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治辅战,曾经也是她们论过的一项。 她将黄麻纸合上:“小事。你只为此事而来?” “那倒不是。”洛怀珠抿着唇,看着她笑,似是不好意思。 云舒郡主被她如今截然不同的模样酸倒,忍不住道:“磨叽什么,有话直说。” “三娘斗胆。”洛怀珠先行礼,才说事儿,“想请郡主帮郎君谋一个闲散差事。” 云舒郡主蹙眉:“沈大郎让你来的?” 洛怀珠摇头,头上金簪流苏微动,搅着西天斜阳洒下的金光。 “不,他还不知晓此事,可我会规劝他应下。” 云舒郡主嗤笑:“你倒是为他计长远。行,我瞧瞧有什么不重要的地方,能让这位富贵郎君尽量不虚度时日,又累不垮。” “那便多谢郡主了。”洛怀珠又行一礼,与她道别。 她背后的内侍虽一言不发,然则步步紧随,犹如一道黑影。 目送人进入军营,洛怀珠才转身上马。 一转身,便看见一颗马头从背后小巷缓缓显露,带出一道暗纹皂衣身影。 银色的仙鹤祥云纹,在暗巷之中流转着阴晦的光。 洛怀珠抬眼看去,对上沈昌隐在昏暗阴影之中,藏匿探究的眼眸。 “三娘来此有何要事。”
第41章 迷神引 沈昌嗓音轻柔如水。 然则, 这水像是从冰下走,带着几分寒凉。 洛怀珠脸色不变,像是没听出来一般, 从容行礼:“见过阿舅。阿舅出外公干, 可还顺利?” 她微微抬起脸,一副关切的模样。 沈昌定定看了她一阵, 露出个温和笑容:“劳烦记挂, 一切顺遂。不过,三娘怎么会在此地?” 阿川卧倒榻上, 她这个明知对方命不久矣的深情人, 不该出现在此地才是。 更不该,会找上云舒郡主。 “我?”洛怀珠指了指身后, 尚能看见的丁香色背影,“我找郡主帮点小忙。” 她满脸喜色,并不显忧愁。 倒是怪事。 “哦?”沈昌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她没有刁难你罢?” 他仿佛怕对方因此委屈,甚至还表露出几分愧疚。 洛怀珠笑道:“郡主豪杰,潇洒大方, 哪里会刁难我一个小女子。她还答应帮我找人,再帮郎君谋一份清闲差事呢。” 她的语气更是雀跃,端庄娴静的动作, 都压不住那份翩然而起的喜悦。 沈昌握着马鞍, 向前俯身:“找人?” 什么人非要云舒郡主来找不可。 “是啊。”洛怀珠漆黑杏眸子里,水润亮泽,闪着斜阳橙黄的暖光, “近来诗社在收策论的稿子,有人投了一篇治水论, 可却忘了留地方,可不得托人找找。幸亏那人用了军中黄麻纸,才叫我有迹可循。” 她仿佛对一切都毫无保留,全然信任一样,和盘托出。 阿浮和齐光的心跳,都哽在嗓子眼,几乎跳出来。 若不是对洛怀珠百分百信任,他们此刻非要插嘴拦住他们家娘子,让她别什么都往外说。 眼前这个可是沈昌,一直怀疑他们娘子身份的仇家啊!!! 沈昌垂眸思索一小会儿,又微抬起眸子,轻笑一声:“没料到郡主果真不记仇,竟还愿意给阿川谋差事。” 按照云舒郡主性情,的确不屑为难一个弱女子,甚至会在对方需要时伸出援手。 前年,有人当街行刺她,她擒住人后放了,笑着说不想让对方当冤死鬼,让他查明真相再来,她随时候着。 后来查过,发现果真是误会,对方要以死谢罪时,云舒郡主不仅把对方拦了,还收入公主府做侍卫。 在这一点上,云舒郡主的确有其大舅(先帝)年少时候的风范。 “嗯!”洛怀珠脸上笑容敛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道,“三娘本来是想让阿舅替郎君找活计的,只不过阿舅身居高位,开口要官位,别人总不敢给低了。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定然不好。” 她摆出一副为沈昌着想的模样,似乎已将自己当成了沈家人。 “你此番思虑,有理。”沈昌叹了一口气,“阿川那身子骨,我也不敢让他太劳累。横竖我们沈家也不要多大的财富,饿不着他,他呆在家中,偶尔出去走走也行。先前给他那几个铺子,都有掌柜打理着,他不时去看看便好。” 他摆出一副慈父模样,似乎设身处地为沈妄川打算,不舍独子受苦之情,溢于言表。 “那可不行。”洛怀珠杏眸不赞同地微敛,“人之精气神,会在惰懒之中消耗殆尽。哪怕郎君没有疾病,长此以往,也得闷出病来。官职再闲散,但总归有事情做,人才有活气。” 她似乎觉得自己语气肃然了些,不太妥帖,便又软下语气,温柔劝谏。 “云舒郡主替郎君谋官职,是最适合的了。旁人都觉得郡主与郎君有旧怨,定不会给他找多大的官,又因为郎君本身的身份,不敢前去找茬。这么一来,郎君铁定能当个清闲散官,再不时去店铺看看,不至于日日闲着。” 金乌西去,灰白云层鳞叠,犹如孔雀尾羽,一路拖着,散开布满苍穹。 日照从云层背后散开,渡上一层金边。 暖融融的光落在那张嫩白的侧脸上,更显肌肤透净,青丝顺滑。 沈昌都有些晃神。 他眼神微闪,笑着道:“三娘深思熟虑,我有所不及呐。” “阿舅说笑了。”洛怀珠轻笑着垂眸。 