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程泰山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很快就迈过门槛,走进屋中,拖动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往后一仰,出一口长气:“撤回宽州,粮草还能支撑两个月。” 话音刚落,黄韫书便已拖着病体冲进屋中,气喘吁吁看一眼屋中三人,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没有破局之法?” 在莫聆风入府之后,他们便问清楚了局势,戚昌沉得住气,何卿胆小如鼠,只有黄韫书一刻都不能等,见程泰山回来,赶着来问个究竟。 无人回答,他来回踱步,一刻也无法静心:“去宽州也是死局,不如留在济州——” 他眼睛一亮,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不敢看莫、邬二人,注视程泰山:“逃!现在码头外无人围守,可以坐船逃!” “谁也不许逃,”程泰山起身走到门口,倚着门叫下人送三份吃食进来,再慢吞吞走回来坐下,“撤回宽州。” 黄韫书急道:“撤回宽州并非上策!新帝会痛打落水狗!” 程泰山扫他一眼:“我的家人都在宽州,莫家的根也在宽州,与其败在济州,不如在宽州静待时机。”
第405章 兵分两路 黄韫书想起程泰山是宽州人士,一大家子人都在宽州。 屋中坐着的邬瑾也和程泰山一样。 逃出济州,看来是行不通了,他找椅子坐下,拿出帕子,揉眼擦鼻,抹去涕泪,嘟囔着道:“要不然兵分两路,你们去宽州……” 话未说完,他忽见莫聆风目光冰冷,似有斩杀逃兵之意,顿时提心吊胆,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沉默之下,下人送来热汤面,战场上撤下来的三人围桌吃饭,一碗热汤下肚,神情都有了缓和。 下人收拾碗筷,莫聆风走到净架旁,取邬瑾巾帕,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再将帕子扔到水盆里:“程知府,请你走一趟,传我军令,在中堂聚将。” 程泰山连忙起身往外走,心头不知不觉一松——莫聆风一定早有章程,才能如此镇静。 不到一刻钟,济州城内游牧卿、小窦、种韬、常龙、盛楠便聚在知府衙门中堂,等候军令。 莫聆风坐在首座,手中捏着半边铜虎符,手指摩挲虎符铭文。 她慢条斯理安排守城事宜:“盛楠守南城门,常龙守西城门,窦兰花守北城门,各自兵五百,余下兵马由种韬调度,守东城门。” 四人起身,拱手应下。 莫聆风看向游牧卿,手中虎符转动一圈:“游牧卿。” 游牧卿起身拱手:“末将在。” 莫聆风目光聚成两簇冰冷的光:“唐百川回望州,向天子索要兵马,来去之间,快则六日,慢则十日,今天是三月初一,给你四日来回,三月初五子时前,高平寨兵马到此——” 她扫一眼在座众人:“取望州。” 坐在程泰山身后的黄韫书“蹭”地站起来:“疯——” 话音在莫聆风目光中戛然而止,他慢慢坐了下去,心道:“疯了,这几个残兵,加上一万兵马,便敢取望州。” 望州深沟高壁,有码头,粮草充足,一万人马,连围城都不够。 坐在末座的戚昌也是满脸惊讶,暗道莫聆风是强弩之末,打算破釜沉舟一搏,可她这一搏,对他们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他扭头看一眼门外站着的何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何卿不敢见莫聆风,只在门外站定,听莫聆风狂妄之言,眼前已经闪过自己的死状,两腿发软,强撑着才没倒下。 游牧卿应声上前,双手去接虎符。 满脸病容的邬瑾忽然起身,快步上前,将虎符截在手中:“我随军走一趟,两万军马,都可带来济州,高平寨所储攻城器,皆可动用。” 黄韫书又忍不住尖着嗓子叫了起来:“那宽州怎么办,要是金虏打进宽州,济州岂不是腹背受敌?” 莫聆风看他一眼:“黄知州的伤风看来是好了,种韬,带他们去东城门帮忙。” 种韬应声,伸手攥住黄韫书的胳膊,将他夹了出去,戚昌十分知趣,也跟着起身告辞,何卿早在莫聆风开口之时,就已经跑了。 屋中短暂安静,邬瑾开口道:“我来守高平寨。” 程泰山还是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我和你一起去,程家男儿,可以一用,火药也可以带来济州,就说是此次缴获的战利品,学着造了几个,以后光明正大的用。” 邬瑾摇头:“没有将士的城池,都是空城,多一个少一个都没有差别,将军放心,我守的城池,也牢不可破。” 莫聆风点头。 她相信他能孤身守住高平寨,如同他相信她能夺下望州。 游牧卿迅速点整队伍,牵来战马,邬瑾已经更换衣物,将手臂伤口紧紧包扎,穿上一身干净襕衫,因伤风恶寒,穿了御寒鹤氅,翻身上马。 莫聆风立在府门阶前送他,廊下两盏红灯笼,余光照着邬瑾面容,将他五官排布出刀削般的线条,眉目却很温柔。 邬瑾回眸一望,笑了一下——他看她站在灯下,身披宝光,威严尊贵,凤眼熠熠生辉,脖颈间金项圈光华满目,和第一次相见时一样。 十三年,他跨过他们之间的天堑,走到她的身边。 他郑重道:“再会。” 莫聆风手指微微一颤,眼中微光一闪而过,哑着嗓子道:“再会。” 再会两字,轻描淡写,却又万分沉重。 取望州是九死一生,守高平寨同样是凶多吉少。 