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叹道:“崔建洲可是他亲叔父,从前是防着备着,可眼下这情形,他还不恨不能给虎符插上翅膀,送到崔昊手里去呀。” 长孙英毫不在意地笑道:“你说的也没错,可是崔建洲如今就在城里呢,城都围上了,叔侄俩又接不上头,又有什么法子。” 刘泽年幼时被长孙思恭看中,一直备受器重,心中一直视长孙思恭如天神一般。长孙英头脑清晰,性子果决,此时说话的语气神态更有当年乃父之风,便让刘泽私心底钦佩不已。但也只是想了一刻,他又拼命摇了摇脑袋,“话是这么说,但终归虎符咱们还是得尽早拿在手里方才安心。”他也看了一眼外头的瓢泼大雨,忧心忡忡地说,“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 长孙英也看了一眼这漫无边际的雨丝,缓了缓,说道:“不必再耽搁了,让那个钱松领着他的人,去擒龙寺把崔建洲揪出来,虎符印信先到手,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刘泽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钱松不过是个跑江湖的,我信不过。” 长孙英道:“只是让他去抢个东西,算不得什么大事。擒龙寺周遭,污秽危险得很。没必要以身犯险。你若信不过,便派个人跟着同去便可。只是需万分小心,一旦虎符到手,里头的人也不必再留活口。”说完,她嫌恶地看了一眼外头的雨水,说道,“若没这场雨,一把火烧了却也简单,如今到处湿漉漉的,也不知道火能不能点起来。若是不能,便要麻烦些了。” 刘泽皱了皱眉头,犹豫道:“姑娘,当真要如此。我听说那擒龙寺里也不是所有人都得了桃花疫,这些日子,有个赵府的小娘子不是救活了好一些人。” 听到赵府小娘子五个字,长孙英眼中陡然生出了两抹杀气,哼了一声,不屑道:“这个贱人为了给赵贼立威树德,都跑到熙州城里来了。你是不是也要把她当作活菩萨了?”她心中怒火大盛,面上却带着一丝残忍的不屑,“她救得了多少,我便杀得了多少。包括她自己。” 刘泽对长孙英突如其来的恨意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勉强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又说了一遍,“姑娘,我自问也不是什么善人,但确实没想过,这进了城还要造这么多人命官司。你明白您的想法,先是利用钱松去找崔建洲的晦气,接着我带兵杀尽擒龙寺。拿着虎符去号其余各翼的兵马,他们若听我的还好,若一心要跟着崔昊,那彼此间又是一场厮杀。几番厮杀下来,且不论我能不能当真杀光敌手,若真是功成了,这熙州城里又还剩几条人命。” “你这条命活着便成了,旁的与你何干。世上成大事者,谁不是杀戮满身,纵是千万条人命,又何足一个惜字。”长孙英厉声道,她见刘泽满脸的无奈与不情愿,不由得一阵火起,但还是耐下性子向刘泽解释道,“你想过崔建洲坐镇熙州多年,却为何会陷入今日窘境?照我看来,怪便怪在他的犹豫不决上,论心慈不够慈,论心狠又不够狠。擒龙寺中的桃花疫,该治不治,该杀不杀,却徒徒让它如脓疮一般烂在这里,便将整个熙州城都拖进了困境之中。你我今日起事,图的是日后的一方霸业,是恢复我长孙家往日的辉煌,可不是为了什么慈心善业。故而当下的口子便要收得紧收得快,唯有剜肉剔疮,熙州城才能干干净净地到你手上。” 刘泽怔怔地看着长孙英,恍惚间,那位一身金戈铁甲,威震寰宇的将军似乎又回来了。