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太后的寿诞。 陆酩虽与他的这一位母后关系并不亲近,但寿宴还是办得极为盛大,给足了太后面子,算是补了之前他在立后大殿上,没有让太后出席的事。 宴罢,陆酩回了太极殿,深夜仍在批阅奏折。 陆昭买通了太后身边的太监,太后关心皇上龙体,让宫女往太极殿里送四神汤。 阿缇便改扮成了那一位宫女。 然而,等她到了太极殿,还未见到陆酩,就被陆酩的太监总管祁茫拦了下来。 陆酩的宫里,不入生人。 阿缇不卑不亢道:“太后吩咐,要奴婢看着皇上喝完汤。” 祁茫的眼睛紧紧地盯住阿缇。 阿缇被他看得直发毛。 终于,祁茫悠悠地开口:“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看皇上喝汤。” “拖下去,杖毙。” 阿缇抬起头,脸色唰得一下白了,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长相清俊,看上去无害的太监,竟然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陆昭说到底,还是想得太简单,凭他的那点聪明,怎么可能往陆酩的宫里塞的进去人。 守在殿外两旁的侍卫闻言,一人架住阿缇的一只胳膊。 阿缇挣扎着,打翻了手里的四神汤。 “滚开!别碰我!” 祁茫看了一眼被汤水溅脏的衣摆:“拖远些去,别吵到皇上清净。” 恰巧这时,牧乔朝太极殿走来,听见门口的吵闹声,思绪才断了,回过神来。 阿缇也看见了她,瞪大眼睛,大声喊道:“嫂嫂!嫂嫂!救我——” 牧乔皱起眉,迎着月色,看清了被侍卫架着的女子是谁。 牧乔此时一身男装打扮,阿缇不知收敛地喊她嫂嫂,让她的脸色瞬间一变,弯腰捡起地上的鹅卵石,中指一弹,打在阿缇的哑穴上。 阿缇发不出声,只有咿咿呀呀,朝着牧乔张嘴。 牧乔问:“这是什么情况?” 祁茫垂下眼,回道:“不过是一个不听话的宫女,咱家在教训。” 祁茫管理宫人,一向心狠手辣,所谓教训,就是要命。 更何况,牧乔和他都心知肚明,阿缇并非一般的宫人。 牧乔缓缓开口道:“我看这个宫女长得讨喜,索性我要出宫去,也省得祁总管教训了。” “这……”祁茫的语气故意顿了顿,“咱家做不了主,还请将军自己去问皇上要人。” 牧乔看向祁茫,他们对视两息。 “看着她。”牧乔留下这一句话,走进了太极殿。 - 陆酩不喜外面有人走动,太极殿内,安静异常,不见一位值守的宫人。 牧乔会轻功,走路亦是无声,在极静谧里,她听见了从殿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一声连着一声,好不密集。 牧乔走到宫殿门口,推开门。 刚才还极为剧烈的咳嗽声在瞬间停了。 陆酩抬起眼,和她的目光撞上。 时隔一个月,牧乔没有见到陆酩,在此时,她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了。 牧乔抽出腰间的匕首,朝陆酩用力地甩了过去。 陆酩的眸色微动,却不躲不闪,依然端坐在御椅上。 匕首擦过他的侧脸,割断了他的碎发,直直地扎进了身后的木屏风上。 牧乔已然到了御案前,单手撑在案上,另一只手拽住陆酩冕服的衣领,咬牙质问道:“裴辞人在哪里?!” 陆酩望着她,他没料到牧乔竟然这个时候发现了裴辞的事情,但已经晚了,他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知道与否,都没有意义。 陆酩轻启唇,吐出两字:“死了。” 牧乔的眼睛红得想杀人:“你还想骗我!” 陆酩平静地说:“之前是骗你,现在是真死了。” 牧乔攥着他的衣领更紧了,似乎恨不得将他掐死。 陆酩语气依然平淡,平淡到近乎残忍。 “你要看他的尸体吗?” 牧乔的手背青筋暴起。 ……
第112章 陆酩和牧乔走出太极殿时, 牧乔指了指被侍卫压着,跪在地上的阿缇。 “我要她。” 陆酩瞥了阿缇一眼,就收回目光, 转而看向牧乔。 他沉默不语,没有同意, 也没有反对。 阿缇看见陆酩, 挣扎得更厉害了,也不知她从哪里来的一股向上的力气,像是野草能够破开瓦砾, 她挣开压住她的侍卫, 攀爬起来,摔倒在陆酩的脚边,抓住他的御靴。 阿缇的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凄厉的哀鸣。 陆酩依然没有去看阿缇, 只是眉心微微蹙起。 在他的眉心蹙得更深之前, 祁茫的反应过来, 一脚踩在阿缇的手背上,让她松开了手。 阿缇头上的珠花散了, 浑身冷汗直流, 碎发贴在侧脸, 狼狈不堪却丝毫没有让她的美貌清减一分, 反而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多了一抹艳色。 就连立在两旁的侍卫都动容了, 忘了应该上前拉开她。 阿缇不断发出的声音像杜鹃啼血, 多么引人生怜。 终于, 陆酩缓缓低下头, 漫不经心地问:“谁把她弄哑了?” 祁茫垂首退到一边,并不回话。 陆酩见他这般反应, 看向牧乔。 牧乔仰起脸,和他对视,眼底并无惧色,好像无所谓一般。 陆酩抬起手挥了挥。 祁茫了然,让宫人与侍卫皆退到远处。 殿前只剩下牧乔和他,还有趴在地上的阿缇。 