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换成普通姑娘肯定都哭了,但任遥却不肯放弃,依然固执道:“公公没见过臣上马,如何知道臣不行?望公公给臣一个机会。” 内侍斜着眼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放肆,宫闱大事,岂容你一个小女子歪缠?” 明华裳听到很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了,江陵见区区一个传信太监都敢给任遥难堪,登时恼了,他挽起袖子正要上前理论,忽然被明华裳拉住。 明华裳飞快对太监叉手,说:“公公,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你怎么知道陛下不愿意看到场上有女人呢?邵王和临淄王来了,您不如请示过二位殿下,再做决定?” 内侍在外向来恣睢,但明华裳的话仿佛在他耳边敲了个警钟,是啊,女皇就是女人,一力推崇凤在上,龙在下。如果他刚才的话传到女皇耳朵里,会不会惹女皇不悦? 内侍不敢再强横了,正好这时李重润和临淄王走过来了,他们看到这里围了一圈人,问:“发生了何事?” 内侍连忙小跑到李重润、临淄王面前,低声禀报了刚才的事。临淄王有些惊讶地看向任遥,显然没料到竟有女人胆敢和男人比马球。李重润生性仁善宽厚,他看任遥也就十六七岁,敢当众自荐不容易,他若是拒绝,恐会伤了任遥的颜面。 平南侯任将军在西南立下汗马功劳,满门儿郎血洒疆场,他不忍心如此对待他们的遗女。马球是团队赛,加一个累赘也无不可,李重润遂说道:“好,那就如你所愿吧。” 任遥闻言大喜,立即行礼:“谢殿下。” 明华裳也由衷替任遥高兴,江陵见状立即道:“我也来!” 明华裳忙拽住江陵,暗暗瞪他:“你做什么?别捣乱。” 刚才明华章答应比赛时,同样摆明了他的阵营。他说的是“愿听从邵王驱使”,现在邵王又答应了带任遥上场,兄长和任姐姐都在一队,明华裳怎么能放江陵这个半吊子去拖后腿? 她借着拉江陵的动作,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咬牙切齿对江陵说:“你自己什么水平你不知道吗?别上去拖累我二兄,害得他们不能赢怎么办?” 江陵不服气,怒道:“说谁拖累呢?我不比你强?” “比我强是什么很荣幸的事吗?”明华裳道,“我在武考里排倒数第一,里面是个人就比我强。” 明华裳和江陵一边拉扯一边相互攻击,彼此心里都嫌弃对方是个废物,但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人实在太亲密了。明华章冷着脸上前,轻而易举将两人分开:“裳裳,不得对江安侯世子无礼。” 李重润见大家这么热情地加入他的队伍,想助他获胜,心里十分感动。江陵是江安侯的儿子,算是自己人,李重润不好寒了重臣的心,便说:“既然江世子愿意,那就一起来吧。” 江陵立刻趾高气扬地看了明华裳一眼,抽回自己的手,乐颠颠朝任遥跑去。明华裳绝望地看着江陵加入,恨铁不成钢地瞪明华章:“二兄!你拦着我做什么?” 明华章心说他再不拦着,宫里该误会她和江陵一见钟情,万一来道赐婚圣旨就麻烦了。明华章箍住明华裳的手,安慰道:“无妨,马球看的是团队协作,他和我们在一个队里,反而是好事。” 在终南山时他们五人就是一队,训练时都在一起,论起配合来天然有优势。让江陵加入,或许比一个单人能力强但和他们不熟的队友强多了。 “景瞻。”李重润、临淄王已去旁边商量战术了,谢济川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独自站在场上,远远看着明华章,“该走了。” 这场比赛关系着民心和颜面,明华章不敢大意,匆匆安顿了明华裳两句就走了。明华裳逆着白晃晃的阳光,目送明华章、谢济川走远,汇入邵王的队伍中。 郡王亲自下场打球的消息像一滴水落入滚油中,立刻在芙蓉园掀起热潮,百姓蜂拥而至,想来观瞻皇室诸王的风采。魏王那边除了苏行止,其余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军中好手,他自负此战必胜,没想到等上场后,场内外爆发惊呼,焦点却不是他们。 魏王同样惊诧地看着对面,太子那个软蛋儿子在做什么,队伍里怎么有女人? 两队以马的颜色区分,只见一队白马迤迤然走上马球场,马上各个都是年轻俊俏的少年郎,便是年纪最长的李重润,今年也不过十八而已。然而最显眼的还不是两位郡王,而是一个女人。 任遥一身红色胡服混迹在男子队伍中,她感觉到很多人都在看她,有观众,有上位者,有她的亲人,也有对面的敌人。她对这些打量太熟悉了,女子们嫌弃她给女人丢人,男人们用高高在上的、审判异性的目光凝视她,这些年,她一直在这种打量中度过。 可是这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任遥往前看,正前方是明华章笔直的脊背,上场前,明华章特意低声和她说:“不要有负担,胜负天定,尽力即可”,江陵骑马跟在她身侧,他见她肃着脸,以为她紧张,自信满满地凑过来说:“放心,我们肯定赢。” 任遥再往远望,她找不到祖母、堂叔、堂婶在哪里,但她知道,他们一定在看着她。