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句凝练, 比拟贴切,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雪压梅枝, 梅骨铮铮傲然生香之景。 世人写梅多赞其风骨,可这首词却不以梅骨、梅香、梅傲为主, 而是借风写梅,以雪比梅,取的是一个新字。 单是一个新字,便已经盖过所有咏梅诗词,更何况这首词立意极佳,哪怕是不懂诗词的人也能看出这是一首好词。 辛如练的注意力没放在诗词内容上,而是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一气呵成入木三分的字上。 笔走龙蛇,刚劲有力,果然好字,不愧是书画双绝。 可辛如练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这字是好字,笔迹和上回他假借同仇行世苦行修度离开,留给她的那张纸条上的字是出自一个人。 “换只手写。”辛如练视线落到晏行舟的左手上。 她不是无理取闹。 而是先前和他十指相扣时发现他的左手指腹上有茧子。 很薄,不是天生就是薄的,而是被刻意打磨过的那种薄,若非如此贴近,若非万般注意,很难发现这一层茧子。 起先她以为是他习武落下的,可是习武落下的茧子她也有,两相比较并不相同。 相反,更像是长期握笔写字导致的。 想到先前晏行舟还是宋砚清时,她曾对比过文丛润和他的笔迹,当时便留了个心眼。 什么样的人会在左手留下茧子?什么样的人又会故意把左手上的茧子打薄抹除? 这必然是要掩盖什么。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晏行舟握笔的手一顿,抬眸看向辛如练:“练儿……” 没等他说完,便有小厮来报。 因为段无痕的死,戎督军奉命请辛如练走一趟。 这戎督军自然是戎炎。 至于奉命,奉的是谁的命也显而易见。 辛如练看了看天色,天才放亮。 这么早就来,看来他那边是有所准备了。 “练儿。”这次晏行舟倒是没了之前的心虚,听闻此事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去。 戎炎和辛如练不对付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更别说辛如练被褫夺军职后戎炎被谢景谙提拔重用。 戎炎摆明是谢景谙的人。 他不能让辛如练独自涉险。 辛如练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无事。” 谢景谙要是对她下手,当日段无痕把她诓到营帐里就动手了。 至于戎炎,她虽然和他不是一路人,但也清楚他这个人的性子,他先前既然能放她离开,事后自然不会揪着不放。 “我去去就回。”辛如练道,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上段无痕的剑便出去了。 自从段无痕死后,她便把这把剑随身带着了。 和杀死文丛润那次不同。 虽然都是一剑穿心,但文丛润死后,她再也没有碰过那柄陪了她十几年的贴身短剑。 当初提着短剑上花轿,抱着令牌入宋府,她把短剑拿给小厮,让小厮把它递交给宋砚清看。 事后宋砚清,也就是晏行舟把短剑又还给了她,就像她中毒醒来后,把藏剑簪交还给她一样。 只是她再也没碰过那柄短剑。 默默把它埋在东郊小院的梅树底下,再不让它现世,如同把文丛润的遗骨埋在哪里。 而段无痕这把剑她留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愧疚?念想?警示? 通通都不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觉得剑在,人就在。 似乎只要她叫到他的名字,他还能高声应和一句末将在。 曾经最好的战友用他的死来劝诫她,她又怎么能让他失望。 辛如练握紧手里的剑,心底五味杂陈,只是转身那一刻,视线在晏行舟写了小词的纸上落了落。 晏行舟眼底忽然有些酸涩。 字不用写了,话也不用说了,她已经知道了。 他以为他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他就是文丛润。 也曾想过她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唯独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清晨,这么平静,这么猝不及防。 想到这里,晏行舟忽地笑了。 练儿何其聪明,他都没发觉自己露馅了。 寻常人大多是用右手写字,且只能用右手,可他不一样,他左右手都能用,且两只手的字体不一样。 他是文丛润的时候,就是用左手写的字,只是练儿没亲眼看见他动过笔,也就不知道这件事。 方才因为他一时大意,倒是让她察觉了。 晏行舟苦笑,心里却没来由地松快许多。 这算是彻底交代了吧。 曾经一直未能说出口的遮掩与掩饰,都在方才那一眼中了。 练儿就是练儿,心细如发,什么也瞒不过她。 她先前能发现他是宋砚清,他就知道迟早有一日她会发现他是文丛润,不过是时间早晚。 笑着笑着,眼底湿润一片,晏行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不是伤心悲痛,而是喜极而泣。 从此他和她之间再无什么隐瞒,他在她面前,就只是他,不是别的人。 不是白面书生文丛润,也不是宋三公子宋砚清,更不是客路阁阁主席东月,就只是他晏行舟,是只属于他这个人的晏行舟,而不是大御明昭太子晏行舟。 晏行舟闭了闭眼,微微仰头。 眼泪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但他却无比享受这一刻身体上带来的疼痛。 只有身体上痛了,才能让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还能继续守在她身边,书改的药近日也快成了,她不用再受苦了。 