不愧是长孙家的女儿,她的血脉里有长孙氏刚猛和残忍,有长孙氏的不服输、不屈从,她要报仇!向所有负了长孙思恭的仇人讨回她要的公道。 刘泽立在原地,任由自己心头激烈澎湃翻涌了一刻。忽而又觉得,前日夜里,当长孙英只身来到他住处时,自己竟还有起对这个女子的怜悯之情,当真便是有些可笑了。 记忆中,那个明媚靓丽、风姿无限的女子,如今却满身尘埃,骨瘦嶙峋。刘泽唏嘘不已,发誓定会竭已所能,护长孙都督后人的太平康宁。谁料到,他的毒誓还未说完,手腕却被长孙英一把抓住,她神色凌冽地问:“你还记不记得我父亲,当年是如何教你骑马,教你领兵,教你在沙场上不为敌人落泪。”刘泽跪倒,自然称是。 长孙英盯着他,拔出靴中短刃,在他掌心一划,浓稠的鲜血抵达落下,道:“父亲错看了崔建洲,宵小之人不配统御熙州,你为何不取而代之。”刘泽惊讶不已,问及原因,长孙英却咬着牙狠狠道:“老贼辱我。”说罢,将一段腰带抛掷在地上,再无多言。 刘泽见那段腰带,确是崔建洲常用之物,心中便已明白了七八分。又见长孙英满脸悲愤且凄婉,想到自己恩公的后人竟被人这般羞辱,掌心中伤口的疼痛刺激着他一时血气上头,猛摔了个杯子,恨恨道:“我若这个仇不替你报了。那还配为人么。”随即便调令北翼军,趁着天未明,拔营起兵,直扑熙州来了。 如今再想想,当初自己就听了这一面之词便深信,也是太过冲动。可即便想明白了,让他重选的话,想必依旧会心甘情愿地再冲动一次。
第90章 八十九虎符 解忧居住的这间院子本就破败不堪,这一个月里头接连着遭了两场倾盆大雨,便更加破落了。刘泽的人马将外头围了个水泄不通,也不着急动手,只是这么干围着,里头的人自然便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不得。有收拾细软的,也有拿着笔墨颜料在身上涂抹,意图伪装成桃花疫病患,以躲过杀劫的。大难临头,丫头婆子、侍卫杂役早就乱了规矩,推搡吵闹,大打出手,便让这一日的雨声更显ʝʂɠ喧闹不堪。 隔着两重薄门,解忧苦笑道:“崔建洲在寺门外下了一道箍,想把擒龙寺箍死在里头,谁想到如今刘泽又在这入山的小径上封了一道兵马,大圈套着小圈,一个也出不去。” 京羽在这间不算太大的屋子里清点着药材,一筐筐,一箱箱,大多分门别类放置好,也有些配伍好了待煎煮的,雨势太大,找来的牛皮纸不够用,京羽正带着曹彬他们努力将药材往干燥的地方堆放,她抬起头瞪了解忧一眼,道,“听你说这话的模样,仿佛自己都还不在这圈里似的。可别忘了,无论是小圈,还是大圈,都是你自己主动钻进来的。出不去的人里头,杜解忧也算一个。”说话间,一麻袋蒲公英草从架子上掉落,眼看就要砸着京羽了。曹彬眼快手快,一个闪身过去,稳稳地接住。解忧也急忙走过来,几人帮忙,一起帮她将那些药材放置整齐。 “我只是感慨一下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解忧一面说,一边用手指看了看京羽贴在每筐药材上的标签,一指长的小纸签上细细写明了药名、药效以及用药的方法,“可你倒像是真一点也不担心,还有心情在这儿整理药材。” “多我一份担心,外头的形势便能好一分么?若是不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便已是万全。”京羽停了停,眼眸中微微有一瞬浑浊的伤感,然而很快却又被更加坚定的眸光代替,“若是今日你我都死在了乱军手中,可城中的桃花疫总是要医要治的,只要药材在、药方在,便是给病患留下了一抹生机,那我身为医者,即便身死,亦是无憾。” 她这话说的平淡,就如日常言语一般。解忧心头却有一股浓郁的伤感涌了出来,只叹她若非生于乱世,如京羽这般仁心仁术的医者,这一双手、一把药壶,一定能救更多的人。