此一别,也许再不能相会,再不能同看梅子青,花事浓,一旦细想,便是满心痛楚。 邬瑾转回头,扬鞭打马,疾驰而出。 一行百人,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赶往宽州。 宽、济两州必经之道上,有五匹马拴在树上,低头吃草,石远腰间插着马鞭,两手打开,两条腿站个“八”字,拦在刘博玉身前,又将程廷挡在身后。 宽州与济州无异,已成孤岛,城中粮价昨日飞涨,侯赋中有心忠诚,无力报国,被迫登上贼船,开仓放粮,平定粮价,直至今日,城中黎庶都还太平。 无人知晓济州消息,只有等胜负两清,大事尘埃落定,他们才能从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困局中挣脱,知道谁才是赢家。 但聪明人明白,无论谁赢,国朝已无太平,宽州失莫家军,金虏便会攻城掠地,国朝失济州,战事便会迁延不断,长达数年。 程廷、石远、刘博玉,常在此处等候济州动静。 刘博玉伸手挡住身后苏名泉蠢蠢欲动的尖刀:“粮价波动,是人心惶惶之故,与我无关!” “呸!”程廷从石远身后探出头来,狠狠啐他一口,“你的脑子是豆腐渣掺屁做的,除了银子什么都不想,我两只眼睛看到你那条狗从米行出来!” 刘博玉那张看起来十分亲和的圆脸,再也和气不起来:“程三爷太跋扈,我刘家是商户,就低贱的连米行都不能进?” 程廷立刻点头:“对!你记着三爷的话,宽州乱,先拿你祭旗!我爹反正是反了,成事了我飞黄腾达,天大的事也有人给我兜着,杀你算什么,败——败不了!” 刘博玉这墙头草,听了“胜败”之言,脑子里立刻转了个圈,决心不在此时得罪程廷,正要赔笑几句,揭过此事,耳边忽然传来马蹄翻盏声。 他猛地看向官道,眼里射出两道热切的光——他有船,有漏舶商队伍,比别人更快知晓情势,就可以在最快的时间里改换靠山,屹立不倒。
第406章 宽州 程廷瞬间把刘博玉抛在脑后,死死盯住济州方向,两条腿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来。 他两手汗津津地取下马鞭,把鞭尾折了两折握在手中,又觉不妥,弯腰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刚开刃的匕首。 匆忙之间,刀锋划破细布白袜,割开一道血痕。 他没有察觉,快步走回石远身边,幞头边缘迅速被汗潮湿:“你快去我家传信,让他们——” 他咽一口唾沫:“准备走。” 自济州开战,程家作为逆贼之一,已经做好逃亡准备,先让家中小辈藏到石家,再偷偷前往济州,从码头离开。 不能走的便留下。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不必怨天尤人。 他扭头喊胖大海:“你去知会种家。” 胖大海也知形势逼人,只说了一句“三爷小心”,便和石远一起上马,策马离去。 路旁只剩下程廷、刘博玉、苏名泉三人,都解下缰绳,握在手里,做出个在此放马的模样。 三人还没摆好姿势,前方已经扬起阵阵烟尘,数骑飞驰而至,在最前方的人,程廷看着好像是邬瑾。 不等他细看,一队人马已经驰骋而去,扬起的尘土片刻才落下,露出两张惊愕的面孔。 刘博玉看向程廷:“三爷,刚才过去的那位,是不是邬知府?” 程廷将匕首插回靴筒:“是你爹。” 他翻身上马,打马追去,心中不安如同纸上火洞,越燎越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邬瑾至关重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离开莫聆风,此时回宽州,一定是济州出了大问题。 在他冷汗涔涔时,邬瑾一行已到朔河边,朔河河水高涨,吊桥放下,河水立刻没过桥面。 马蹄踏起水花,打湿众人鞋履衣摆,无人在意,径直入内。 一名娘子军守在城头,见邬瑾前来,立刻引路:“殷都统制在城头。” 邬瑾纵马至城头下,勒马时身虚神疲,险些从马背上滚落,游牧卿从马背上纵下,牢牢擒住他手臂,将他接下来。 邬瑾稳住身形,正要上城头,殷南已经听到动静,奔了下来,面无表情扫视邬瑾:“姑娘呢?” “兵符,快!”邬瑾取出兵符,示意她拿另一半。 殷南从腰间取出兵符,交给邬瑾,邬瑾将两块兵符相合,背部榫卯一一嵌入,最后合为一只伏虎,显出莫字。 他紧握虎符,发号施令:“速率大军、火药、兵刃、粮秣,三月初五子时前到济州!” “是。”殷南对莫聆风的服从,不带任何疑惑,不问高平寨何人来守,立刻前去传令。 两万兵马,不到半个时辰便集结完毕,堡寨中火药、兵刃等物全都搬上太平车,火速出堡寨,前往济州。 留给邬瑾的,只有一百后营士兵和无数旌旗。 高平寨外,程廷看大军出动,急的原地打转。 等大军离去,他抬头就见邬瑾站在高墙内,不知在吩咐士兵何事,连忙打马上吊桥,不料吊桥上方铁链,竟“哗啦”一声,开始慢慢滑动。 “邬瑾!”他心中不由一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同时快马加鞭,跑上吊桥。 吊桥一点点拉动、倾斜,马急冲过去,却在半道连人带马往下滑去,程廷一声嚎叫,伏在马背上,两手死死挽住辔头,吊桥顶端挑起来的河水悉数倾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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