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士兵追随而出,呼喊之声排山倒海,涌向金虏:“杀贼!杀贼!” 金虏猝不及防,铁骑被撩风刀割去前蹄,人仰马翻。 而莫聆风再次抬手,按落,游牧卿见状,一跃而起,站上马背,摇动战旗。 守在城门内的士兵见到战旗摇动,依着军令,升起吊桥,关闭城门。 城门关闭时的响声,让城头上指挥作战的种家庆心头一震,忍不住看向战场上那匹闪电般的白马。 白马之上,莫聆风身姿挺拔,冲锋陷阵,豪无畏惧之意,以破釜沉舟之姿,迅疾如飞,杀向金虏,不复从前偷他的马配种时的淘气。 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步兵与骑兵三人为一组,一步兵以撩风刀砍向金虏铁骑,一步兵四下守护,一骑兵长矛收割落马金虏性命,得手之后,立刻转换目标。 若是其中一人不幸身亡,另外两人迅速汇至其他队伍中,组队杀敌,切忌落单。 不到半个时辰,金虏强而有力的攻城开始减缓,甚至一度停止攻城,专心围杀莫聆风所领的两万大军。 城头上师老兵疲的将士得以喘息,殷北率人垒好西墙,补上缺口,眼见莫聆风已经杀至敌军阵中,心急如焚,扯下一卷拉石头的麻绳,一端系在女墙上,一端系在自己腰上,用力绑紧绳结,一手拎刀,一手拉住麻绳,就要翻身下城头。 血葫芦似的冯范一把拽住他:“箭!” 常龙同时伸手,拉着殷北往后退,刚撤出一步,金虏在围攻之下,弓弩手分毫不乱,仍旧上前,对准城头,放出一波箭雨。 箭雨过后,能登八十人的云梯忽然涌上来股股强兵,携带蒺藜火球,先行抛入城头,待炸响过后,强兵登上城头厮杀,其中有一金虏将领,直取种家庆。 两人交手三十来回合,种家庆不敌,被金虏一刀穿胸而过。 种家庆一把攥住金虏刀柄,喉中“咕噜”作响,涌出大口鲜血,用尽最后力气,抽出体内长刀,一把将那金虏将领从城头掀了下去。 “种将军!” “翁翁!” 种韬奋力从围杀中脱身,奔向种家庆,满目愤恨,冯范与常龙也一路卷杀至种家庆身边。 种家庆毕生好运,却未能在这场战斗上延续。 他奄奄一息,将手中令旗交给冯范,同时以刀拄地,撑住身体,转向堡寨,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故国。 风停雨住,云开雾散,夜色温柔,一轮明月,几点疏星,落在苍穹之上,大放明光。 流水在朔河中奔腾,这个时节的马场,必定开满荞麦花。 他没有雄心,没有壮志,大半生心血都耗在了高平寨,纵然早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感到不舍。 江山如画啊。 他无能为力地闭上双眼,死在城头之上。 莫聆风心有所感,回头张望,却只能看到高齐城头的云梯和源源不断登城的金虏。 猛地,金虏之中响起沉重的呼喝之声,只见上千铁浮屠头戴铜面目,正朝大军横冲直撞而来,与此同时,不穿铁甲、不戴兜鍪的拐子马,手持十力弓,自两面包抄而来,射出密集长箭。 莫聆风立刻下令,让殷南与游牧卿摇动旌旗,带领大军分做两股,一股以骑兵为主,杀向拐子马,夺取长弓,一股为步兵,用撩风刀和长枪,凶猛杀向铁浮屠。 杀声大作,莫家军知晓没有退路,与金虏铁浮屠正面相对,撩风刀威不可挡,对着马蹄和马眼使劲,甚至往铁浮屠脖子上猛击,用铁链缠绕住铁浮屠后,便共同用力,将其从马上拉下。 铁浮屠沉重落地,无法翻身,立刻会被莫家军俘获杀死。 这一场血肉厮杀,整整持续两个时辰,堡寨城墙内外,已成一片壮烈血海,金虏在莫家军同归于尽的气魄之下,节节败退,鸣金收兵,撤至三川寨。 莫聆风从不知道,尸骸可以堆积如山。 晨光落下,满地血腥气随着热气蒸腾而起,战场之上出现难得的宁静,莫家军与金虏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属于自己的兵刃插在对方的身体中,利箭一簇簇扎在地面、战马身上、尸首上,无人能够逃出生天。 她抬起脚,想要向前迈步,低头看时,却无落脚之处。 从身体上断开的手、脚、头颅,从腹中流出来的五脏六腑,全都在日光下散发腥臭气味。 殷南无声站在她身前,伸出一只手去搀扶年轻的将军——她杀戮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哪怕地狱之门就在她脚下打开,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第263章 伤 游牧卿一瘸一拐摇动战旗,城头上幸存的士兵奔下来开城门,莫聆风和出来时一样走在最前方,带领还活着的人回堡寨。 站在莫聆风后头的人,可以看到一根短箭钉入莫聆风右边肩胛骨内侧,她右手却还提着刀,撑着没倒。 她是莫家军的魂,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得撑住。 满地泥泞,她撑着殷南的手,走的也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箭杆就被铁甲摩擦震动,伤处血肉模糊,翻起刺骨痛意。 整个后背都被血黏住,短短几步,她走的满头大汗,拖泥带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登时脸色发白,疼的灵魂几乎出窍,眼前阵阵发黑。 停顿了片刻,她才重新迈开步子,一步步向前走去。 