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听得心头一惊,崔建洲早在一旁沉不住气了,道:“翟先生何必这般咄咄,崔某好言相求,竟要遭到这样奚落。罢了,先生愿逞口舌之快便说个痛快吧,指望先生应了崔某之请,莫要耽误正事。” 他说这话时谦逊的态度虽带着七八分的勉强,翟清渠却也毫不在意,仍冷冷笑道:“崔太守,我倒是想先言语羞辱你一番,再把这事顺顺利利地办完了,成就你我携手的一番佳话。只是,”翟清渠那又冰又冷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虎符上,竟像是两股冰柱,活活冻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希望,“太守大人的底牌若只是在这枚虎符上,那结果必然很难遂意。” 崔建洲的眉头一瞬便搅在了一起,不过一刻,他自己也明白了翟清渠话里的意思,站起身来说道,“除了刘泽那小子,其余几翼兵马都是我带出来的,见符如见帅。众人合围,刘泽又有何惧。”他说这话时,下颌上霜染的胡须微微颤抖,嘴唇用力抿着,像是想聚起自己仅存的骄傲和倔强。 “攻城当真这般容易么?”翟清渠轻蔑地说道,转过头盯着他,道:“崔太守沙场征伐数十载,带兵之道远在翟某之上。这话可笑之处,便是连我听出来了,您自己当真会信?”崔建洲面皮上微微一蹙,暴露了心中的惶恐。只见翟清渠下巴微微扬起,指向那枚虎符,“虎符,信之所托。若此刻刘泽尚未攻城,熙州军自然是一令虎符可调可遣。如今形势突变,各自便生了各自的主意,真心向着崔家的,这般情形之下,即便没有这虎符,也必会效力崔少将军,攻城一搏。倘若是人心不在,再有十枚虎符,再把传国玉玺也押上,怕也是难动兵卒。” 他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刘泽攻入城后,其余四翼,唯有两翼受崔昊调令,归于麾下,剩余东西二翼都在观望。眼下的形势,便是解忧也参透了一二,比得无非是谁的动作快。若是刘泽能快一步稳住城中的局面,得到虎符,宣称自己是正统,那东西二翼自然顺服刘泽。甚至连崔昊手上的二翼兵马也将松散军心。可若是刘泽不敌少将军,被强攻破了城,那熙州军便还能笼在一起,清算北翼军的过错。所以,如今这块虎符,说它无用自然不对,但细细论较起来,它对刘泽倒是更加有用。而对于在身份上已经占了优势的崔昊来说,眼下更重要的是在实力上占据上风。 崔建洲哑了声音,停了片刻,才开口反驳道:“并不至于如此,昊儿善战,只消我再帮他一帮……” “你是在帮他,帮崔家,却未必是为了熙州城。”翟清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目光又冷又锐,像是可以看破世上所有人的心事与算计,他长长的手指捏起了放在中间的那枚虎符,崔建洲脸色微变,听见翟清渠继续说道,“少将军眼下只能靠手里的实力攻城,打得下打不下,全凭自己本事。太守大人这么着急将这虎符交到他手里,不过是为了给少将军留条后路,一旦攻城失败,少将军便能名正言顺地带着熙ʝʂɠ州军出走。呵,可笑,熙州城已然这般模样了,在太守眼中自然是可弃可废,但只要有兵马在手,便能有生生不绝的力量。” 翟清渠这些话说得平淡,语意却格外凌厉,崔建洲被激几乎活生生要吐出血来,怒道:“翟先生不愿帮这个忙,崔某便另想法子,何必以恶意揣度崔家的打算。” “若不以这般恶意,难道我还对太守大人存有什么天真的善意么?”