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辞的左眼闭着,凹陷得比右眼要深,极不对称。 那是因为里面没有瞳仁做支撑。 牧乔将裴辞的袖摆挽起,每一处鞭伤她都记下了。 她握住裴辞的手腕,将他的手翻过来。 裴辞的掌心亦是一片惨白,连掌纹也看不清了,好像被抹去了一般,就像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牧乔找不到他掌心里的那一枚红痣了。 以前她小时候总爱拉着他的手,掐他的那一枚小痣。 现在就算她掐他的掌心,裴辞也不会给她任何回应了。 牧乔恨极了她自己。 她本可以早点发现的,若是她早些发现,就能将先生救出来,而不是让陆酩再杀死他一次。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太弱小了。 牧野以为权势不重要,只想在燕北安然度日。 但她错了。 先生争是对的。 他争的是他应该得的。 牧野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愚蠢的忠诚。 陆酩站在门边,就那么看着,看她紧握着裴辞的手,指腹在他的掌心里细细的摩挲。 那是她从来没有这般对过他的亲呢动作。 陆酩没有打扰。 他很想知道,若是有一日牧乔知道他死了,会是如何反应,又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像现在这样悲伤吗。 陆酩想他大概是不会得到牧乔这样的神情的,也不会被她这般温柔对待。 所以他把牧乔如何对裴辞的样子记在眼里。 等他死时,也能想象着,牧乔会像这样对他。 夜越沉了。 陆酩仰起头,望向无垠夜色里的弦月,他轻呵一声,唇角渗出一抹涩意。 何时他也变得这么可悲了? 牧乔盯着裴辞的掌心看了许久。 许久。 她好像整个人凝固住了。 又是许久之后。 牧乔将裴辞的衣袖拉起,遮住了他身上遍布的伤势,又替他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让他睡着的姿势更加安详宁静。 牧乔做完这些,忽然觉得很累,她这些年,有太多的疲惫和不堪,想要与人倾诉,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唯一能听她倾诉的人,她以为早就死了的人,原来一直都还在。 可等她发现时,裴辞又不在了。 牧乔觉得心中多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这个空洞她明明用了许多年才将它填满。 如今又在一瞬间空了。 牧乔缓缓在裴辞身旁躺下。 隔着薄薄的草席,地面冰冷的温度传了上来,浸透她的身体。 先生就是在这样冰冷的地方,躺了一日一夜吗。 她转过身,抱住裴辞。 像过去小时候那样,她做噩梦时,便躲进他的怀里,很快,她就不害怕了。 那时,裴辞的身体是温热的。 不像现在,冷得她的牙齿直打颤。 她越冷,抱着裴辞越紧。 陆酩看着牧乔在裴辞身边和衣而眠,他再也受不了了。 陆酩大步走向牧乔,将她扯起。 牧乔被他蛮狠地从裴辞身上剥离开。 好像她的身体和灵魂也被撕扯着。 牧乔整个人摔进了陆酩的怀里。 陆酩禁锢住她,掰着她的脑袋,吻上了她的唇,好像含住一块冰,寒得刺骨。 他急切地想要通过和她亲密的接吻来证明什么。 却又什么也证明不了。 牧乔咬住他的嘴唇,死死地咬住,仿佛野兽,要将他的皮肉咬下来。 陆酩在被她咬下一块肉之前,掐住牧乔的下巴,将她拉远。 他们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响,冰冷而没有一丝温度。 牧乔死死地盯着陆酩,声线阴冷森森:“我会杀了你。” 她要替裴辞报仇。 陆酩和她满是恨意的目光对上。 既然没有办法爱他,那就这样一直恨着他吧。 他抬起手,指腹蹭过牧乔唇角沾上的他的血,抹上她的唇瓣,鲜红的血,将她的唇染上诡谲的丽色。 陆酩俯身,在她耳畔嘶哑地低语。 “别着急。” “想杀我,要杀得干净才行,把我连骨带肉都吃下去。”他的权势,他的一切,都吃干抹净。 他等着。
第113章 牧乔将裴辞的尸体带出了宫, 葬在了牧府后,他过去的小院里。 虽然此时,那一处院落已经被不久前的大火烧毁, 只剩下焦褐的废墟。 即使牧乔请工匠恢复了原来的屋舍,但里面属于裴辞的东西, 已经一件不剩了。 小院不再是过去的小院了。 但牧乔照样还是每日上朝前, 会来小院坐一会儿。 看她在院里新种的君子竹又长了一寸。 阿音有时也会跟她一起来,问葬在无字碑后的人是谁。 牧乔也不知道,阿音应该称呼裴辞什么。 若是裴辞还在, 他会想出来的, 无论什么称呼,都可以。 ——如果裴辞还活着。 终于,牧乔逐渐接受了裴辞真正离开了这一件事。 但她身上的蛇蛊,却好像一根刺, 一直扎在她的心里。 她为自己那天夜里去闻裴辞的血感到羞愧。 她不该怀疑先生。 裴辞是唯一不会害她的人。 可操控她的, 到底是谁? 牧乔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牧乔如何也想不明白, 最后还是决定再去找一次顾晚。 牧乔带着阿音到顾晚府上时,顾晚正在院中晒药材。 阿音被顾樱牵走, 跑到一边玩去了。 