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肯承认,但其实,李华章、明华裳几人是她仅有的朋友。她不在意旁人骂她忘恩负义,唯独不愿意他们也这么想。 她不想失去这几个朋友。李华章越通情达理,任遥越觉得愧疚。 李华章看出来任遥的想法,叹了声,趁着四周无人,低声道:“我明白你的处境。在那个位置,很多话不得不说,很多事不得不做,但只要无愧于心,无须在乎身外虚名。我很庆幸你没有受到影响,才能保护更多人。如果这次来的人不是你,要想阻止谯王,不知道还要枉死多少玄枭卫。” 李华章很理解任遥的做法,韦后要对均州动手是大势,既然局势不可逆转,不如由她去出这个头,至少能控制战场的烈度,前线真发生什么,也有转圜余地。 事实上,任遥也做到了。 明华裳也道:“是啊,那夜我们在望仙楼,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谯王了,多亏你带兵来支援,才能解兵变于无形。这次来的人要不是你,我们还不敢实施这个计划,谯王和剑南节度使勾结在一起,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你看现在多好,百姓张罗着过年,谯王府的动乱一点都没有影响到民间,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任遥感动,平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自己嘴拙,她只能用力对两人拱手,道:“你们这两个朋友,我任遥认一辈子。” 明华裳笑了,上前挽住任遥手臂,笑道:“我们刚才还说,看天色晚上又要下雪,路上不好走,不如你们去商州休整两天,正好我们大家一起过年,你们等初二再走。任姐姐,怎么样?” 任遥原本还笑着,听到这里面露迟疑。李华章以为任遥怕和他走得太近,消息传回韦后的耳朵里,他补充道:“放心,只是私宴,不会有其他人。问起来就说我不知谯王要造反,应邀来均州做客,差点沦为人质,多亏你及时赶到,这才救下我们。我们夫妻为感谢你救命之恩,设小宴为你送行,不会犯长安的忌讳的。” 任遥摇头,欲言又止道:“我并不是怕人知道我与你们亲近,只是……罢了,早就过去的事,还在意什么。好啊。” 任遥这一番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明华裳莫名领会到,任遥不想和他们一起过年并不是怕韦后猜忌,而是不想面对江陵。 或许,是不敢面对。 明华裳既然邀请任遥,就不可能落下谢济川和江陵,到时候大家坐在一个屋子里,避无可避,对没有放下的人来说,太尴尬了。 明华裳意会了却装作不知,笑道:“太好了,我们快走吧,趁现在出发,傍晚就能到商州。” 证据整理得差不多了,明华裳已陆续安排玄枭卫出城,现在均州城里只有李华章带来的商州府兵,和任遥带来的五百羽林军。商州府兵要回家过年,自不必说,羽林军要押送谯王等罪人回长安,正好也要路过商州,去一个安稳的地方休整两天,大家都没有异议。李华章整顿好队伍,一声令下,所有人一起往商州而去。 李华章猜得没错,下午天上果然飘起雪花,幸好已经离商州不远。进入商州城后,营地早就接到李华章的传信,食物和住所都准备好了。李华章知道士兵们连轴转好几天,早就疲惫不堪,他简单清点人数后,就放本地府兵回家,安置外地士兵回营地休息。 等一切安顿好,天光已然昏暝。李华章邀请任遥和江陵去他们的府邸住,谢济川、明雨霁、苏行止明面上不该出现在商州,已经提前一步进入府衙,明华裳也提前回府安置客房,所以现在路上只剩下李华章、任遥和江陵。任遥硬着头皮和江陵走在一起,江陵也一路安安静静,李华章本来很从容,他们两人这样表现,连他都有些尴尬了。 李华章不由思念明华裳,如果她在就好了,有她在,任何心结都会消解于无形。他这样想着迈入门槛,突然觉得不对劲,往后撤了一步。 门梁上不知何时装了一桶雪,在他们进门时翻落,松软晶莹的雪粒泼下来,兜了下面人一头。 李华章因为熟悉环境,及时退步,幸免于难,只在衣袖上掉了些雪。李华章无奈地拍去雪粒,回头,看到了同样无奈的苏行止。 苏行止叹息道:“我也不想的,但是二娘非要让我来偷袭你们。” 明华裳藏在树后,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谢济川远远站在回廊上,恨不得将“和我没关系”这几个字刻在脸上。明雨霁显然有些尴尬,试着挽回:“你们没事吧?” 江陵抹去脸上的雪,咬牙切齿道:“明华裳,我和你没完!” 江陵从地上抓起一捧雪,撸起袖子就朝明华裳冲去,明华裳一边躲一边用早就准备好的雪球回击。江陵看到明华裳竟然准备了一桶雪球,气得吐血:“你……你早回府这么久,就在干这些?” 是的,明华裳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直白。 江陵接连被明华裳砸了好几下,气上心头。他注意到明华裳一直绕着树跑,他心生一计,趁明华裳不备,猛地朝树干踹了一脚。树桠上的积雪被惊动,顿时如雪山崩裂般下坠,不光明华裳被盖了一头,连回廊上观战的明雨霁、谢济川都被扬了一身雪。 谢济川抬手,看到衣袖上的雪渍,磨了磨牙,已经在忍耐边缘。苏行止见明雨霁衣领里都进了雪,忙走过来对江陵说:“你看准了再打,不要波及无辜。” 江陵可没忘了刚刚就是苏行止浇了他一头雪,他从地上团起雪球,毫不客气朝苏行止扔去。明雨霁本来不想掺和这么掉份的事,但看到江陵竟然攻击苏行止,忍无可忍打了回去。 李华章正心疼地帮明华裳擦头发,突然雪球密集了起来,他们站在中央,免不得受到波及。李华章身上接连挨了好几下,他知道始作俑者是故意失手的,默默忍了。