眼看日头向晚,又闻得沈昌还有事未毕,她便先回沈宅。 沈昌盯着那驶往斜街的马车,眸中笑意敛去。 好一个深谋远虑的洛三娘,谈笑间将人拿捏得精准。 真是吓人。 远去的车厢内,阿浮拍着胸口,摸着肚子,长舒一口气。 “真是太吓人了。” 她倚靠在车厢壁,捞过一旁的食盒,给自己塞了一块糍糕,安抚饥肠辘辘的肚皮。 洛怀珠笑着给她递了水囊:“这就吓人了?这才第几天?你要不还是跟着舅舅,让齐光和既明跟我就行。” “那怎么可以。”阿浮反对,“我能做的事情,齐光、既明不会,也不能干。你身边可少不了我在,不然就太不方便啦!” 阿浮将膝盖上的食盒放下,挪过去,抱着洛怀珠的胳膊,一副“你休想把我甩开”的模样。 洛怀珠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好,是我缺不得阿浮妹妹。” 马车辚辚,停在旧宋门里大街一侧。 两人前后踩着 脚凳下车。 他们从偏门入内,回到院子。 入院偏角处栽了一丛低矮的凤尾竹。 竹影被夕照映入白墙,随着暮春晚风轻轻摇摆。 几乎不用看路,洛怀珠也知道入院后的路该怎样走。 这里,原本就是她生长十五年的家。 大门前牌匾虽换掉,宅邸里的景致却并无什么大改动。 就连她小时候顽皮闹着爬墙的脚印,都留下浅淡土黄一圈在墙上,被假山遮去一半。 她那时力气不足,腿还短,伸手摸墙摸了个空,将自己夹在假山和内墙之间,不上不下。 这一出,可把长兄吓得不轻,素来温吞的文人君子,将书卷一丢,白着脸提起袍子就爬上假山抱她,磕得满胳膊淤青。 后来怕她再出什么意外,愣是给她找来武师父,教她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伤。 “大兄最好了!”她还以为,长兄会怒斥她,不让她再离开院门半步,没曾想对方竟然如此开明,还说服爹娘同意此事。 幼年的她,白嫩胳膊抱住长兄的脖子,窝在他温暖怀抱里,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他脖子:“知知最爱大兄了!” 二兄在旁边还醋了,酸溜溜道:“活不了了,我家阿妹不爱我。” “爱爱爱。”年幼林韫只得伸出双手,换个怀抱哄人,“二兄天天给知知找好玩物件,是天下第二好的兄长。” 昔年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再浮现。 洛怀珠垂下眸子,敛去神色,走进院子。 沈妄川如今住着的院子,便是她昔年所居听竹小筑。 院子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全是他们兄妹一道亲手所植,小道、奇石乃父亲、母亲与叔伯运来布置。 今日旧景尚存,人面全非。 洛怀珠袖摆下的手,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吹了一阵屋后竹林拂来的晚风,才踏脚迈进房中。 沈妄川斜倚在窗边坐榻上,捧着手炉看书。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低垂半敛,少去几分阴沉颜色,倒显得气色好上不少。 “郎君。”洛怀珠已收拾好心情,换上笑颜,“可用过夕食?” 沈妄川将书往案几一放,看向她眼尾泛起的红,撑在坐榻的手猛然一缩。 她……今日受了委屈? 他敛眸:“尚未用饭。” 书童马上道:“小的这就去传饭。” 洛怀珠叮嘱道:“阿舅公务在身,暂不能归,我们就在院里用饭。” 书童停下点头应“是”,才继续往外奔走。 院门外有沈昌派来的护卫守门,屋后有神出鬼没的银面,齐光和既明熟练分站房门两边守着。 除去院门外护卫并不安全,他们这院子也算是个能悄悄说话的地方。 沈妄川起身坐到红木桌前的圆凳上:“你怎么会碰上沈昌?” 对方莫不是还不死心,派人一路跟踪。 “我去找云舒郡主,被他看见了。”洛怀珠坐到他对面,坦然道。 沈妄川倒是比她激动:“什么?” 按沈昌多疑,不能没有疑虑。 她这是将自己推在悬崖边边上,诱敌来捕! “你知道此举危险,但还这样办。”沈妄川捏了捏自己的鼻根,“万一失手,该当如何?” 洛怀珠接过阿浮给她递来的热茶,捂在手中。 她吹了吹杯盏中的热雾,任凭袅袅雾气将她面容模糊。 “我所做一切,合情合理,都是‘洛怀珠’会做的事情。”她杏眸敛起,如新月弯弯,“沈昌必定会陷在两难之中,犹豫不决,只得不断派人查探消息。” 夕照透过窗纱,将窗上祥瑞的花鸟图案,映在洛怀珠脸上。轻淡的兰色暮霭,与热雾交融,笼罩在她周身。 她蓦然抬眸一笑,恰似一汪春水被垂柳轻点,不胜娇羞。 沈妄川一时之间失语,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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