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像是马尥蹶子。 他下意识看向邬瑾,邬瑾竟已经向他走来:“是金虏斥候,吹埙,向莫将军那样吹。” 泽尔一愣,将弹弓放在墙垛上,从怀里掏出陶埙,手指按住埙孔,放到嘴边,发出“呜”的一个长声。 程廷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往外看,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听着埙发出来的鬼哭声,感到莫名其妙:“斥候?” 话音刚落,他眼中就出现一道影子,骑马跃上陡坡,转瞬落进沟壑阴影里,消失不见。 他在埙声里僵住,身上寒毛直竖,不知道金虏斥候在那里窥探了多久?
第410章 兵临城下 当日酉时,金虏斥候再次出没。 无论莫聆风在不在,数万军马所起的炊烟和百人所起的炊烟截然不同,早晨惊走的斥候已经察觉异样,埙声细想起来,也是谁都能吹。 此次再来,是更深的窥视,也是一种试探。 斥候悄然走进最远射程内——莫家军弓箭手,最远可射到一百六十步,弩手更强。 强兵在时,斥候一旦进入射程,立刻就会被射杀。 后营士兵立在城头上,对此无能为力。 程廷本以为泽尔杀了斥候,又学莫聆风吹埙迷惑金虏,可以太平无事到初九,如今见了外面一掠而过的黑影,一颗心再度乱跳,一只手搭上泽尔肩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必说,泽尔已经明白他心中所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石,塞进他手中:“你是我的朋友,石神保佑你。” 程廷几乎把石头攥出水来,也没能从中感受到神的庇佑,松开泽尔,一股风似的刮到邬瑾身边,胸中涌出一股英雄气,咬牙道:“我知道怎么守城。” 邬瑾问:“怎么守?” “我有兄弟三人,宽州城内男子还有一万左右,我们把百姓号召起来,用石头、热油、圆木往下砸——金虏人不会太多,我们可以撑到初九。” 他擦了把汗:“也许不用初九,聆风就回来了。” 邬瑾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还不到那一步。” 他转身下城楼:“今夜必有奇袭,上层楼时穿上盔甲,以防流矢。” 他脚步不乱,神色不变,目光镇定,程廷也跟着心中稍定,扭头看向泽尔,掂量了一下手中白石,暗道邬瑾比泽尔强一万倍。 空荡荡的高平寨,无人慌乱,唯有颇为丰盛的晚饭透露出后营士兵心中不安——满满一桌,像是最后一顿。 吃过饭,邬瑾吩咐后营士兵分守城门、正城楼、后营,随后磨墨挥笔,用竹纸写上短短几个字,折在袖中,短衫外仔细穿上甲胄,从墙上取下一张黑漆长弓,背上箭囊,迈步上城楼。 今晚又是一个明月夜。 宽州晚春,难得见这么好的天气——往年宽州总是要到端午过后才会连日晴好。 夜风拂过城墙,抚过旌旗,摇动铁铎铃,发出沉闷微弱的声音,邬瑾笔直立在墙边,支着满身硬骨头。 他没想自己的守城之战,想的是莫聆风的攻城之战是否已经结束,望州城内百姓,是否安置妥当。 消息最快,也要明日晚上才能到。 就算消息到了,仅剩的两万大军也不能全部返回。 莫聆风赢,他也要赢,不动刀兵,解决金虏后患。 程廷也在后营打扮妥当,看着和自己形影不离的泽尔,找来笔墨纸砚,提笔斟酌半晌,认真写满三张纸,吹干墨迹,折在一起塞给泽尔:“你是羌人,金虏不会杀你,请你找机会把这个给我夫人。” 泽尔捏着这几张轻飘飘的纸,认真道:“你现在还可以出去。” 程廷摇头:“宽州城里有我阿娘、妻儿、兄弟姐妹、朋友,我在这里多守一刻,他们就多一刻逃生,邬瑾的父母也在我家中……还有邬瑾……” 他笑了笑:“我们是挚友,这就是汉人的情义。” 他“啪”的一拍桌子,起身拿起一把长刀,手掌紧握住刀鞘,汗流浃背——甲胄重,最轻的也有三十斤,他人高马大,比别人都怕热。 “走!” 夜幕降临,城楼上没有灯火,只有无边月色,寥寥数人站立,清晰可见,远处起伏不定的梁涧,也同样看的清清楚楚。 众人屏息以待,有士兵上来报了子时,程廷耳边正好听到“笃笃笃”响声。 声音好像就在耳边,他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循声望去,却是一只山鹛蹲在旗杆上,正在啄木杆里的虫。 他舒一口气,换只手拿刀,随手往身上抹掌心汗水,没想到碰到的是冰冷的铁甲。 放下手,他正想找地方擦汗,忽然就见前方大片尘土扬起,扬尘中有火光闪现。 火把光在前,金虏铁甲在后,马蹄声由远及近。 程廷“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下意识抓住邬瑾衣袖,同时夹紧双腿——他一紧张就想撒尿的老毛病又犯了:“来了。” 泽尔悄然按住自己的刀,汉人有情义,他也有情义。 邬瑾从袖中取出竹纸,抽出一支箭,用箭头刺破竹纸,再将纸往上拉,挂在箭杆上,随后目不转睛,盯住前方。 不到片刻,金虏便已兵临城下,迅速下马排开,一行三十人,排出去十行,总共只有三百人,然而弓弩、刀枪、挠钩、火药齐备,铁甲在火把下闪出金光,对城楼上模糊的人影虎视眈眈。 两军之间,只隔着一堵城墙。 