔,或有别的什么图谋。是非风波在她身上屡屡出现,陛下却一心维护,臣妾不得不谏,一朝天子为一女子如此,实在有失偏颇。” 符皇后慷慨激昂地说了半天,柴荣压根没听进去,只对其中私奔二字尤为敏感,眸光一闪,冷冷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把她藏起来,是为了将这个罪名栽她头上。”柴荣呵呵冷笑了两声,像是放心了几分,又像是涌起了对皇后的无限厌恶,“不愧是我大周的皇后,步步周全。” 符皇后一时气绝,她与柴荣成婚数年,虽算不上琴瑟和谐,彼此间却也存着五分的尊重五分的体面。她一直自诩算得上一位称职的皇后,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与柴荣说话听意能相差至如斯地步。她挺直了后背,还要再谏,却被雅贵妃拦了下来。 雅贵妃平日大多时候是个和事的老好人,自知是个天资愚笨的庸人。靠着家世和年资坐了贵妃位,是最不爱出头的。可如今瞧着这位聪慧无双的符皇后被愤怒激昏了头脑,言语一句比一句骇人,说是语无伦次也不为过,可真要是昏头胡说也便罢了。但这字字句句都照着柴荣的逆鳞上扎,听得旁人无比心惊,而明显已经不太正常的柴荣此时几乎已经是杀意盎然了。雅贵妃心里根本不怀疑,什么明君,什么胸怀天下,根子上他仍是一个占着绝对权力的男人,怎么会容忍心爱女人消失后,还有个疯女人在这里癫狂地指责自己。雅贵妃心里叫着苦,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不然再任这两人争下去,柴荣把满宫杀了来给秦妃招魂也不是不可能。 雅贵妃嘴角微微抽了抽,死撑着一张老脸勉强打圆场,道:“娘娘莫再争,如今赶紧找到秦妹妹的下落比什么都重要,旁的事日后再说。”她握着符皇后胳膊的手暗暗用力,一面又对柴荣和颜悦色地说,“陛下莫急,也莫怪皇后,这话一句赶着一句话说,不仅忘了起头要做什么,也大多是这词不达意的激愤之言。我猜娘娘的意思是,这三宫六殿的,虽说不大,可住的毕竟全是宫妃女流,若封宫让御林军士进来搜查,万一生出些不堪来,丢的是天家的颜面。皇后也是顾及大局,方才阻拦的,并非不在意秦妹妹的生死和陛下的担忧。” 雅贵妃说完,同样心领神会的郭妃也赶着上来说话:“贵妃说的对,昨天夜里丢的人,今日一早便发现了,宫禁还没解,拢共也没飞出去几只蚊子。臣妾想秦妹妹肯定还在宫里,说不定就在景福宫里,让大理寺、内刑殿派几个老手来,细细找寻一番,指不定就找到了。旁的什么阴谋阳谋的,现在争论都……还犯不着,找着人才是最紧要的。再耽搁下去,怕是秦妹妹就更危险了。” 她话说的委婉,柴荣明白了意思,怒气暂时敛了三分。倒也不再提搜宫的事,急忙钦点了程湛进宫,又取了景福宫这几日的起居记,细细盘查了起来。 殿内有一种生冷的沉寂,解忧跪在地上垂着头,视线里景福宫的地砖拼接的纹路跟记忆里一模一样。上头坐着帝后二人,方才还争得不可开交,此刻都静了下来。 程湛的脚步细碎,伴着衣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他觉得自己今年必定是命犯太岁,故而在内袍里扎了条大红的腰带。浅色的外袍遮不住,那抹鲜亮的颜色随着他的动作而时不时地露出来。“这么说来,昨日你离宫的时候,秦妃娘娘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程湛沉思了一刻,又向京羽确认。 “没有,娘娘只说之前已经应允了解忧娘子将我交给她,后来遇到祸事,已经拖沓了许久。再拖ʝʂɠ下去,怕是娘子要上门闹事,便让我早去了利索。”京羽面无表情地复述着,解忧背后微微涔出了一层汗,心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这般霸道过。 程湛琢磨了一刻,又道:“可是娘娘伤还未好,不是应当多留你几日在身边照应么。” “娘娘的伤一直由太医署照应,我在身边也能做的也不多。娘娘脸上的伤痕,我配了些药膏,有两味药太医署没有,我还与娘娘约定,去民间药房再寻寻看,若是寻着了,每隔十日便会给她送一些进来。”京羽说得甚是从容,分辨不出喜怒。她抬起了头,直视着程湛,又道,“大人若是想探寻这一出事端是否是娘娘策划的,京羽只觉得不会。娘娘身上的刀伤,起身都还艰难,卓儿一死,她如何能走出宫去?