翟清渠站起身来,步步逼近崔建洲,“桃花疫在城中蔓延至今俩月有余,崔大人最大的作为便是死守与死等这两桩。殊不知这疫症最怕的便是一个拖字。小疾拖成大病,大病拖成大疫,此番失了时机。大疫当前,崔大人仍不思如何应对,反而继续一捂再捂,还将熙州军调离,此番又失了人心。翟某说句不好听的实话,熙州会落到如今境地,一分是天灾,剩下的九分便是崔大人你这个人祸。” 崔建洲只觉得喉头泛起一阵腥甜,此番来求人不仅一无所获,还劈头盖脸地遭了一顿谴责,一时之间,脸紧紧地绷着,胸膛起伏剧烈,显然已经气得不行。他嚯地一下站起身来,想发怒狂骂翟清渠一顿,却又在开口之前,清醒地认识到论嘴皮功夫,自己哪里是这成了精的商人的对手。一时语塞,手指在半空抖了片刻,也未说出句完整的句子来。 就是解忧也觉得翟清渠这段日子实在乖戾得很,见崔建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竟有些相惜之意,迟疑一刻,抬头对翟清渠说道:“我想了想,崔太守送虎符出城的想法未必不好,即便虎符对少将军攻城之战未有大助力,至少可以免于虎符落入刘泽的手里。未尝不可一试。” 翟清渠的目光轻轻扫过她,澹澹道:“不计成本的话,当然可以一试,但为了崔大人这一试,你究竟是要搭进去曹彬,还是邱云呢?” 解忧未想到自己也被噎了回来,那崔建洲在旁则几乎登时便要爆裂,他一生狂傲,在陇西横冲直撞惯了,何时被这样羞辱过。索性不再说话,衣袖猛地一甩,捞起箱子上的虎符收入袖中,便要离去。翟清渠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响起,道:“崔大人,眼下形势,这虎符可烫手得很,没法子送出去,倒不如毁了干净。” 崔建洲脚下像是被怒气牵绊,迟了半步,扭过头来,声音嗡了须臾,一字一句从齿缝中崩裂而出:“这就不劳翟先生费心了。”说罢,一把拉开门,大步流星般地跨了出去。 解忧一脸无奈,心里觉得任由崔建洲这般赌气走了未免可惜,便想去拦。身形甫一动,衣袖则被翟清渠一把扯住,拉近身前,低声说道:“拦他做什么,与其费尽力气去送这个虎符,倒不如用力逼一逼这位迟暮的老帅,来得更管用。” 解忧不解地看着他,翟清渠满脸肃然,窗外天光凝在他面上,让人有一刻的恍惚,分不清他的言语中究竟哪些是虚,哪些是实。 正待再往深处琢磨时,却听见一声木门被猛然推开的巨大声响,与屋外的风雨一同撞了进来。 定睛一看,却是刚刚离去的崔建洲顷刻间又折了回来,他一进门,转身便将那扇薄薄的木门关上了,外头的风声雨声中,夹杂着一道一道羽箭疾飞的声响,接着又是噔噔噔金属箭头扎在松软门槛上的声音。邱云与曹彬骇然失色,一跃向前,守住了那扇其实连雨丝都挡不严实的薄门。 与方才离去时的愤怒不同,此时的崔建洲是那种被逼到绝路上的冷静,急声道:“刘泽的人已经攻进来了。”
第91章 九十逼见 为刘泽打先锋进攻擒龙寺的,便是钱松。他率着二百名原本劫掠财物的兄弟,拿上了北翼军分配的强弓重弩,冒着雨一路杀进了擒龙寺山门。崔建洲原本带了些兵士在此处,可此时早已人心涣散,钱松没费多少力气便控制住了这座院落。但他也没胆子往寺里冲,而是抓了几个人,问清了崔建洲的去向,便领了一队人将解忧住的这两间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日在镖局里,钱松被翟清渠闹得好没面子,一直想寻个机会找回那口恶气。现在得知翟清渠、崔建洲等人都被堵在了里头,他便不急了。在院子里寻了处捱不着雨水的地方,扯着得意的嗓子喊道:“崔太守,翟总账,出来谈谈吧,大家相识一场,我总会念及两分情面,想法子保你们一条命的。” 