马蹄轻动,在最前方的金虏将领高大威猛,仰头细看,并未轻举妄动。 汉人奸诈,可能是故意卖出破绽,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不能贸然攻城。 他高抬手:“开弓。” 金虏立刻取下弓箭,单膝跪地,拉开弓弦,对准城楼。 铁箭在夜色下闪出寒光,锋利尖锐,可以射穿铁甲。 邬瑾竖起木幔:“防。” 城楼上士兵立刻排起木幔,邬瑾伸手一拽程廷,将程廷拽到自己身后。 退至木幔后泽尔口干舌燥,急看邬瑾,压低声音:“你的办——” 与此同时,城楼下将军右手猛地往下一按,三百支铁箭如雨般急射上来,邬瑾站在木幔后方,一根箭头破开木幔,直刺邬瑾眉心,在离他眉心仅一枚铜钱的位置停下。 泽尔心跳的漏了一拍,身上瞬间浮出一层冷汗,不等他回过神来,邬瑾忽然放倒木幔,在转瞬即逝的安宁中开弓,将那张扎有纸张的箭搭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 只听“咻”的一声,箭已正对城楼下方金虏将领而去。 那名大将眼见箭冲着自己而来,拔刀朝箭挥去,然而他砍了个空,箭并未到跟前,插在距离他三步远的空地上,箭身微颤,尾羽抖动有声。 那张纸条亦随之一颤。 大将目露疑虑之色,不敢轻举妄动——莫聆风诡计多端,怪招奇出。 他吩咐手下继续戒备,搭好弓箭,听他号令,再招来前锋,去拔起这根其貌不扬的箭,取下上面纸张。 前锋小心谨慎拔出箭,用两根手指将纸张从箭身上取下抖开,确认没有异样后,快步交给将领。 上面只有四个字:“入主金朝。”
第411章 谈一谈 明月照着城楼上下,月光在大青砖石垒出的墙壁上流动,皂色、金色两种不同的旌旗,轻柔舒展,景色动人,掩盖惊天动地的杀戮,粉饰痛彻心扉的悲鸣,湮灭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 城楼上伫立的人成了一片暗影,呼吸声压的极低,等待下方金虏动作。 程廷喉结滚动,汗出如浆,两手掌心黏腻,越是静,他脑子里一根弦绷的越紧,探出头去看下方金虏大将,大将手捧竹纸,神情凝重,压低声音,询问邬瑾:“你写的什么?” 泽尔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写什么都没用,金人最瞧不起汉人,你们汉人的字,他们一个也不认识。” 金自建朝,便以正统自居,贬汉人为“蛮夷”,称汉朝为“妖朝”,对汉人衣物、发饰深恶痛绝,更不用提识字。 邬瑾闻言,只是轻轻摆手,并未多言。 金朝对外,痛恨汉人,对内,却连朝堂百官,都学的与汉人相似,凡是有官职者,都要学汉话,识汉字。 邬瑾的四个字,对一个镇守边关的将领而言是小事一桩。 片刻后,金虏大将两手把纸撕的粉碎,一阵哈哈大笑,笑出程廷等人一身冷汗。 金虏将领笑完后,洪钟般骂道:“去你娘的!” 他有意再骂上一长串,要让对方羞愧而死,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学过。 于是他扬起手,要把这些放大话的狡猾汉人万箭穿心,手未落下,城头上传出没有情绪的声音:“中原皇帝无道,莫家军已反出宽州!” 大将听闻,手立刻顿住——金朝与邻国不睦,留在中原的细作因宽州戒严,无法出入,消息闭塞,如此大事,竟然不知。 他一颗心鼓动起来,果断招来斥候,命斥候马上返朝,告知金皇这一消息,是否有利可图。 斥候翻身上马,打马便走,只留下一道烟尘。 大将眼看斥候离去,转头望着城楼,心中念头转了又转。 莫家反出宽州,看来高平寨确实无人,此时进攻,胜券在握。 但那张纸条,又让他满心疑惑。 城楼上的人不会无的放矢,“入主金朝”四个字,一定埋藏着巨大的陷阱。 他思来想去,决定按兵不动,大声喊道:“你们什么意思?” 邬瑾态度平和:“大军随莫将军而走,高平寨已是一座空城,你们唾手可得,届时莫将军腹背受敌,大业成一场空谈。” 他顿了一下,紧接着道:“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泽尔勾起嘴角,冷笑的同时,翻了个硕大无朋的白眼,低骂一句:“窝囊废。” 事已至此,除了硬扛,还谈什么条件? 就算要谈条件,先自揭了老底,还能怎么谈? 下方果然传来一声响亮嗤笑。 大将看向紧闭的城门,心里有了主意:“你们汉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之前和谈数次,结果都是你们的诡计,想要谈条件,拿出你们的诚意,打开城门,放下兵刃,脱下铁甲,走出来,到我们的刀下来谈!” 只要高平寨打开城门,空城真假,一望便知。 邬瑾沉默半晌,答道:“好。” 程廷一把拽住他衣袖,又是一身汗:“你疯了,金虏最恨汉人,他诈你开城门,等你一出去,说完什么条件——都不用说,他只要看到城内没有伏兵,你就是死!” 泽尔站在一旁道:“我替你去,我是羌人,他不会杀我,你想谈什么可以告诉我。” 他取下头上兜鍪,露出满头辫发,给自己辩解:“我不是帮你,是在帮她。” 邬瑾看程廷:“在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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