我也不是娘娘放在外头的接应,随身带出宫去的行李不过是几本书几件衣裳和一些首饰,这些宫门处都记录,并没有足够的银钱助娘娘逃走的。至于解忧娘子,她昨夜在赵员外郎府上伺候婆母,更没有接应的可能。” 见她把自己的心思毫无遮掩地说了出来,程湛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只尴尬地笑了笑,道:“下官只是循例问问,并没有怀疑解忧娘子与姑娘的意思。” 他说完,便有仵作进来回禀,柴荣急切想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也没管解忧。解忧和京羽也不好就直接退出去,只微微让出个位置,跪在了旁边。 仵作将自己勘验了两个时辰的结果拣紧要的回禀了,景福宫中两个宫女,被害时,一个在门口,还是坐值守更的模样,被人用衣带从后面勒住了脖子,没有挣扎几下,便窒息而亡。另一名宫女卓儿死在了内室,脖子上同样有衣带勒颈,腹部中了一刀。从现场痕迹来看,行凶者应至少有两名,一名在身后勒住了卓儿,但手劲较小,一时没有勒死,只留下了一道勒痕,另一名同伴便上来补了一刀。此外,在秦妃临睡前喝的药碗里查验出了有蒙汗药的残留。 这么看来,毫无疑问应是景福宫里的人做的。程湛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柴荣的表情,又问仵作:“那衣带可有去查来历?” 仵作道:“查过了,是景福宫宫女的衣带,一共少了三条。三名失主说这是她们换洗下来衣服里的,昨日便送去了洗衣房,也不知是谁偷拿了。” 柴荣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问道:“可有秦妃下落的线索?” 仵作哪里敢答,心里念叨自己只是检查尸体的,别的勘验也不关自己的事。便浅浅看了程湛一眼,低下头装与自己无关。程湛其实也没什么线索,只得硬着头皮说了点想法:“微臣命人清点过娘娘的衣物,外衣俱在。想来娘娘如今身上还只穿着入睡的寝衣,如今这天气乍暖还寒的,怕也走不远。” 柴荣没说话。 程湛一头冷汗,只好又补充了点别的,“昨日是寒食节,宫里四处都没有点灯,入夜后四处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宫婢内侍们多少也有些懈怠。这景福宫当值当夜的宫女原本应是内殿二人,外殿四人,可正因是寒食节,外殿没有炭火取暖,又空旷寒冷,坐值的宫人受不了,早早就回了屋里睡觉。微臣方才询问了一遍,倒是认了自己玩忽职守,可又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 “是有机可乘,还是预谋如此?”柴荣沉沉地说,“景福宫的一干宫人差事当得可真好,莫名丢了衣带,还又因惧寒回屋睡觉了。宫纪竟废懈至此。” 以上种种,景福宫的一众宫人此番怕是难脱干系,细究起来,这三十三名宫人各自什么来历背景,有没有人会攀咬出什么贵人,符皇后心里并没有底。 外头春意已经很浓了,但在这殿里,不仅有令人窒息的沉寂,还有可以使头脑冷静下来的寒意。符皇后端坐在上面,冷眼冷情,不再多说一语。细细反诌方才的争吵之后,符皇后明白了,柴荣对秦雪乍的感情早已经不是理智可以劝得住的。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反对他,就是将秦雪乍失踪的嫌疑往自己身上拉。好在如今秦雪乍已经消失了,不管是生是死,只要她不再出现,终归就是好的结局。柴荣真要搜宫、真要折腾,便由得他去,终究也闹腾不了几天。这当然只是她对这件事情最好最有利于自己的推测,但是以她对秦雪乍的了解,只怕事情并不会如她所料的发展。 想到这里,符皇后微微有些慌神,她朝内室看了一眼,整个场面看上去完全是被宫人入袭的模样,但也未必,她不知道后面的招数会是什么。这没关系,符皇后心中定了定神,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只要自己能在柴荣前面把秦雪乍找出来,杀了她,再推个与人私奔的罪名过去。无论策划者的用意是什么,这桩案子就能为已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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