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笑了出来,心里头便松快了两分。解忧自幼遭了不少灾祸,对待感情的事惯来看得通透。这两年,她觉得自己又长进了不少,便是这等万事缠心的时刻,还能冷静下来思索风花雪月的道理。赵匡胤是官人,她自然敬重他、想匡助他,但论及男女私情,她却也明知自己在他心中抵不上贺氏,在正妻身份上争不过莫愁。所以她从来也未敢将赵匡胤视作自己的天,ʝʂɠ只是怀着自己的一份痴情,情愿守在他身边,并努力拨划出自己的天地来。至于翟清渠,倒是很好,却也只能说相遇不得时,终究要辜负了他的好意。 一面想着,解忧的手却不自主地在床榻的边缘上来回摩挲,粗糙的席边割着她的掌心,有一阵一阵酥麻的疼痛感。这般繁乱不安地想一刻,她又似下定决定般地用指尖掐了一把另只手背的肌肤,自语般咕囔道:“翟清渠也不是什么好人,方才那般可恶,竟说我是他人私产。可卖可弃,我便当真被休弃了,也自有药铺生意傍身,再不济,便去茶馆卖笑,也不向他乞怜。”这般咒完,忽地又想,“为何要因他生气。下次若他再拿什么真情来逼迫,也绝不再跪了。就该厚着脸皮问他,明知我有妇之夫,却存心挑拨,是想做那偷情的奸夫呢?还是要做我的男妾?定能气死他。”这么一想,解忧心里竟暗暗生出了不少爽快的欢乐,咬着牙吃吃笑了一阵,很快又发现若论脸皮之厚,翟清渠恐怕世上也难有敌手。再下一刻,屋外风雨愈烈,即便坐在屋里,也能感到湿漉漉的潮衣从门缝窗隙中漫了进来,解忧松了手中揣着的那股劲,哀哀想着:“眼下形势,能否做日后之论尚且未知,何必为这些无踪无影的事情徒生烦恼呢?” 左右这么一耽搁,便临近午时。解忧与京羽将住所各人安排好,李殷雄如今整日昏昏沉沉,睡的时候比醒着还多。京羽原本配了些药想吊着他的精神,可也无多大效果,索性让曹彬背着,打算到了城里再做安排。解忧自然也不愿再换崔昊给备下的衣裙,自寻了见朴素无华的换了,又用头巾包了头发,脸上弄了些脏灰,远看倒也跟寻常民妇并没什么两样。 众人又等了一刻多时,过了约定的时刻,翟家的车辆却并未过来。正诧异间,却见翟清渠的侍卫邱云从旁院疾步过来。一脸肃然,面容凝重得像是自出生起便从未笑过一般。他拦在了解忧跟前,语意简短地说道:“城中起了变故,我家先生嘱咐娘子缓行一步。” 解忧自然大惊,忙问出了什么变故。那邱云也不急忙回答,而是从旁领出一人,说道,“这是崔少将军的心腹,方才前来报信,由他来说明情况,娘子能更清楚些。” 那人一身尘土,看上去比装扮过的解忧等人还要狼狈几分,往解忧跟前一跪,便禀告道:“解忧娘子,副将刘泽带着北翼军叛了。今日一早便起了营,直扑熙州城而来。少将军昨日跟守南门的兄弟打过招呼,故而南门的人以为是他们是进城剿乱来的,也未详细查验手令,便放进了城。如今城门破了,北翼军接掌了城防,落下城门与栅栏,反而将少将军他们关在了外头。” 一番话落,原本尽在掌握中的形势几乎被彻彻底底地翻了个个儿。解忧惊愕无比,也愣在了当场,细细思索这一变故的后果。她知道熙州军分东西南北四翼驻守,北翼军原是长孙残部,由副将刘泽领着投靠了崔建洲,前年被正式编入熙州军。 一贯与崔建洲也算是投契的,可偏偏在这关节点上陡然叛了,却也实在出乎意料。她皱了皱眉头,问道:“我听崔少将军说过,熙州军里来路颇杂,故而四路军士皆是打乱了重新编排的,北翼若是叛了,其余三路可还安好。” 那兵士解释道:“其余三路领军的皆是太守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是极信得过的。如今虽也有观望形势的,但由少将亲自坐镇,想必是无碍。末将原也是被编在北翼军中,后得了少将军青眼,留在身旁伺候。此番本是留在城中策应的,陡生变故,末将寻了旧日兄弟,才知其中原委。如今,熙州城内城防已被北翼军所控,大大不利。” 他几句言语,大致便将熙州城的情况说得明白了。解忧心想,这形势便是用雪上加霜加霜再加霜来形容也不为过。