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笑了笑,道:“解忧娘子客气了,三年前,延福宫宫人被害一案,若不是娘子发觉绳索有异样,郭娘娘的清白至今还不一定能说得清。而今日,这景福宫的密室,满宫侍奉的人都说不清,可前头娘子刚获赠京羽姑娘,回头便破了这蛊中之谜。碰巧碰巧,这碰的是不是也太巧了?” 解忧心中一惊,暗道什么时候起,这聪明和记性好也是错了么?可面上却也不好说什么,只福了福,道:“若是大人心有疑惑,想细细查问,解忧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结果可能仍是巧合二字。” 程湛不理会她后头所说的,连忙行了一礼,道:“娘子肯配合那是最好,下官唐突了,敢请娘子往大理寺走一遭。” 去大理寺,想必就不会是问问话这般简单了。解忧见程湛举止有礼,可这恭敬有礼的背后,必然是知道她不可拒绝的信心。解忧沉吟了一刻,道:“我今早进宫,是因宫中内侍去赵府相请。如今改道大理寺,不知家里可有人去知会一声。” 程湛笑道:“这是自然,娘子又没有犯错,请去大理寺协助办案,自然得到府上禀告一声。若不然,日后玄帅回来,还不得找下官的麻烦。” 解忧略略放心,ʝʂɠ笑道:“如此便好。”正抬步要走,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又笑道,“还有一桩小事,早上进宫时,今早进宫时,走得急了些,弄污了裙摆,又怕殿前失仪,便找宫中一位姑姑借了一条。说好离宫之时会再找她换回来。如今怕是要失言了,可也希望能知会一声,莫要害人家白等。” 程湛若不是被上头逼着,压根就不想找解忧的麻烦,心里生怕得罪了这位陇西都督的宠妾,自然便乐得做点顺水人情,便道:“这个简单,我找人跑一趟腿便是。不知是哪位姑姑在何处当值。” 解忧谢了谢,笑道:“是泰昌殿的华容姑姑。”
第51章 五十筹码 看在四品诰命的份上,更是看在赵匡胤的面子,程湛一路上对解忧也是毕恭毕敬。在大理寺气味颇不好闻的刑房里,勉强收拾出了一张干净的桌子,恭恭敬敬地摆好茶,恭恭敬敬地摆好笔墨,方才客客气气地请解忧过来。 桌子旁不到十步的距离,支着一具刑架,上头倒吊着一个宫女,赤着手足,两条腿因失血惨白得如烫熟的猪肉,头部则充血变成了紫红色。一名刑吏上前用长长的竹签插进宫女失血的足心,深入数寸,未见血流出来。不是疼痛,而是比痛更加难以忍受的麻胀感,那宫女拼命嘶吼。声音萦绕在解忧耳旁,如同像猫爪子一般撕扯着她的心口。 “娘子是体面人,这龌蹉肮脏的阵势想必是没见过。”程湛往旁边瞧了一眼,客客气气地说,“玄帅在陇西,是陛下肱骨重臣,下官今日造次,实乃职责所在,还请娘子多担待。” 解忧低垂着眼眸,忍了忍心底的恶心,缓缓说道:“程大人客气,我知道的,方才都已经说了。你问我景福宫宫阁几块砖,西阁几块砖,我说了,你也命人去查验了,可有误?” “毫无差错,娘子记忆惊人,下官钦佩。”程湛客气地说,沉吟片刻,又道,“但可能是有人近日清点出来告诉你的。” 解忧笑了笑,又说:“那我也说了长孙妃在时,景福宫的摆件陈设,大人亦可找旧日档案一一查验,看可有差误。” “这个下官自会去验证。”程湛依旧恭敬地说。 解忧看了他一眼,淡漠地说:“大人能查能验的,无非也是这些。让人自证清白何其困难,我能配合的,都尽力做了。耗费了大半日的时间,可大人仍不放我走,又是何故呢?” 程湛默而不语,一脸为难。 解忧淡淡笑道:“若接下来的事,大人不能做主,便请能做主的人来谈吧。”原先解忧不太明白将她带来大理寺的用意,可跟程湛磨了这么久,她也渐渐觉察出了,程湛不过是来磨她耐心的。不仅做不了主,而且似乎也跟她一样,对整件事有种未知的懵懂。 程湛笑道:“娘子好作派,果然是赵玄帅府里的人。” 解忧往下周看了一圈,刑具森然,冷静道:“问心无愧而已。” 程湛拱了拱手,念叨着:“下官也是命苦,夹在中间,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得罪人的祸事。娘子日后出去了,可莫要真怪罪。” 解忧只是浅浅嗯了一声,并不再开口说话。解忧被带到了静室。 所谓静室,是一间四面高墙没有窗户的空屋,没有桌椅没有床榻,地上的泥土泛着潮湿的腥味。整间屋子一点声音都没有,一丝光也没有,又静又暗,像在深深静谧的海底。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解忧等了许久,也许并没有多久,只是在过于安静的环境里,时间总觉得过得特别缓慢。 她试图弄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又是如何搅进了这桩乱局中,可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她知道的、看到的都太少了。想得久了,又觉得脑子越来越乱,脑仁生疼。索性放弃了,靠在墙壁盘腿坐下,掌心蹭在粗糙的壁上,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黑漆漆的墓道里,心里便漫起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孤独,她试图排解这种感觉给自己带来的惶恐。越凝神,脑中便越空旷。她试着眼观鼻口观心,让自己的心思安静下来,可是她发现这样很难。黑暗,对于她来说,意味着太多不堪回首的过往,或许还要更具体一些。