在所有士兵进入堡寨后,堡寨吊桥、门洞却不曾关闭——还要尽快清理战场,莫家军尸首带回装棺,金虏尸首就地焚烧,以免引起瘟疫。 殷北从城头上奔下来,一见莫聆风负伤,立刻从殷南手中接过她,将她背回营中去:“阿南,快去叫军医。” 莫聆风疲惫而且虚弱,趴在殷北背上,低声道:“城头情况如何?” 殷北答道:“种将军、冯范都统制战亡,士兵战死过半。” “你回去,守着哥哥。”莫聆风连气都叹不出来,嘱咐殷北后,又喊了一声游牧卿,让他盯着清扫战场,让小窦进城去请大夫,买刀伤药、棺木,便无话可说。 一位女军医匆匆而来,只留下殷南在屋内,将桐子大的雄黄烧入火盆,用烟熏过脚绷、衣带、领袖,而后洗净双手,干脆利落剪断箭杆,剪去衣裳,看向莫聆风后背。 七寸弓箭短,箭簇小,但箭头上端尖利锋锐,中端带有一个蒺藜状的铁槽,可以穿透铁甲,直没体内,此时箭头便已经整个没入,伤口周边发白外翻,若是强行拔出,倒刺会将伤口彻底撕裂,以至无法挽回。 要取箭头,只能用刀切开伤处,以手深入,挖出箭头。 军医取大草乌细末半钱,用温酒调和,让莫聆风服下,随后轻触伤处,见莫聆风猛地一抖,并未止痛,眉头紧皱,再添两分药,让她服下。 过上片刻,军医再按时,莫聆风仍然是痛。 草乌有大毒,不能再加药,军医咬牙道:“将军,只能硬取了。” 莫聆风点头,滴落下大滴冷汗。 军医未曾取过七寸弓箭簇,拿着刀上前时,迟疑了一下,莫聆风迅速感觉到了她的犹豫,忍痛问道:“没把握?” “是,没取过这种箭头。”军医正要硬着头皮上前,门外忽然传来泽尔的声音:“我会取。” 他拍了拍门:“我取过,七寸弓的箭簇不好取,弄不好,反倒要命。” 莫聆风已经眼冒金星,再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事,吩咐殷南:“让他进来。” “是。”殷南打开门,将泽尔让了进来。 这场大战中,毫发无损的人,是泽尔,他走进屋子里时,身上干净的连一点血渍都没有。 “熏衣裳,净手。”军医立刻指点他熏干净衣物,洗手擦干,随后将刀子用烈酒喷过,交到泽尔手中。 泽尔抓着刀子,目光复杂地看向莫聆风。 莫聆风后背上还有一处颜色浅淡的旧伤,此时肿胀外翻的新伤看着格外刺眼,让她绝不再有力气对着他发疯。 “动手,”莫聆风不耐烦地冷笑一声,“我死,你陪葬。” 说罢,她伸手取过烈酒浸过的白色细布,塞进口中,死死咬住。 泽尔咽下一口唾沫,将锋利的刀子对准伤口,向下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 莫聆风低垂着头,额上暴起青筋,两手握拳,放在大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汗出如浆,淋漓不止。 军医站在泽尔身后,仔细看泽尔一举一动,要将七寸弓箭簇取法牢记于心。 泽尔竖着切开一条口,又横着切开一条口,放下刀,用烈酒浇在手上,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往伤口里捅了进去。 手指撑开皮肉,顺着箭头往下走,一直摸倒刺处,两根手指硬生生撕开伤口里面的肉,像钩子似的顶住了两个倒刺尖端,随后用力往上一勾,将箭头生生勾了出来! 莫聆风闷哼一声,整个人随之抽动,鲜血喷溅,脑袋“砰”一声栽倒在桌上。 泽尔抛下箭头去洗手,军医立刻打开金疮药,厚厚往伤处涂抹。 殷南上前取下莫聆风口中细布,泽尔洗手回来,后背也出了一层牛毛汗,紧绷着的弦稍稍松懈,提起茶壶,倒上一杯不知什么时候的茶水,一口下肚,呼出一口浊气。 放下茶盏,他歪头去看手脚软绵无力,侧着脑袋趴在桌上的莫聆风,忽然发现莫聆风还清醒着。 她清醒而冷静地忍受了一切痛意,明白自己的一切处境,看的清楚苦难背后潜藏的意义。 泽尔心头猛地一颤。 他原本还为她害疼,此时心底的同情、怜惜都颤了个烟消云散,只剩下敬畏。 她还是那个杀不死的疯子! 莫聆风抬起头,惨白着面孔,嘴唇干燥:“水。” 泽尔连忙给她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莫聆风咕咚咕咚喝了,轻轻挥手:“滚。” 泽尔默默滚了,军医给她上好药后,开了方子,出去抓药煎药,殷南扶着莫聆风趴在床上。 疼痛席卷而来,莫聆风侧着脑袋,看到殷南也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于是将脑袋埋在臂弯中,含着眼泪哽咽一声:“哥哥,好疼啊。” 太疼了。 大草乌对她作用不大,泽尔动手时,她疼的死去活来,灵魂贴着天灵盖,几度要往外飞,然而当着旁人的面,她绝不肯露怯,只有独自一人时,才疼的眼泪直流。 闭着眼睛淌了几点眼泪,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后背便火烧火撩痛了起来。 不仅痛,身上也和火烧一般,口中喷出来的气息,都带着灼热之意。 她昏昏沉沉转动脑袋,看向门口。 门关着,菱花格子上透出来明亮天光,说话的声音也从外透了进来。 游牧卿的嗓门像是被人踩了喉咙一样尖利:“关城门?这是不当人了!把我们撇在这里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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