原本崔昊与翟清渠的计划只是想小打小闹的做一出戏,目的是逼崔建洲就范,让熙州军入城。可眼下好了,戏台子白搭了,倒不用这么麻烦,熙州军自己便攻进城来了。她苦笑了笑,道:“这北翼军为何会叛?叛后,非但不逃,反正要进驻病患满溢的熙州城,是打算取崔太守代之?抑或其他?” 那兵士想了想,说道,“末将不知这北翼军为何攻进城。但北翼军突然会叛,其中也是有个由头。昨日夜里,有人自称是长孙氏后人,割破手腕,血写战书。刘泽此人与崔太守曾经都是受过长孙家恩惠的,又极念旧情,便举着那份血书,今晨便叛了。” 解忧听到长孙后人四个字,十分惊觉,急忙问道:“什么长孙后人?长孙思恭满门抄斩,哪里来的后人。” 兵士强咽了咽口水,道:“末将也是这么听说,那后人原是位女子。” 长孙思恭的后人?长孙英。一想到这个名字,仿佛所有的问题都合上了,解忧的眼中陡然燃起的两簇火焰,“选择这个时候叛,看来还真不是巧合。” 漫天的秋雨下得淅淅沥沥,有些雨丝粗些,有些则细一些,有些被风吹乱了方向,斜斜朝着解忧铺面而来。裹卷在空中,纷繁杂乱。夏末秋初的雨丝已经有了一丝清冷之意,落在面上便凉凉犹如细细的银针轻轻刺在肌肤上。那兵士在继续说着,偶尔邱云会问两句,偶尔话多的曹彬也会说一说自己的想法,但这些声音此刻在解忧听来,都穿不透这细密的风雨,他们商议的问题像是被闷在了熙州城这场突如其来的绵绵秋雨中。 她也在这里,来的倒是正好。 解忧所有的心思都凝在了长孙英的身上,不由之间,上下的牙齿便紧紧咬合在了一起。似乎是这凉凉的秋雨侵在身上,带来了无限的寒意,她才将牙齿咬得这么紧,紧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屏了去。这般独自立了一会儿,未察觉间,有一人影走了过来,身体挡在了她的跟前,便将那无穷无尽的雨丝尽数挡在了自己身后。解忧抬头望去,翟清渠那张俊朗的脸庞上蕴满了雷电欲来的担忧,一袭蓝色暗纹长袍上,被零落的雨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来。 “熙州要乱了。”翟清渠的声音有些沙哑。解忧怔怔看着他,齿关一松,便看见那双平日里含着笑或含着冰霜的眼眸里却清晰无比地倒影出两个小小的自己。“不过有我在,也无需担心什么。”他这话说得泰然,一如平常那般举重若轻。仿佛在此刻,熙州城内外层层叠叠的麻烦他都不在意,城倾了、城破了、城里的人死了,都与他无干,他只需要眼中人安全平安。
第89章 八十八破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两句话大致说的便是此时的熙州城。原本一场桃花疫,便几乎让熙州城陷入了瘫痪。紧接着在一日之内,先是北翼军冲入城门,击溃了原本就形同虚设的城防。秋雨淅沥间,四城八门落下,熙州守兵还未反应过来,或杀或降,崔家兵便成了刘家将。 另一面,崔昊本已聚集了熙州军,只等着临风镖局作乱攻打擒龙寺,叔父虎符令出,他便率军入城平乱,顺势接手擒龙寺。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北翼军刘泽会先一步叛了,直接进城,随后关闭城门,将自己的兵马关在城外。形势突然逆转,崔昊气得跺脚,只好慌忙忙找来其余四翼军将商议,好不容易说通了两人,愿意在未见虎符的情况下,随他一同去攻城。其余南翼军将多了一份心思,只在一旁做壁上观。 而城里头的临风镖局起初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按照约定的时间,钱松领着百余名暴民在镖局附近聚集,众人以红巾遮面,气势汹汹地进攻擒龙寺。走到一半,有消息灵通者,说北翼军攻破了城门的消息。钱松是个头脑灵活的,见这形势,也未犹豫多久,转头便带了人马投到了北翼军麾下。声泪俱下地向刘泽痛诉了一番,将自己这聚众武行的行为说成了是崔建洲官逼民反,接着又信誓旦旦愿为马前驱。