也不管脸上泪水肆意,晏行舟开门便要出去。 练儿只身赴会,面对的还是谢景谙,此行怕是凶多吉少。 得做两手准备。 只是他刚从房内出去,迎面就遇到了宋培印。 “亚父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晏行舟问。 他虽然会定期和宋培印商讨事宜,但现在还这么早,还不到时候。 能让他的亚父亲自找来,必然有大事发生。 宋培印见他面上还有晶莹的泪水,一时晃了神:“殿下这是……” 晏行舟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哭过,面上只怕还有未干的泪。 当下不顾形象地抹了一把,道:“无事,我就是高兴,亚父有事请说便是。” 宋府上下都是可信的自己人,况且经过新婚夜刺杀,后面又有明昭太子入住,府内很是戒严,是以二人说话并不避着,一个亚父一个殿下地喊着。 宋培印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不定,微微点点头。 听下面的人说昨晚他们殿下和辛女郎宿在了一起,想来是为这个事高兴。 也确实值得高兴,两个人能走到今天,几经生死,确实不容易。 小夫妻之间的事他作为长辈也不好插手,宋培印便也不再谈起这个话题,直言道:“他要见你。” 晏行舟面上顿时一寒。 他。 除了谢景谙,只怕没人会在这个关头想起他这个边缘人物了。 前脚明昭太子被人暗杀下落不明,他这个宋三公子后脚就病愈归来。 虽说这两者之间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干系,但谢景谙为人城府极深,保不齐能从中抽丝剥茧发现什么。 更别说上次进宫,他还和谢景谙发生了正面冲突。 “殿下去吗?”宋培印问晏行舟。 晏行舟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去自是要去的,若是不去,反倒是给了他对我们下手的由头。” 然而这次谢景谙似乎真的只是慰问作为父亲的臣子家事,口头上寒暄几句,留了宋培印和晏行舟在宫内吃了顿饭,便把人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如此做派,倒是让两人摸不着头脑。 回去的路上,宋培印和晏行舟谈及谢景谙今日之举的意图:“殿下怎么看?” “不好说。”晏行舟敲了敲膝盖,“感觉在布一个很大的局。” 明知道谢景谙心思深沉不怀好意,但就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就说明接下来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晏行舟在宋培印耳边低语吩咐几句,宋培印点头应是,便去准备了。 做完这些,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晏行舟晃晃悠悠回了辛如练的住所,却发现辛如练还没回来。 他以为辛如练有事又出去了一趟。 可是问了府里的人,才知辛如练早上离开后就没回来过。 晏行舟顿觉不好。 连忙赶到戎炎所在要人,刚到外面,便见辛如练从里面出来。 女子眉眼疏冷,神色如常,唯一的不同就是眉心多了几分疲惫之意。 “练儿。”晏行舟连忙把斗篷给她披上,替她揉搓冰凉的手指。 辛如练把身上的斗篷拢了拢,还真是有些冷了:“放心,我没事。” 确认她没有受伤,晏行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一同回了宋府。 一杯热茶下肚,辛如练问他:“听说他今日召你入宫,可有为难你?” 她当时虽然不在,但也知道这个消息。 本来怕谢景谙对他不利,她也是要跟着去的,只是她被戎炎吊着,临时有事走不开。 “让练儿担心了,他并没有对我和亚父做什么。”见她实在疲乏,晏行舟坐到她身边给她按了按太阳穴,“累了吧,靠着我先睡会儿,等到了宋府我再叫你。” 辛如练含糊地嗯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当真睡了过去,只有手还按在段无痕那柄刀鞘上。 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以至于马车到了宋府她都没醒。 晏行舟轻手轻脚抱她下来,送到屋中榻上,给她盖好被子。 原本是做了夜宵等她醒来再吃的,可是辛如练似乎累极了,并没中途醒来,而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晏行舟就这样一直陪着她。 许是怕她像上次那样一觉不醒,他总是时不时要去探探她的额头,只要温度不减,他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似乎是因为下定决心放手一搏,辛如练这一觉睡得极好,可以说这是她十八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醒来时就见到晏行舟躺在她身旁,眼下隐隐有青黑,看来并没有休息好。 “几时了?”辛如练问。 见到她醒来,晏行舟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辛如练隔着床帘看了一眼屋内。 难怪屋里这么亮,原来已经晌午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不是嗜睡的人,在外行兵打仗最是忌讳错时延误军机,是以她一直睡得很浅。 先前嗜睡还是因为武功尽失又中了毒的原因,可是自从佘九仓给她修复了经脉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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