他的声音落进绵绵雨声中,竟是毫无回应。钱松皱了皱眉,对身旁刘泽的一名副将笑道:“他们不理我,啧啧,没办法,只好失礼了。”说完,一个眼风落在手下人身上,那人立刻会意。命几名弓弩手换上重箭,弯弓射出。又粗又重的羽箭破开绵绵细雨直冲着小屋的门窗而去。重箭力量大,十几支同时射出,巨大的力道将那早已破败不堪的门窗扯烂,阻隔物一被清除,屋内的人与屋外的人只好面面相对。 钱松在外头拍手笑道:“别怕别怕,我不会放箭了。只是太守大人也得给我点面子,再与您说话,总得回答一句不是么?”钱松的语气里漾着笑,十足十的小人嘴脸。 崔建洲嗡着声,问:“你要做什么?” “大人猜猜,我要什么。特别容易猜中。”钱松一脸笑意,又看了旁边的副将一眼,并未真等崔建洲回答,而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刘将军奉了大人您的令进城戡乱,但是您当时却未来得及将虎符交给他。如今人都进了城,事也办得差不多了,这虎符您也别捂着,赶紧补给我们将军吧。”钱松说得一本正经,活脱脱像是一名上门催债的债主。 崔建洲不经激,被这么一说,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骂道:“胡说八道,老夫何时让刘泽领兵进城了?这逆臣贼子,卑鄙小人,举兵叛了熙州,如今自己没有脸面来见我,竟让你这样一个宵小之辈来向讨要虎符,呸,你是何人?也配!” 钱松面上的笑意敛了敛,道:“太守大人,你这样说话便也太不客气了。亏得我方才还想着要怎么才救你一命。如今你也不看看形势,我若是发了狠,杀尽了这院中人,搜个东西又有何难。” 崔建洲也是个硬骨头,听他这话,立刻裂目瞪圆,龇吼道:“那便杀了老夫,看你们寻不寻得到这虎符。” 钱松眉心一动,刘泽交给他的指令是要将虎符完完整整地带回去,眼下若是激怒了崔建洲,真做出什么毁符的事情来,那自己可就无法交代了。他询问的眼光看向与自己同行而来的副将,低声商量道,“他不会一怒之下将那虎符毁了吧?这里还有翟家和渭州人,真伤了人……” 那副将想必是得到了刘泽更加确切的指示,便是不惜代价也要将虎符带回去,琢磨了一刻,发狠道:“虎符没这么容易被毁,一旦虎符到手,人究竟是怎么伤的便由我们说了算。给我抢!” 声出令行,四周待命着的人马立刻搭弓上箭,一阵嗡嗡的拉弦之声,蓦地便徒增了百倍的杀气。崔建洲也没想到他们当真敢硬抢,心中懊悔之前未听翟清渠的话,干脆毁了这枚虎符,如今捂在身上,是扔也没处扔,砸也砸不碎,一时间竟不知该怎办。慌乱之下,他下意识地脚步踉跄着往后倒退了数尺,扭头看了翟清渠等人一眼,见他仍未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不由得两道粗眉紧紧蹙在一起。 解忧眉头一皱,快步走到崔建洲,道:“太守若是信得过我,将便将这虎符交给我。” 崔建洲看了她一眼,未多犹豫,便从怀中摸出了那装着虎符的小锦囊交到解忧手中。解忧接过,也未看一眼,急忙往前快走两步,举起手中锦囊,对着钱松大声道:“住手!你们想要的虎符在我这里。” 没有门窗的阻拦,屋内发生的一切,外头的人看得明白。钱松见如今虎符到了解忧手里,便急忙摆了摆手,耐心地说道:“解忧娘子,把这东西扔过来,我保你们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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