刘泽为人倨傲,原本并看不上钱松这一帮子乌合之众,但长孙英却觉得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多些人便能多聚些力,总好过独自对面熙州其余几翼兵马。 就这么一来一往,城里两拨起事的人马便搅在了一起。钱松临时被授了个探马的虚职,又在刘泽的指点下,打开了熙州城的兵武库,配上了刀枪箭棒,看上去倒是比此前简陋混乱的模样好了百倍。一干人等上蹿下跳,很是得意。 熙州城内的太守府衙,如今为刘泽所据ʝʂɠ,成了北翼军的临时据点。清晨的细雨在此时已变成磅礴的大雨,地上的水洼一块接着一块,被刘泽疾行而入的脚步踩得凌乱。他是行伍出身,性格直率,肚子里没几滴墨水,更没有什么转转绕绕的心思。此番叛变,归究原因,也是义气与野心一半一半。 刚才,刘泽登上了城楼四处巡视了一番,崔昊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迅速得多,不过几个时辰,东西两翼人马已集合完毕,从原本的驻营地各自向前行进了十余里。碍着雨势,如今只能在城外暂歇。虽是暂歇,但刘泽清楚崔昊的心性,一旦天气好转,立刻便会攻城的。稳住城中的形势,争取观望者的支持,老天留给自己的时间,大约也就剩下了一场雨。 他转回到府衙内,从前厅至中堂,一路皆是在廊下避雨的中低阶将领。这些人跟着刘泽多年,都算是心腹亲兵,如今见主将陡然就反了,一直亢奋不已。可进了城,刘泽一未下令抢掠,二未继续进攻,倒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是故,见刘泽疾步走来,一双双拿不定注意的疑惑目光便纷纷投了过来。刘泽心中焦躁,随意呵斥了几人,便快步走进了正堂。 正堂前,长孙英正在廊下逗弄鸟儿。两边穿山游廊间, 挂着些鸟雀的笼子,大半已经空了,仅剩了两架铜塑的架子,上头拴着一只鹅黄色的画眉,另一只翠粉相间的鹦鹉哥儿。雨势太大,两只鸟儿的羽毛都被淋得湿透,扑腾着翅膀要往廊下避雨,长孙英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棒子,待鸟儿刚一落下,便敲打在鸟架上,惊得鸟儿飞起,狼狈得再落了一身雨才扑腾着一身水珠飞回来。如此反复,她玩得倒是欢快。 刘泽自己心里头烦躁不堪,对长孙英却还持着尊重,道:“姑奶奶,你现在还有心思逗鸟儿玩呢?崔昊可不是个吃素的主儿。我原以为他怎么也得花个两三天,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说服了两翼人马帮他,如今在城外布好了兵马,压城而来了。” 长孙英如今流落陇西,穿着打扮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堆金累翠,一袭暗红色的窄袖长袍,外面套了件半新的小竖领对襟褙子,头上未挽高髻、未带环钗,只用一束深色的布带裹起了半边头发。这般简朴的装扮却未给身材高大的长孙英多增几分亲和,被雨水过滤后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反而激起了一层既冷漠又寒凉的光晕。她轻蔑一笑,淡然道:“围就让他围着吧,熙州城高水深,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来。”手中那根细长的棍子轻轻触击在鸟架子上,发出叮铃的脆响,“何况崔昊有什么好怕的,他现在与你一样手中是没有虎符的。我们只消拿到了崔建洲手中的虎符军令,那他便成了叛军。那时候,谁剿谁还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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