牧乔在顾晚身旁的藤椅上坐下, 似漫不经心地与她闲聊。 “上个月我来你府上拜访过。” 顾晚笑道:“刘妈妈和我说了, 将军若是多坐一会儿, 我就回来了, 可是阿音哪里有不舒服要看?” 牧乔直截了当地说:“阿音她们进书房玩耍的时候, 我看到了一本古籍, 古籍上写了关于蛇蛊的记载。” 闻言, 顾晚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向她。 牧乔的眼睛直直地盯住, 将她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地审视。 顾晚在她逼人的目光下,只慌了一瞬的神。 她在陆酩身边,已经得到了太多这样的审视,如今已能从容应对。 顾晚不动声色,并不应声。 牧乔继续道:“我每个月的心悸,是不是因为中了蛇蛊的关系?” “……” 顾晚扯起唇角,轻笑,从容地开口道:“将军说笑了,我看的那一本古籍不过是一本逸闻集,当不得真。” “若不是蛇蛊,为何我的心悸那么巧,也是一月一发?” “是吗,将军这一个月可发了心悸?”顾晚问。 牧乔沉默。 她这个月的心悸,确实没有发过 顾晚走到一旁放着水盆的木架边,洗干净碰过药材的手,拿帕子擦干水渍,道:“我替将军再把一脉看看。” 牧乔犹豫片刻,伸出手,让她把脉。 顾晚按着她的手腕,垂下眼,把脉把了许久。 “将军的脉象确实比之前要稳定,心悸发得也会更少。” 顾晚笑道:“若是将军又发心悸,再来找我,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中了蛇蛊。” 她的笑里带着揶揄。 牧乔轻抿唇,被顾晚这样淡定的表现给迷惑了,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怎么可能…… 若真是她想多了,为什么陆酩那一夜里,那般疯狂。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疯子? 牧乔离开顾府,决定再观察一个月。 若是她没有中蛇蛊,没有人能操控得了她,当然是一件更好的事。 这一个月里,牧乔依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像以前那样隐隐的心悸。 牧乔逐渐放下心来,不再去想蛇蛊的事情,相信了顾晚说的,所谓蛇蛊不过是逸闻,并不是真的。 - 而在这段时间里,陆酩上朝的时间越来越短。 还魂丹维持的生命时间已经走到了最后。 他变得越来越虚弱,靠大把大把的人参补药吊着。 最后他连走也走不动了,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不上早朝的时候越来越多。 牧乔在朝中逐渐把持了话语权。 她对皇权的压制越来越明目张胆。 陆酩却好像恍然未觉。 牧乔自觉她不可能当真瞒过陆酩。 或许陆酩在等她自掘坟墓,又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这些把戏。 她弄不明白陆酩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想明白,只是更加谨慎地在朝中布局。 直到中秋节前一日的早朝上,陆酩忽然宣布,他要御驾南巡,命牧野监国。 朝堂之上,牧乔和他对望,他漆黑幽沉的眼睛里,看不明任何的情绪。 陆酩南巡的日子在中秋节之后。 中秋节这一日,又是百官同庆。 牧乔照例推掉了在太极殿的设宴。 她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太动荡,不知何时又会不安定起来,所以对这样阖家团聚的日子,格外珍惜。 阿音又长大了许多,讲话比以前要更通顺,吐字也更清晰,哭闹的次数少了很多。 她已经知道怎么样不通过哭,使用更轻易的方法得到她想要的。 尤其是沈仃,被她折腾得团团转。 有些时候,牧乔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实在是太像陆酩,好像天生不用教,就工于心计。 原本牧乔以为她在宫里跟太傅学习会不适应,但结果却出乎牧乔的意料。 阿音现在认得字多了,常常自己抱着书读。 书里多是记载权谋制衡之术。 太傅教她的只是基础的学识,但真正的帝王术,只有陆酩能教。 那些书都是陆酩给她挑的,有些是他亲自写的,借太傅之手转给阿音。 阿音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就忘了她的父汗,就对陆酩有什么好脸色。 若是陆酩给她书,只会被她扔进灶炉里烧掉。 牧青山有些担心,阿音过于早慧,不像是寻常孩子,怕她会早早夭折。 于是中秋这天,牧青山带着牧乔和阿音,去了郊外的寺庙,在庙里斋戒一日。 想要让禅堂里的沉静之气,压一压阿音身上早早就冒出来的锐气。 牧青山与寺中住持是故交,晚上那一顿斋饭之后,就去了住持寺后的院中叙旧。 牧乔带着阿音在禅堂静坐。 忽然,寺中的小沙弥来敲门,请她们出去,说是有贵人来相见。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0 首页 上一页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