明华裳早就看江陵不顺眼了,她发现那厮还故意往李华章身上扔,愤怒道:“你完了,江陵!” 明华裳和江陵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而两人都是倒数第一的有力竞争者,准头都不好,没一会,门庭里碎雪乱飞,不知道谁在打谁,所有人都卷入这场乱战中。 李华章站在回廊上,看着明华裳趁江陵和旁人对打时,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往江陵脖子里塞,江陵被冰的叽哇乱叫,回头追着明华裳就跑,明华裳忙往任遥的方向躲,任遥本能攻击,渐渐和江陵打了起来,哪里还记得路上的尴尬。另一边,苏行止护着明雨霁往清净之地走,不欲掺和那群人的混战,可是总会有雪球打歪到他们身上。 李华章轻轻笑了声。他没有看错,她实在很擅长人情世故,总会以一些出其不意的方式,为身边人排忧解难。 一个人站到李华章身边,李华章没有回头,已经从呼吸声判断出来人。李华章眸中还带着笑,他伸手接住一片雪,问:“你打过雪仗吗?” 谢济川默默看着他,怀疑李华章刚刚被砸坏了脑子。李华章不在意谢济川的目光,自言自语道:“六岁之前我打过,所以我知道,打雪仗要用新雪,不疼,而堆雪人却要用隔夜的雪,好攥。” 谢济川静了静,试图破解李华章在隐喻什么:“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李华章回眸,很认真地说道,“我在和你分享打雪仗的经验。” 这个回答着实让谢济川沉默了。他静了会,道:“所以,你终究还是喜欢六岁前的生活?” 李华章摇头,看着庭院中自在笑闹的明华裳,慢慢道:“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这一次谢济川也安静了。两人默然看着下面几人抱在一起玩雪,谢济川低不可闻说:“于是你宁愿将现成的功劳,全拱手让人?” 望仙楼发生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城门为什么那么快就能打开、均州军营为什么没有及时反应,李华章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在旁人看来,李华章是被谯王骗到均州的,多亏任遥及时赶到才救下他们夫妻。谯王交由任遥押走,参与造反的逆贼也是李华章提供信息后,由任遥带兵追捕。李华章所做的事全都隐于水下,世人只会看到奇迹般以少胜多、力挽狂澜的平南侯任遥。 李华章望着庭中扬起的雪雾,淡道:“都是朋友,不必计较,何况这些虚名我不需要,但她需要。” “呵。”谢济川冷笑,“你当她是朋友,焉知来日她会不会为了功名利禄出卖你。” 李华章缓慢摇头,声音平静而笃定:“她不会。” 谢济川挑挑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问:“任遥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李华章不在意道,“裳裳请他们留下来过年,可能初二,可能初三,看任遥心情。” “那你呢?” 李华章眉梢轻轻动了下,回头看向谢济川:“什么意思?” “现在是李重福,下一个就是你。”谢济川拢着袖子站在廊庑下,嘈杂欢乐的打闹声就在眼前,他的声音却清冷疏离,似乎与所有热闹置身事外,“他们不仁,你为什么还要固守君子之礼,被无用的道德束缚?谯王已经落网,你担心的商州生灵涂炭不会出现了,趁现在赶快回长安,还来得及。” 李华章不置可否,反问道:“商州可能不会有战乱,但是,剑南呢?别忘了,现在只是李重福被俘,剑南节度使还好好的。他被我们使计欺骗,但迟早会反应过来,不解决剑南节度使,造反就不算真正根除。” 谢济川挑眉,不可思议道:“但他可是节度使,手握剑南军政大权,手下有三万精兵,凭你一人如何与他抗衡?不如回长安,让朝廷发诏书将他解职,朝廷的事,就该交由朝廷解决。” “若他不肯听朝廷的话呢?”李华章道,“他手握重兵,深踞剑南,我们不得不防备最坏的情况。如果他生出异心,不再听朝廷号令,而是拥兵自立,届时剑南动荡,吐蕃趁机入侵大唐,才是真正生灵涂炭。真到了那一步,商州、均州就是长安的屏障,我更不能走。” 谢济川道:“这只是一种可能,并且是最坏的,未必会发生。” “如果不做防备,就很可能会发生。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谢济川定定看着他,问:“仅仅一个可能,比皇位还重要吗?” 李华章望着半空飘舞的乱琼碎玉,低声道:“世界上总有些事,比争权夺利更重要。” 谢济川看着李华章,良久后道:“你已经决定了?” “是的。”李华章声音轻而平静,“据镇国公说,我的名字是章怀太子起的,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让镇国公将我带走。我未曾见过他,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他只是希望我做一个君子,从未指望我能争皇位。若他能在谋反风波中全身而退,自然会把我接回来,皇位该由我的兄长继承,轮不到我;若他都无法自保,我仅活着就已经不易,谈何继承大统?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我和他,都不是当皇帝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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