陆酩问:“你不想让她说什么?” 牧乔现在不想跟他就阿缇的事情争论,她阴沉着一张脸,握紧拳,一字一顿问:“裴辞在哪?” 陆酩凝着她,眸色暗沉,语气却是不咸不淡道:“急什么,不是正要带你去见。” 牧乔越是这样急切,他越是想要钝刀子磨她。 陆酩取出随身带的御帕,弯下腰,隔着明黄的御帕,掐着阿缇的脸抬起,手掌沿着她雪白的脖颈往下。 即使隔着锦帕,阿缇依然能感受到陆酩的手指冰凉,他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住,让她浑身最后一丝热度都消失殆尽。 阿缇对上陆酩的眼睛,漆黑一团,平静幽深,却比所有人带给她的恐惧还要让她胆寒。 她张着嘴,连最后喑哑的嘶鸣也发不出来了。 忽然,阿缇感觉到她的脖颈外侧一阵剧痛,她的声音重新回来了。 阿缇在瞬间看向牧乔,双手朝她伸去,手指一节一节扭曲。 她哭喊道:“嫂嫂,你怎么不管我,兄长不在了,阿缇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牧乔:“……” 陆酩手掌掐住阿缇的脸,力道极重,将她的脸摁得凹陷变形。 “你喊她什么?” 阿缇疼得流出一滴泪来。 晶莹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沾湿了御帕,一双湛蓝的眸子,好像无瑕的水晶,当真是我见犹怜。 没有人不会为她的泪动容,阿缇练习过无数次。 她怯怯地开口:“嫂、嫂。” 阿缇看着牧乔,吐字清晰:“她是阿托勒的可敦,我兄长的发妻。” 陆酩觉得阿缇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极为烦躁,今日杀了裴辞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关于牧乔在阿拓勒的一切,陆酩不愿去想,但却总有人不识趣,要来提醒他。 陆酩重新点上了阿缇的哑穴,站起身,回望牧乔。 “你还想留她?” 牧乔不知阿缇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身份的,在殷奴的时候,她明明已经足够小心了。 但既然阿缇知道了,对牧乔来说,最有利的选择,就是让阿缇永远不能再开口。 牧乔:“嗯。” 牧乔想起第一次初见阿缇时,那个张扬肆意,眼里没有一丝恐惧,无知无畏的殷奴公主,那么鲜丽,那么高傲。 如今像是一块破布一般,烂了地上。 牧乔忽然想起了阿音。 她的阿音。 世间没有永远坚无不摧的城池,没有永远屹立不倒的王朝。 若是有一天,她不在了,护不住阿音了,阿音会不会也像这般,飘摇无依,任人践踏。 陆酩眯了眯眸子,眸光里透着戾气,他逼近牧乔,手摸到她的大腿外侧,贴着她的骨器。 “莫日极这样对你,你对他还有愧?还要替他照顾他的妹妹?” 阿缇不过是今日的一个插曲,牧乔根本就不太关心,救她和不救她,全凭此时的心情。 不过是她想替阿音积德,于是阿缇命大,活了下来罢了,和莫日极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给她机会,她更想要亲手了解莫日极。 但牧乔不想和陆酩解释,她只重复问道:“裴辞在哪里?” 陆酩按住她腿的手收紧,带着一股怨恨。 他扯起唇角,讥讽道:“你牵挂的人倒是多。” 莫日极也好,裴辞也好。 只是牧乔从来不曾牵挂过他。 - 裴辞的尸体停放在了皇宫午门旁的一处小房里,等第二日天亮就会被带出宫去,埋进燕都郊外的乱葬岗。 陆酩可没打算好好安葬裴辞,没有将他五马分尸,已经是他的仁慈。 昏暗的房间内,散发出一股尸体才有的味道,牧乔却恍然未闻,她缓缓走进房内,动作很轻,好像怕打搅了房里的人清净。 裴辞一向是喜清净的。 月光透过窗户,好像粼粼的波光,洒在裴辞的脸上。 时间在这一瞬似乎停了。 裴辞安静地躺着,躺在一张简陋的草席上,穿着一袭青色长袍,长袍已经很显旧了。 长袍没有遮住的地方,他的手腕和手臂露出错综的鞭伤。 裴辞闭着双目,唇色青紫,应该是被毒死的。 可牧乔竟然觉得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笑意。 裴辞的面容清隽,一如她记忆里的模样。 牧乔好像有许久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了。 那个只有牧野记忆的她,并不全是她,没有她对裴辞的复杂感情。 牧乔缓缓在裴辞身旁坐下,离他更近,将他的脸看得更清楚。 牧乔忽然发现,裴辞的眼尾有皱纹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她入宫的那三年生出的,还是他被陆酩囚禁折磨的这三年生出的。 牧乔缓缓抬起手,她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指腹极为轻柔地拂过裴辞的眼尾。 她知道死人的身体有多脆弱,一碰,皮肉就要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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