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的门“嘎吱”一声打开,打断邬母言语,邬瑾穿戴整齐,大步流星走到垂花门前,见邬母趿拉着鞋,冻的手指僵直,连忙道:“阿娘,如今国丧,朝局有变,莫将军深夜前来必是要事,天冷,您去睡吧,不必担心。” 他看向仆妇:“送阿娘回去歇着,厨房里点火煮茶来,送去我屋中。” 仆妇不敢抬头,扶着邬母走回正房去,邬母扭头看一眼邬瑾,就见邬瑾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舒展,姿态从容,连肩膀都不再紧绷,心头不由一滞。 她很少见到邬瑾这个模样。 邬瑾仿佛生出来就老成持重,肩膀从稚嫩长到宽州,从挑着饼到如今担着一州之责,从未有过轻松的时候。 她不情不愿,终究是往前迈步,不再多言。 邬瑾带莫聆风去东厢房。 程家人住在知府衙门时,这里处处热闹,如今热闹褪去,东厢房变成清冷端方之景。 两扇木屏风将东厢一分为二,睡卧之处在隔间,床榻前摆放一架生绢屏风,不染笔墨,屏风后风隐约可见搭放的衣物和摆放整齐的鞋履。 外间靠墙角处一方净架,上有铜盆,帕子扯的笔直,折放在横杆上,旁边摆着竹熏笼,中间一套方桌,桌上托盘扣着一套茶盏,一盏油灯,桌下放着铜火盆,火箸倚着桌脚,一篓炭放在椅子旁。 邬瑾让莫聆风坐下,吹亮火折,点起油灯,又掖起衣角,拿着火箸蹲下身去,捅开炭火,从碎炭中夹出几块好炭放进火盆中。 仆妇送上来热茶,邬瑾放下火箸,起身接过茶壶:“我来倒,你去厨房,弄点吃的来。” “是。”仆妇转身出门。 莫聆风坐在椅子里,垂着眼睛,她知道自己饮酒无度,以至于身心不受控制,人已经坐下,脚下却还是轻飘飘的,神魂是散的,星星点点零落在地,像水,怎么捧都捧不起来。 但她想喝。 邬瑾倒一盏热茶放到莫聆风面前,热气氤氲上涌,莫聆风忽然道:“他死了。” 炭火“毕剥”一声,溅起火星,蹿起火苗,在寒风下烘出洋洋暖意。 邬瑾看她穿的喜庆隆重,点头道:“是,喝口茶。” 莫聆风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放下来时,眼睛里闪着一点兴奋的火光,露出一个笑,声音扬了起来:“他死了!” 邬瑾没有跟着笑,而是露出一抹忧虑之色,一边喝茶,一边看莫聆风。 莫聆风眼神有点“呆”,弓着腰往前靠,两手胳膊肘架在桌上,十指交叉抵住口鼻,鼻尖有细密汗珠,额头上勒着的卧兔儿,也被让汗水浸湿。 天寒地冻,她这汗意是酒逼发出来的。 邬瑾琢磨她腰间刀伤——看坐姿,腰伤恢复的很好,陈旧箭伤也没有发作的迹象,只是喝多了。 “卧兔儿解了,湿的难受,我给你烘干。” 莫聆风点头,抬手从脑后解下卧兔儿,递给邬瑾,邬瑾接在手里,去净架旁边拿来竹熏笼,放在炭盆上,把卧兔儿放上去烘。 仆妇用食盒提来来一碟蒸饼,一碟花糕,一瓮羊肉,一样鲊菜,摆放在桌上,又把碗筷摆放整齐,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邬瑾起身关门,再给莫聆风舀一碗羊肉,莫聆风拿筷子吃了半碗,心里那股莫大的喜悦渐渐回落,酒气也散去不少。 她呼出一口白气,心底一团潮湿的云雾往上升腾,挤入五脏六腑,淹没她的口鼻,带来辛辣酸苦之的味道,一股无处发泄的痛苦如针一般扎入她的身体,无处不在,带着刺痛。 皇帝该死。 可他怎么能死的如此痛快? 他应该重病不起,在病痛折磨下日益消瘦,不成人形! 应该呼天不应,唤地不灵! 应该眼睁睁看着王朝衰落,无力回天! 哥哥受过的罪,应该百倍、千倍的加在他身上,让他生不如死! 她盯着桌上菜肴,没有意识到自己抓握筷子的手,骨节泛青凸起,汗珠又开始顺着鬓角往下淌,滑过下颌,淌进脖颈中。
