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吃食上并没有什么偏好,糊弄好肚子罢了,唯有酒水,心境好些的时候,总想抿上一口。 听出她话音的怀念,阮氏吃香之际,好奇问道:“二娘,你以前在外边的时候,是不是常能吃到稀罕的东西?” 秦巧想了想,“金贵的东西都是要给主家的,我一个下人,吃不到的。” 不过,她狡黠地眯眯眼,“但是有相熟的姐妹,同灶上的管事眉来眼去,那管事私底下为讨女子欢心,总是偷摸藏些不起眼的,有时候我也能沾沾光。” 阮氏:“那有些什么好东西呢?” 秦巧数了几样,多是自己以前吃过的,唯有一道说得细致:“家中女郎爱吃擂茶,城里还设有专司茶汤饮子的铺面。价位低一些的,便是吃三擂茶。价高的,花样多的,是七宝擂茶。有红豆、花生、核仁、香米等,还有上等的香茶,冲饮吃上一口,香味在嘴里弥上很久。” 这东西,阮氏是头一回听说。 光是听,都能想到那高门的女郎们是何等尊贵闲适。 满井村的人家,家中能备得起茶的,能有几户? “还有呢?除了这劳什子擂茶,还有什么稀罕的,咱们没见过的。” 秦巧再想,无非就是些鲍螺蜜饯、炙烤全羊等。 这些便说不清楚了,她不是灶上工,听过,也许见过,吃倒是没有。 “哎哟哟,小小的羊羔子怎么就舍得杀了吃肉呢,要是咱家有一只羊,非得养大了,让她下崽子。一只生一窝,一窝生一圈,一圈生一群,要吃的时候,也是吃老羊。” 阮氏呜呼呼道,这听得不留神,分过来的一块肉,竟也吃得光净,于是添去指上的油光,又吃起了野菜叶子。 倒是她这么一叹气,秦巧心念动了动,“下一回发工钱,若不然家中买上两只小鸡子,就养在院子里,搭个竹棚子,等明年开春暖和了,就能下蛋吃。” 阮氏自然称好,“看小鸡子我在行,蔫儿的,带没带病,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一叨咕,好容易三人吃完,夜已深了。 蓑衣做得不行,今日雨水又大,身上衣衫湿了不少,秦巧专烧过热水,端进南屋子前,跟在灶前拾掇的阮氏叮嘱道:“吃肉的事别往外说,没出七七数,若是村里人知道了,要说咱们的不是了。” 阮氏忙点头,心里暗暗记下。 先前光顾着吃得香嘴,还是得亏二娘记得。 三天前,她就搬回了北屋同秦丰收住在一起。 夫妻本就该如此,虽秦丰收不与她亲近,但她往后不想孤身夜宿。 屋子门背后顶上竹栓子前,阮氏先把地坑里的干柴燃起来,烟气膨了一会儿,渐渐驱散冷意。 雨夜衾寒,躺下没一会儿,被子里实在暖不起来,索性起身卷了草席子躺在了地坑跟前。 秦丰收一看她这般,也模仿着爬过来,两人隔着火源,脸朝脸渐渐睡熟。 这厢秦巧擦洗过,将衣衫吊在竹架子上,一边暖着火打盹。 整日全靠一双腿出力,身上乏累,但衣衫若是不干,明日上身穿了只怕要风凉。 眼下家中实在没有空出来的钱财买药吃。 人倦着,神没完全卸下。 正迷糊着想在何处弄些黄姜块驱寒,耳边乍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声,她猛地惊醒,扭头看向门边。 她这屋子没有窗户,也幸而没有窗,一道木门破旧,但是门后撑地的防护,寻常蟊贼上门,轻易推不开。 外边若是有人,一准能借缝隙看到零星的火光。 这时候扑灭柴火,便是不智。 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那声脆响,是她每晚睡前故意在门口斜着放好的脆木杆,生人来,一踏上去,定能露了痕迹。 僵持着,却听外边猛然传来一道女人惊呼喊叫声。 秦巧唰地起身,跨出一步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阮氏的声音。 心里还在惊疑是不是姓蔡的不甘心,夜里摸进院子来做鬼时,那道喊叫之后,临近纷杂的声音渐次多了起来,已有男子厉声喊叫‘有贼’。 秦巧攥了攥手心,犹豫着是不是要坐等片刻,哪知那厢阮氏同时叫嚷开,顿时顾不得什么,从床下握住削尖的木棍,急急出院子。 一步跨出去,先看北屋子。 北屋门大开,黑暗中看不清人影,只知道阮氏不停喊‘秦丰收’,她一出去,那纠缠在一块的黑影子顿时有个人形回头,然后冲着灶屋方向喊道:“收罗了东西快走!” 是个陌生的男声。 阮氏也喊:“二娘,拦住灶屋的贼人。” 秦巧下意识回头看向灶屋,果然有个高大的黑影子正从门口出来,原是要过来的姿态,哪知旁侧林家在此时支起了灯火,光亮四起,那人急转方向,看势是要翻墙遁走。 她心念急转,知道自己独身不能去追,手中的利器举起瞄着那人腿处,霍力掷出。 木刺飞速扎去,那人左腿窝处挨了一记,哀呼出声,下一瞬却强忍着痛跃下墙头。 秦巧不甘,却也无奈,只暗恨自己没把那木刺磨得再锋利些,转身去看北屋子情形。 到了跟前才发现只有阮氏和哥哥叠在地上。 “那人呢?” 阮氏连喘了几口气:“跑了...”她伸手指了指右手边,“从那处越墙走了。” 秦丰收捂着肚子,哭得满脸是泪,“妹妹,妹妹,我疼,我疼!” 