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众人纷纷起身,种家庆自见到秦方开始,便知会有此一怒,并不意外,只在脑中想着之后该如何解救莫聆风性命。 王知州的脑子也疯狂转动,试图将此事敷衍过去,不料还未开口,秦方已经剑指至他:“还有你王运生,身为一洲长官,知宽州一切要务,竟然放任此种行为,便是藐视陛下,藐视天威!” 他不对着种家庆发难——自金虏开战后,种家庆老骥伏枥,战功赫赫,自镇戎军覆灭大半后,陛下亲封他为军中大军都统制,又令他招兵买马,时至今日,统领近五万兵马。 种家庆这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之人,除非陛下有令,他绝不能得罪。 义正言辞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莫聆风,他冷声道:“罪证昭昭,无话可说?” 他端起茶盏:“我才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已经见了堡寨中诸多不平之处,这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龌龊之事,今日我便先拿下你,杀鸡儆猴!” 他高高举起茶盏,用力掷在地上,将一个茶盏摔的粉碎,怒喝一声:“来人!” 王知州一颗心往下一沉,暗道:“只能等今夜过后,再行图谋。” 陪伴在侧的五位都统制,也全都默然无语,并不开口。 众人静静等候禁军进来拿人,然而奇怪,外面悄无声息,未曾响起任何脚步声。 只有风声“呜呜”作响,将寒意一点点带进中帐。 秦方心头一跳,眉头紧锁,再次大喊一声:“来人!” 声音洪亮,一直传出去很远,却是无人应和。 下首的莫聆风看着他,忽然笑道:“秦承旨想让谁来?你带来的禁军恐怕已经来不了,我让我的人伺候一二可好?” 秦方神色大变。 种家庆同样是大惊失色,看一眼莫聆风,再一上前,就在莫聆风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血腥味。 气味掩盖在了她身上的百花熏香之下,又不浓烈,所以未曾被人察觉——也足以证明她只是发号施令。 他狠狠瞪了莫聆风一眼,大步走出中帐,去查看外间情形,冯范紧随其后,也跟了出去。 屋中众人鱼贯而出,莫聆风并不阻拦,亦抬脚跟上。 一出中帐,先是一股刺鼻酒味,酒味之中,夹杂着腥而冷的铁锈气味,那一队禁军,依次坐于墙边,脖颈失去力量,头颅无比沉重地垂到胸前,双手垂落在地,手中的刀早已不见踪影。 血在他们脚下淌成一个个湖泊,失去温度,变作粘稠黑暗的一大滩,在寒风中迅速凝固。 秦方、王知州的面孔也如同这些人一样迅速变得惨白。 种家庆年事虽高,却是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莫聆风这种胆大妄为之人,再者他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任凭莫聆风在堡寨中扩张,已是万不得已,见此情形,当即气的五内翻腾,一口气哽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几乎昏死。 他伸出一根手指,哆嗦着指向莫聆风,震怒道:“你、你胆大包天!如此无所畏忌,简直是——” 一口气当真是上不来了,他猛地咳嗽起来,冯范紧紧搀着他,替他摩挲心口,低声道:“将军,过后再说。” 秦方从怒到惊,如今再从惊到怒,转变不过在转瞬之间,见种家庆全不知情,而王知州也是满脸惊吓,心知此事是莫聆风一意孤行,心中立刻有了依靠——有镇戎大军在此,难道还怕莫聆风一队小小娘子军? 他冷笑一声:“莫小将军,你身为朝廷翊卫大夫,身受皇恩,本应护卫疆土,保卫百姓,然你却为莫家一己之私,杀害天子近卫!此举与造反何异!别说本官要在陛下面前如实禀报,就是此时杀了你,你也无冤可伸!” 他扭头对种家庆大喝道:“种将军,还不将此等丧尽天良,藐视皇恩的恶徒拿下!” 种家庆还未开口,莫聆风已经抽刀而出,直面秦方,大喝一声:“来人!” 近处士兵,立刻响应,迈开步子,伴随着铁甲铮铮之声,涌到了莫聆风身后,皆是虎背熊腰,鹰视狼顾之辈,满身凶煞之气,整整齐齐列在莫聆风身后。 这些士兵并非小小一股娘子军,而是数之不尽的大军,从中帐一直蔓延出去,竟然望不到头。
第205章 染血 秦方惊骇之下,往后退了一步,怒道:“放肆!” 他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你这小小翊卫大夫,秩不过从四品,并无实职在身,未曾踏入朝堂一步,谁许你对朝廷大军呼喝来去!谁许你倒行逆施,在堡寨中插放莫家旗!” 莫聆风“哈”了一声,拖刀上前:“放肆?” 她拿刀一指周遭:“我莫家前有十州相送,后有百万贯奉入国库,如今堡寨之中,若无我莫家替你国朝豢兵养马,何来强兵猛将!你又岂能在朝堂之上安享富贵,来此大放厥词!” 她拿刀尖戳了戳王知州:“倒行逆施? 尔等文臣,不思百姓,羊狠狼贪,横赋暴敛,军饷层层盘剥,皮甲棉衣,全不放过,视士兵性命如同草芥,毫无愧疚之心,却来要求他们守疆护土,若无我莫家在此凝聚军心,这高平寨早已被金虏踏平了!” 王知州让她刀尖戳的心肝凉透,身上冷汗涔涔,张口便道:“胡言乱语!” 秦方看王知州一眼:“军饷既有此积弊,只需奏禀朝廷,皇帝陛下自会明彻,无论是知州还是知府,一应都将审理清楚,也不是你造反之理!” 她逼近秦方:“你这敕使,对我莫家殊无感激之情,竟还要将我拿下?” 