任遥无从得知祖母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就像她看不清高台上重重团扇后女皇的表情,但她能看到,明华裳站在马球场边,连蹦带跳、声嘶力竭地对她喊:“任姐姐,加油!” 任遥默默握紧了偃月杆,十年苦寒都熬过来了,区区一场马球赛,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今日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不信她的命就是如此,她不信这世上,没有女子的一锥之地! 在万众瞩目中,裁判高高举起彩毬。猛地一声哨响,绘着七彩祥云的宝毬抛到半空,霎间马蹄践踏,黄沙飞漫,十余名人齐齐策马,交战到一起。 苏行止第二次参赛,还是和皇子皇孙们同场竞技,苏雨霁也忍不住站到马球场边,紧张地盯着场内。明华裳在旁边又喊又跳,端的是旁若无人,哪怕失态的并不是她,苏雨霁也有些尴尬了。 苏雨霁不由道:“你小声些,许多人都看过来了!” 明华裳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她从招财手里接过酸梅汁,狠狠灌了一口,说:“马球赛可以有很多场,可是女子和男子同场竞技,直接对抗王爷的比赛,可能只有这一次了。我自问做不到在被当众拒绝两次后,还有勇气自荐第三次。她做到了,而且敢当着那么多男人的凝视和他们竞争,我真心地佩服她。” 苏雨霁不说话了。她看着场中激烈的马球赛,虽然苏行止也在场中,但她破天荒地,第一次生出希望兄长不要赢的念头。 她不是任遥,任遥却是千千万万个她。此刻无需多余言语,苏雨霁完全对明华裳感同身受。 她也希望任遥能获胜。
第83章 玉碎 魏王和邵王各自心有怨气,一交手就杀气腾腾。魏王那边除了苏行止都是行伍之人,下手凶狠悍勇,也不讲究规则,很多时候直接冲着人来。 在这样的比赛中,别说从乱马中抢走拳头大的彩毬,光保全自己就已经不易。李重润一开场就后悔自己冒进了,早知魏王如此不择手段,他就不应该心软,在自己队伍中塞入任遥、江陵两个累赘,甚至明华章、谢济川两人也可以换下去,换更专业的士兵来。 然而没想到,被他认为是拖累的四人,在马球场上表现出非同一般的老练和默契。他们四人分工明确,往往明华章一个手势另几人就能明白战术,迅速调整位置,偷袭佯攻,突围传球,俱配合无间。相比之下,李重润和临淄王倒成了无关紧要的点缀。 比分并没有像魏王期待的那样拉开,甚至他们队还呈现出落后之态。魏王心生不悦,下手也越来越不讲究。 眼看魏王的人用偃月杆袭人,将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马球抢走,任遥受不了这口气,猛地拍马急驰,贴近对手的马后反身下腰,半个身体近乎腾空在地上,从马蹄间勾走了彩毬,随即用力一击传给明华章。 明华章反应也很快,得到马球后立刻转身,一边护着球一边左右奔袭,迅速拉开距离。江陵和谢济川见状赶紧拦住魏王的人,只见明华章一骑白马如流星飒沓,横穿大半个马球场,突破魏王队伍的封锁,重重一击直入球门。 场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明华裳前面看得大气不敢喘,等她看到任遥身体腾空去抢球时,简直心惊肉跳。 马球非常容易出事故,一旦没坐稳落马,那就要面对几十只马蹄的踩踏,非死即残,闹出人命根本不是稀罕事。 任遥身体悬空,只能靠腿部力量撑着马镫,可以说拿命在冒险,明华裳着实替她捏一把冷汗。幸好任遥骑术和力量都过硬,硬是从魏王队伍手中夺回马球,和明华章配合默契,打了一个绝地反杀。 明华章进球的时候,明华裳嗓子都喊破音了,激动地拉着身边人又蹦又跳:“进了,他们进了!” 苏雨霁被她摇晃得眼晕,费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你放开我。” 招财为二郎高兴,但她也觉得明华裳这样有些丢人。招财赶紧拉走明华裳,劝道:“娘子,您稳重些,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明华裳喝了口不再冰凉的饮子,嗓子都哑了,却还要声嘶力竭呐喊:“白队必胜!” 魏王这边连失好几局,有些输急眼了,双方到场边休整,短暂交流战术。裁判挥旗致意,新的一局开始。 这局是决胜之战,双方都严阵以待。一开场明华章就意识到对方来意不善,好几次偃月杆从他身边擦过,给他的感觉不是为了夺球,而是为了伤人。 偃月杆是实木做的,全力拍在身上足以将人击下马,落马后被马蹄踩踏冲撞,那就是完全“不可控”的意外了。 明华章心中生出警惕,奈何比赛已经开始,他来不及提醒另外几人。任遥身处其中,很快感受到对手的恶意,而这之中,还夹杂着令她很不适的打量。 这些男人仿佛在掂量货物,目光着重扫过她的胸、腰、腿,哪怕她已经光明正大打败他们好几次,在他们眼里,依然是一个可以任意赏评的年轻女子。 许多女子或许会以此为傲,能吸引众多男人对她的身材流连忘返,这是她的魅力!然而任遥却敬谢不敏,她在赛场上,黑队应当把她视作对手,而不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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