黑暗里,藏着烈焰浓浓的永乐楼、藏着陈老爷的棺木,藏着贺氏临终前凄凄夜雨,所有的恐惧奔涌着向她扑来。解忧蜷在地上,努力回想自己记忆里有关温暖的片段。小时候,阿妈在床前吟唱的小调?时间太久远了,她已经记不清了。赵匡胤与她欢愉时,在耳边沉沉唤着她的名字?业已经有些模糊了。 忽地一段断断续续的琴音自心中沉寂之处悠扬传来,解忧细细回忆,正是在华山上,翟清渠隔墙弹奏的那一段。她试着用指关节敲了敲节奏,又低吟了一段。静室里的声音带着嗡嗡的回响,但节拍确实无误的。解忧以此计数,反反复复哼了五六遍,杂乱如麻的心思方才渐渐被安抚下来。 就这么又熬过了两个时辰,静室的门被人打开。解忧抬起头,一个满脸络腮髯须的狱吏从外面拉开了门。她以为是给她送餐食的,探头过去看。却正好看见从那狱吏身后走出来一位带着斗篷面纱的女子。解忧瞧那女子,身量不高,一顶锥形斗篷低低地压在头上,四面垂着青色的薄纱。身上是寻常的宫女装扮,青衣灰鞋,两只袖子被挽起了一半,露出里面洁白的卷草纹袖口。除此之外,却再没有任何一间宫殿的特殊纹样。 那狱吏也不说话,低着头在地上放下了一盏双耳油灯,昏黄的灯光将整间屋子的黑暗撞碎,青衣宫人立在中央,随意地挥了挥手,那狱吏一言未发,转身便出去了。 也正是这一挥手的动作,让解忧在一瞬间便认出了她。见屋里只剩下了她们二人,解忧伏在地上,恭敬地行了一礼,直言道,“皇后娘娘,这是在怪我坏了你的计划,要杀我泄愤么?” 那宫人愣了一刻,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一动,须臾之后,冷笑声阵阵如冰裂从薄纱后面透了过来,“你也这么认为?可本宫没有。景福宫一案与本宫毫无关系,霜妃之死亦与本宫无关。”来了正是符皇后,与白日的庄重威严相比,此刻她的声音里有一片一片碎裂的哀凉,又缠绕着无处辩驳的委屈。 解忧想也没想,脱口道:“可天下人都觉得……”才说了一半,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这话可笑,天下都觉得的事,便是真相了么。 符皇后道,“本宫是符氏嫡女,符家三百年的将相世家,我父亲累四朝而居高位,姐姐宣懿皇后是陛下元妻。本宫自有本宫的脸面,要对付一个无权无势的秦雪乍,根本犯不着用这般龌蹉的阴招。” 解忧看着符皇后在逆光中昏暗的影子,心中的疑团一个接一个,“可若不是娘娘,那会是谁呢?” 符皇后停了停,双目微阖,缓缓道:“本宫没有证据,但本宫知道,这都是秦雪乍自己所为。” 解忧大惊,随即摇头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符皇后的声音又冰又冷,她死死地盯着解忧,说道,“置于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秦雪乍比任何人都更懂。你且看看,霜妃死了,谁得利最多?是本宫么?本宫因此事被陛下训斥数次,龌蹉陡生,没有落下半点好。是郭妃么?还是雅贵妃么?放眼后宫,除了秦雪乍重获盛宠,还有谁因此事得到了丁点好处。可她得了好处仍不甘心,还是要进一步做出一副阖宫上下都与她为敌的模样。” 符皇后的话说得很快,似乎也没有什么故意藏着掖着的地方。解忧沉思了一刻,道:“这只是巧合,秦娘娘若真想邀宠,根本不必杀霜妃,害自己重伤。” “她是不必,但常宫女亲眼见到她下的杀手。她自己也在本宫面前承认了,她还告诉本宫只消让大家信她多一点,她便是赢家。现在的结果不正是如此么,所有人都信她是被欺负被害的那一个。”符皇后想起那日与秦妃对质的场面,便又有些激动得难以抑制。她缓了缓气,又说,“最终常宫女还是抵罪死了,本宫没有别的证据,奈何不了她。但秦妃知道本宫不会轻易容她,所以紧接着又来了景福宫里的这么一出。她把自己摆到无处可躲的位置上,便招来了陛下的处处怜惜。” “娘娘,”解忧有些听不下去了,她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秦娘娘出事的时候,双手被人绑着塞进了墙壁中,外头两个人都被勒死。您告诉我这是她自己演的一出戏,请问,若无外人配合,如何能自唱自演?” “卓儿不是被勒死的,她是腹部中刀身亡,脖ʝʂɠ子上的衣带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做的障眼法。她完全可以在藏好秦妃之后,自己用衣带在脖子上做出勒痕,接着再自杀,故意伪装成被人袭击的模样。这并不难做到。”符皇后试图向解忧说明道。 “可这太牵强了。”解忧质疑地轻笑了笑,全然不信。 “无论你信不信,本宫认为真相十之八九如此。”符皇后笃定地说,“接下来的结果也不难猜到,大理寺怎样也查不出什么。景福宫三十多名宫人,尽数是新拨过去的,自然与秦妃无关。翻头彻尾地再查,兴许又能找出某人的七姑八姨与宫里某主位有关联,顺势再攀咬上本宫。猜来猜去,一番折腾。你说最后又是谁得利?谁吃亏?” 解忧并不想涉及此事过多,便缓言道:“清者自清,娘娘若无做过,此刻亦无人指责娘娘,又何必过虑。更无谓往将罪名往秦妃身上推,说到底,娘娘方才所言并没有证据。” “但你可以是本宫的证据。”符皇后盯着解忧迅速说道。 解忧怔了半晌,惊讶的眼光猛然抬起,落在了符皇后露出的半张脸上。她并不明白符皇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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