她一双丹凤眼阴沉了下去,冷笑一声:“造反?我从未造反,只是要活命罢了!” 说罢,她抬手便是一刀,搠穿秦方腹部,鲜血喷涌而出,直溅莫聆风周身,王知州离的最近,身上亦是沾有点点血迹。 他两腿一软,几乎是同时和秦方倒下,他是跌坐在地,秦方却是直挺挺朝后倒去,死不瞑目。 王知州仰头看着莫聆风,浑身发颤,遍体寒凉,周身血液凝滞不动,看到莫聆风的刀尖垂向地面,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喃喃道:“疯子。” 种家庆动弹不得,身心一同麻木,在满目血红之中,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 莫聆风向他拱手道:“种将军,请传秦承旨军令,开西寨门,突袭金虏,京都敕使秦承旨亡于流矢,禁军不知金虏之凶恶,冲入铁浮屠阵中,战败而亡。” 不等种家庆点头,她接着道:“王知州,奏书一事,就多劳烦您了。” 种家庆此时方醒,甩开冯范的手,上前一步,眼睛好似刀锋,一直剐进莫聆风心里。 他点了点头,喝令大军开寨门,突袭金虏,同时伸手一指中帐:“进去,谁也不许跟着!” 随后他不必冯范扶着,自己扶墙而入。 莫聆风将刀丢给殷南,恭敬地跟着种家庆进入中帐之中——当初是种家庆带她出高平寨,给了她一个机会,所以她尊敬他。 待二人在中帐中站稳,种家庆冷笑一声,反问道:“我若是要告发你,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了?” 莫聆风摇头:“不敢。” 种家庆笑的越发讥讽:“你心中还有不敢二字?” 他双手撑着桌子,以免自己摔倒:“秦方是敕使,是皇帝陛下亲命!你略无忌惮,杀之如猪狗,心中对王权没有丝毫畏惧之心! 纵然我因守寨之故,愿意替你遮掩一二,难道这寨外就无能人?寨内就无耳目?你以为你能永远瞒下去?” 他脖颈处青筋暴起,厉声道:“你当我真是老眼昏花,不知怀远、定川为何失守?你为削弱镇戎军,为使我大权旁落,不能干涉你行事,竟能置百姓于不顾!其心可诛!”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寨门之外,又将是一场恶战,有人倒拖着一条腿,将一具尸体拖走,地上留下一条长长血痕。 莫聆风目光丝毫不动摇,坦言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您所护卫的皇帝陛下,我兄妹二人要在皇帝手下求生,唯有以军权抗衡。” 她摊开双手:“将军,皇帝以斧钺加身,我只能如此。” 她对这一场和皇帝的博弈十分清醒,她愿意为莫家挺身而出,不计代价。 堡寨中的腥风最终带来了一场雨,浇灭了和金虏交锋时点燃的油火,天亮后,凝固了的鲜血被一遍遍冲刷,最终变得毫无痕迹,血腥气味也一扫而空——战场的危险浓墨重彩,然而所留下的痕迹也最容易被冲散。 王知州离开时,已经是卯时,冷雨将他浇的透骨寒凉,纷乱了一夜的脑袋,越发昏沉,直到回到知州府内衙,回到温暖的屋子里,沐浴更衣,灌上一碗姜汤,小睡了一个时辰,他的头脑才逐渐清明。 将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细想一遍,他毛骨悚然,知道自己是上当了。 上了邬瑾的当。 莫聆风要做的事,邬瑾一定早已经洞悉,在见到秦方,察觉到秦方身份的一瞬间,邬瑾就将他算计进去,急急忙忙前往裕花街,将他诓骗去了堡寨,让他给莫聆风擦屁股善后。 他若是没有去,莫聆风就算是在堡寨中掀起了巨浪,也和他无关,可他去了,他就成了杀死秦方的同谋。 整个堡寨的士兵都是同谋,一场战争和一场雨毁灭了罪证,但是无法熄灭陛下心中的猜忌。 秋雨萧瑟,让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炭火又烘着他,让他五脏六腑都烘的焦躁难安。 铺开纸,小厮连忙在一旁磨墨,墨好之后,他握着笔,半晌没动。 怎么写? 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写。 丢开笔,他背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承受着山一般的重压,同时脑子里开始筹谋上下打点。 光写奏书还不够,他还得写一封信去京都,给自己的恩师,陛下若是有问责之意,请恩师为自己斡旋一二,再为恩师捎去田契数张,以做孝敬。 思及此处,他心里的重担稍稍减轻,又想到了莫聆风。 这小小女子过于凶残,身边也尽是虎狼之辈,想要动她,很难,但是不能不动,只有动了,才能永绝后患。 莫聆风他挨不着边,但是莫千澜活死人似的躺在家里,他还是有可乘之机,等莫聆风回来奔丧之际,再行动作。 还有邬瑾。 一想到邬瑾,他就恨得牙根痒痒,随后把邬瑾排在了莫聆风前面——此人就像深渊中潜伏着的蛟龙,不惊起一点涟漪,然而一旦猎食,便理智清醒的可怕。 他想的头头是道,把暗杀顺序排列的清清楚楚,只待时机,却没想到,邬瑾并没有留给他机会。
第206章 落定 九月初三,王知州奏书送入递铺,加急送往京都。 九月初八,一只装有王知州罪证的樟木箱,由宽州悄然送往济州洛水码头,再由石远亲押一条楼船,秘密送往京都,交至莫府在京都的当铺,最终避人耳目,送去詹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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