第385章 欲望 邬瑾一直留意莫聆风神情。 莫聆风目光发直,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手指甲掐进掌心,邬瑾立刻起身,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右手,把筷子从她手里夺了出来。 随后他连带着椅子一起搬动,让她调转方向,面对了自己,一只手压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狰狞的面孔压入自己怀中。 莫聆风狠狠挣扎了一下,身体里一股邪火拼命往上蹿,化作一张饕餮大嘴,吞噬她的神魂,撕裂她的理智,冲出躯壳,对整个天下虎视眈眈。 莫家的仇恨,延续在新帝赵湛身上——这是整个天家绵延上百年的阴谋,将莫家杀的片甲不留,直到莫千澜抱起莫聆风那一刻,才有了反击,新帝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邬瑾没有松开她,他压着她的脑袋,用自己的冷静去压制她的疯狂。 莫聆风不再挣扎,侧着脸趴在他怀里,仍旧悲愤到颤栗,声音无端沙哑:“邬瑾,真不甘心。” 邬瑾拍拍她:“不要紧,很快他们就会害怕你,像从前你们害怕他一样。” 莫聆风手指紧紧攥住邬瑾衣袖,脑海中翻过那些惊恐的岁月,莫千澜建起一座屏障,将她和血腥杀戮隔开,让她连回忆都模糊。 反倒是莫千澜在京都留下的只言片语深入骨髓,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莫千澜在京都时的孤立无援、惊惧茫然,以及粉身碎骨时的濒死之感。 她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鼻尖都是清新干净的皂角气味,慢慢抚平她纷乱思绪。 邬瑾松开手,擦去她鬓角汗珠,蹲身下去,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仰头看她,她面颊潮红,汗如雨下,但嘴唇是惨白的,眼神也涣散。 他急忙伸手摸她左侧腰间。 外衫干燥,他稍稍将手掌往下压,很快就感到掌心被濡湿,外衫也随之浸出点点血迹。 “伤口裂开了,”他果断起身,看向殷南,“伤药带了没有?” 殷南点头。 莫聆风垂着眼皮,两手撑住椅子扶手站起来:“没事,我回去。” 邬瑾一巴掌把她按了下去,看殷南取出随身携带的刀伤药,端起铜盆往外走,很快端回来一盆热水,袖子里塞一卷白色细布,手指上勾着一壶酒:“疼不疼?” 莫聆风摇头:“不疼。” 她自己解开衣带,撩起左侧衣物,露出腰间包扎好的伤口,伤处血迹鲜红,还在一点点往外透。 她混沌的脑子忘记了他们之间有婚书凭据,但面对邬瑾的目光坦然,因为他们两心相知,绝无转移,无需扭捏,而且邬瑾的眼睛绝不含亵渎。 邬瑾从隔间拿来剪刀,放在油灯上烧过,走到莫聆风跟前蹲下,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将厚厚一层细布剪开。 将染血布条丢入渣斗,他起身浸湿帕子,拧干后折回来,开始从伤口周围擦拭。 伤口一寸长,是被金虏刀锋劈开甲胄,划过皮肉所致,此时伤口裂开,成为一张咧开的大嘴,卷着一圈发白的皮肉,格外狰狞。 邬瑾擦干净伤口周围,露出雪白的腰腹,她如此白净柔嫩,曾经养尊处优,油皮都不曾磕破一点,但伤一道接一道,她也泰然了。 洗洗帕子,倒上酒,轻轻按上伤口,莫聆风倒吸一口凉气,邬瑾把手放的更轻,擦过之后,撒上李一贴特质的刀伤药,再用细布一圈圈缠上,捆紧。 他起身将帕子放入铜盆,出去换一盆热水进来,拧干帕子给莫聆风擦去满头汗珠:“按照京都传出来的消息,枢密院的诏令,明日便会到,你想在府里还是堡寨外接旨?” 