一时间,不大的房屋便充斥了这股浓郁的哀伤,几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清点药材、归拢分类。 过了未时,外头澎湃的雨势微微有收敛的意思,天边出现了日头,一大片乌云被金色的光割裂成了数块斑驳的模样,又一点一点淡了下去。翟清渠一身浅灰色的布袍,下摆沾了些污渍,却仍不掩他磊落风度。身旁跟着邱云,后头还有一名一身蓑衣的男子。 三人进了屋,邱云立刻警觉地立在门后。 那男子披着一件茶色蓑衣,立了片刻,方才将那蓑衣脱去。解忧识得,竟是熙州城太守崔建洲。崔建洲年近五旬,但由于常年习武,身姿挺拔,此前几次见面,虽处于困局,但解忧也未觉得他有衰老之相。而今日见他里头一身袍子都湿透了,原先轩昂的气势一扫而空,方知一夜白头之语不虚。 崔建洲坐下后便开了口,眼神异常黯淡,话音也低哑发涩:“我让人查看过了,前山后寺都被北翼军封死,如今坐困在此,若不是雨太大,刘泽此刻怕已经要攻进来了。”短短数语间,便道尽了这位老将此刻的无奈。 翟清渠点点头,他也未料到长孙英会怂恿刘泽突然一袭,原本安排好的计划,约定好的接应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与暴雨搅得混乱,眼下他与熙州城内的翟家人也断了联系。翟清渠思索了一刻,便问道:“虽是困境绝路,但崔太守毕竟经营熙州数十载,总不至于一朝被困,便毫无还手之力吧。” 崔建洲等着便是他这么一问,即刻点点头,道:“北翼军刘泽不堪,但其余几路将领却都还是吃我崔家米,认我崔家旗的好儿男。昊儿也是好样的,眼下唯一的指望正在城外,只消让人将我的虎符与印信带出去,交到昊儿手里, 由他聚起熙州其余几翼兵马,平乱之事只在朝夕间。” 崔建洲言语昂扬,翟清渠却也不答话,只拿目光一寸一寸扫在崔建洲面上,那目光里含着一分戏谑、两分好笑以及七分冷彻彻的寒意。仿佛被他注视的并不是一名位居高位的太守大人,而是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子顽童。 崔建洲被他盯得心中不悦,但如今有事求人,他也勉强收起了自己从前的倨傲,只将目光微微避开了翟清渠的扫视,继续道:“我也想过,这后山虽是绝径,但过了擒龙寺后面的山头,也有涉水抵达城外。只是若非身手矫健之人不能达。我知道翟先生手下有能人,跟在解忧娘子身旁的这个曹壮士身手也是非凡,若是二位能在此刻出手,或许这围困之难便可迎刃而解。”他说完这句,无论是邱云还是曹彬,面上神色竟是连动也未动。崔建洲的目光只好浅浅地移到翟解二人身上,叹息了一番,从怀中摸索出了那枚珍贵之贵的虎符,用掌心微微摸索了一下,放在众人中间的箱笼上。小小一枚,不足半掌宽,黑褐色的质地,半透着窗外金色的阳光。崔建洲久未得到翟清渠的回应,却也来不及再等,只好聚起残存的勇气,道,“纵然昊儿来不及回援擒龙寺,至少熙州城之难可解,熙州百姓可救。” 翟清渠唇边不屑的笑意此刻轻飘飘地便飘逸了出来,外头的雨声潇潇都不能遮住他自胸腔中喷发而出的笑声。解忧惊讶不已,崔建洲更是一张脸都阴沉了下来,又黑又长,“太守大人这时候倒是想起熙州城的百姓了。”翟清渠止住了笑声,飘渺的语气像是一柄极薄极薄的刀刃,刮在崔建洲那张历经了不少风雨的老脸上,活生生便是要将他的面子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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