秦巧吓了好一跳,生怕是那人带了刀刃,将他拽到有光处,确认只是挨了几拳才松口气。 这档口,外边早已鼎沸,阮氏开门出去一阵,再回来时候,道:“是伙贼。” 秦巧已经去灶屋盘点过。 家中原本就清贫,仅有的米粮每晚都要拿回屋子里,灶屋平日连个鼠都不去,那人进去搜罗也是白搭。 “村里人猜测应是罪奴村的人。” 秦巧闻得此言,奇道:“如何知道是罪奴村的人?” 阮氏耸耸肩膀:“除了那恶地方的人,再没别人瞧得上咱们村子。” 动静大了,她也不害怕,反倒笑了:“咱家穷得叮当响,往日贼人是不曾来光顾的。这一回来了,下次就免得担惊受怕了。” 外边纷扰,秦巧又问起方才他们怎出来了? 阮氏解释:“碰巧,是丰收要起夜,哪知刚一开门,隔壁林家的喊出声,院子里那歹人见势不对,先扑过来的。” 一想起来,这心就咯噔咯噔。 “不说了不说了,快快睡吧,你明日不是还得上工嘛。” 秦巧点点头,这一回屋,睡得也不安生,总觉得外边有人猫着。 到了罪奴村的时候,看谁都怀疑。 罗云英瞧她连连打呵欠,问了一句。 秦巧本不想多说什么,眼梢一落,正巧看到挑水回来的那人。 只见他挑着一旦两桶水,摇晃不已,腰背驼着,长颈耷拉,高高的人像是被削去顶子的灰蜡头,秦巧眼睛往下移去,落在他左腿处,见那里每往前迈一下,呈现一股不自然的扭曲状,一副伸不直的样子。 他一直垂着头,秦巧站处,仅能看到他侧额上的一角伤疤。 心里的念头转了转,秦巧盯着他往水缸前走动,回罗云英道:“昨夜没睡好,村里来了一伙贼人,有两个摸到我家去了。” 那边罗云英直呼世道险恶,追问有没有捉住人。 秦巧:“人没捉住,不过有一个被我刺伤了腿,今日下工后,得跟着保长去县里报官。” ‘咚’的一声闷响后,正往水缸里倒水的人背影一僵,手掌脱力,木桶顿时倾斜,一小半的水哗地一下,全洒在缸外的泥地上。 “哎呦,你个没嘴的哑巴,难不成眼睛也瞎了?瞧瞧我这下摆子,都湿了一大片......” 站得近的罗云英被殃及,顿时破口大骂起来。 崔三却一时没顾上躬身赔礼,只直愣愣地看向正用怀疑眼神审视自己的女子。 不,不是怀疑的眼神... 那目光分明在说:我知道昨夜的贼人就是你。 他抿了抿嘴,卑微地垂下目光。
第19章 下工路上被拦住时,秦巧并不意外。 晨间的一番试探后,崔三如何还能安坐? 秦巧看着堵在眼前不语的兄妹两个,往罪奴村的方向瞟了几眼,“这时候你们应是在地里打桩,走开,不怕让盯守的人发现?” 她私心藏着戒备。 昨日的贼人毕竟是一伙,眼前这两人保不准将自己知情的事情告知主谋,若是她一时不配合,这些人为保命,合伙暗害了她并非难事。 崔三不能言,开口的是崔八娘,她顺着秦巧的视线往远处的村子方向看一下,回过头来哀求道:“天冷,今日盯守的人喝了酒,看管得不严,求您别去村子里告发我们。” 崔八娘甫一知道三兄夜里偷跑出去的事情被人发现,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 他们本就是罪奴身,除非朝廷书文或是有人使唤钱财赎身,若不然未准允,半步不能离开。 一经查实有外出的痕迹,便可被当属管事直接处死。 山风吃人,心间生恐惧,崔八娘哆嗦着看眼前的女子,“我三兄并不是故意要去您家,您也知道,我们兄妹刚到村子,什么都没理清,若不是被人胁迫......” 秦巧一抬手,拦住她解释的话,只问:“主谋是谁?” 她这一问,崔八娘当她是要逼问真相,告去衙门,急得眼珠发红,“求求您,是我三兄不开眼,不知您家贵门往哪开,这才冲撞您夜歇,我和我三兄给您赔罪!给您磕头赔罪,求您看在我们并非自愿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她哀哀哭着,扯着另一侧的人一并要往地上跪。 秦巧往后退了几步,没真受了二人的磕头,“你们先起来,有话说话,若是哭喊招了别的人来,可别怪我说出你们做的恶事。” 崔八娘呜咽一声,再不敢往人身上攀扯,撑着地爬起来。 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人还没站直,又要说些祷求的话。 秦巧道:“村子里活法难,却也不该去偷去抢。你们昨日光临了五六户人家,那些人家中米粮银钱是他们一家老小的嚼用,一年苦劳攒得辛酸,一朝被人偷了,也是如你这般哭天喊地想求一个公道。你轻易开口说饶恕,苦主们又该如何?” 崔八娘抹抹眼泪,抽泣着辩解:“可你们与我们不一样,少几顿不会死人,我们困在村子里没活路,若是不想法填饱肚子,夜里睡下第二天的太阳说不准都看不见。” 她自恃弱凌人,崔三却听不得,只是抿嘴,不知用何脸面对着秦巧。 “你的话是歪理。你吃不饱,去寻你的活法便是,作甚断了别人的活路?”秦巧皱着眉头,实在听不惯崔八娘这番话语,可这二人说到底也是旧日相识,她硬不下心肠真去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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