莫聆风系上衣带,沉吟片刻,答道:“堡寨。” 邬瑾点头:“我也认为堡寨好,士兵和你出生入死,对敕令更能感同身受。” 他让莫聆风转过去,面对桌椅,给她一个蒸饼,让她吃点东西,莫聆风接在手里,只吃了两口,便摇了摇头。 酒气散去,她腹中塞满心事,又有了困意,起身对邬瑾道:“我回去,明日一早去堡寨。” “我送你。”邬瑾起身去拿鹤氅,在莫聆风面前抖开,莫聆风将胳膊伸进袖子里,抚平衣襟,弯腰拿起卧兔儿,勒在额上,袖着双手往外走。 莫聆风和殷南是骑马而来,邬瑾不惊动马房,让殷南和莫聆风共骑,自己骑了一匹,一同向莫府而去。 马蹄声止在莫府角门,邬瑾翻身下马,伸手扶莫聆风下来,低声道:“伤口不能大意,行动要格外小心。” 莫聆风点头,脸上有孤单神情,迈步走到门口,殷南紧随其后,伸手推开角门。 “聆风。”邬瑾叫住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伸手将开门的殷南推入门内,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托住莫聆风后脑勺,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 他松开手:“别怕......” 莫聆风忽然踮起脚尖,勾住他脖颈,勾的他弯下腰来,嘴唇碾上他的嘴唇,舌头卷过他的舌头,牙齿碰上他的牙齿,鼻尖刮过他的鼻尖,喘息声缠绵悱恻,在暗夜中格外清晰。 邬瑾抱住莫聆风后背,紧紧将她扣在怀中,他的猿背蜂腰,正好包裹住她的纤细玲珑,两具身体紧密无间贴在一起。 片刻后,莫聆风松开手,笑了一笑,没说话,走进角门中,殷南灰头土脸出来,狠狠瞪邬瑾一眼,牵了马进去,“啪”一声将门关上。 邬瑾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片刻后浑身热血猛然冲上头脑,一张脸涨的通红,一直红到脖子。 他往后退一步,一条腿绊在石蟾蜍上,身体一偏,踉踉跄跄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抬手,用手指轻轻擦过嘴唇,手指像是被烫伤了一般,心也跟着狂跳不止,整个人都在高热,连呼出去的气都在颤抖。 他转身往知府衙门走,越走越快,最后狂奔着进门。 邬母自邬瑾出门,一直悬着心,没能入睡,此时听到邬瑾回来的动静,连忙打开门,见邬瑾失了平日的稳重,气喘吁吁,头上幞头歪在一侧,吓了一跳:“老大,出什么事了?” 邬瑾停住脚步,竭尽全力平复心头乱跳,答道:“阿娘,没事,我跑急了。” 他快步回到东厢,取下幞头掷在桌上,撕扯着脱去身上外衣,搭在椅背上,对着还未熄灭的油灯一屁股坐下去。
第386章 活命之法 邬瑾心口一钝一钝,欲望成了利刃,正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不敢动,不敢想,静静等着这股浪潮褪去,然而身不由己,总是忍不住回味方才莫聆风的一举一动。 他的身体憋闷出了痛意,和邬母说的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只是难耐的往后靠,伸长双腿,仰头看着头顶。 天冷,他身上燥热逐渐消退,不知过了多久,主屋中传来邬父痛呼之声,他从恍惚中惊醒,火速起身,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便奔了出去:“爹,是不是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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