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搁笔,等这篇檄文墨迹干去,郑重对折,找来羊皮封装上:“送去给谁?” 邬瑾道:“给石远,让书坊即刻开印,传遍三州。” 只要莫聆风赢下望州,济州码头就能重开,一切消息都会顺着流水传遍天下。 他赢了,她也一定赢了! 他闭上双眼,一边养神,一边慢慢思索,一刻钟后,对程廷道:“再给你父亲写一封信,用小篆,赵先生教过的。” 朝廷祭祀时要用小篆,赵世恒确实教过。 “教过吗?”程廷再铺一张纸,面露难色,“我怎么不记得了?” “教过,”邬瑾昂起下巴,示意他动笔,“太阳落草中。” 程廷搜肠刮肚,还真找出来一点小篆的印象,一笔一划写下,等着下一句,等待许久,却没听到,狐疑道:“没了?” “没了。” “还好就一句,”程廷提起纸来给邬瑾看,“能看懂吗?” 邬瑾定睛一看,每个字都错了一笔,但也无伤大雅:“没事,你父亲能看明白,只是等你父亲回来,恐怕会揍你。” 程廷哑然,放下纸,心道自己也是当爹的人,还能怕程泰山这老家伙? “我娘在家,他敢?”他看着自己写的一行字,满脸疑惑,“太阳落草中,这是什么谜语?” 邬瑾道:“你用小篆写个莫字。” 程廷提笔,再写一个莫字,盯着看了片刻,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夏桀!夏桀自比为太阳!” 小篆的莫写出来,正是一个太阳落在草中,预示帝王将被莫家吞噬。 邬瑾点头:“这句话,也要在宽州流传。” 程廷收起信纸,再取一个羊皮封封上,塞进怀里,把胸脯拍的“啪啪”响:“保证妇孺皆知。” “还有一事,十石街有个老石匠,耳聋口哑,你去找殷北,让他把人请到九思轩,然后从莫府库房找一块半臂长羊脂白玉,以莫聆风相貌,雕一座九天玄女像,左手持兵信神符,右手持《九天玄女治心消孽真经》,用鳔胶封在白石里,打磨成石卵,埋在雄石峡中,随雨水冲刷出来。” 程廷一一记下,同时一股热气从心底往上涌,浑身血液都跟着沸腾。 莫家吞没赵氏皇朝,九天玄女传莫聆风兵符兵书,正是邬瑾在为莫聆风称王造势! 他迫不及待要出寨,但邬瑾没让他走,他只能强压住心绪:“十石街的石匠没雕过玉,手艺恐怕差一点,要不要去碾玉作请?” “玉石也是石,不要紧,”邬瑾摇头,“雕神像,最难得便那是一点神韵,否则再像也无用,这个老翁曾刻过观音,我爹在雄石峡凿刻观音时,就是他指点。” 程廷点头,忽然记起来给邬瑾倒水,走出去倒了茶进来,喂到邬瑾嘴边。 等邬瑾喝完茶,他放下茶盏,记起来一事:“那个老者怎么处置?” 这本是多此一问——行这种秘事,自然是杀人灭口,但他还是忍不住一问。 邬瑾无奈一笑:“你想的倒是细致,他孤寡年迈之人,又是石匠,玉玄女像和他有什么关系,就是说出去,也无人相信,杀他反而节外生枝。” 程廷挠头:“神像什么时候冲出来最好?” 邬瑾斟酌着——半个月的时间,可以让唐百川恶事、讨伐檄文、谶语流传,再过半个月,玄女像冲出来的时间正好。 “四月初六,”他叮嘱程廷:“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切记。” 他用手肘撑着身体,慢慢躺下去:“让人送你出去,我爹娘问时,就说我一切安好,切勿忧心。” 程廷见中帐外有士兵照应,邬瑾交代自己的事也是刻不容缓,便大步流星往外走,牵了一匹青马来,让士兵放下吊桥,冒雨踏水过河。 朔河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前挂一盏纸灯笼,火光昏黄,照出一圈细雨,车夫站在一旁,给马喂草。 程廷刚上吊桥,马车帘子就掀了起来,许惠然提起裙摆,扶着车壁跳下来,直奔到吊桥前,程廷催马过吊桥,滚鞍下马,张开双臂,把许惠然抱了个满怀。 “惠然!” 连日惊险、惧怕、激动,种种情绪让他疲累不堪,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的他,在看到许惠然的这一刻支撑不住,差点软倒在地。 女子柔婉的身体依偎在他怀里,骨骼却异常坚硬、有力量,几乎成了他的骨头,支撑着他站稳、站直。 他眼里闪过一点水光,很快又隐了下去。 “程三爷。”马车中又下来一人,声音颤抖。 “邬伯母?”程廷松开许惠然,诧异地看向邬母,随后一步上前,搀扶住她,“您怎么来了?” 邬母本就瘦小的身体,在摇曳的灯火下简直成了一张纸。
第414章 牵肠挂肚 得知邬瑾反出宽州,邬母当即呕出一口黑血。 胆子太大了! 她的儿子,蚂蚁都不曾捏死一个,自从进入莫家,就中邪似的日渐恶劣,现在彻底沦为一名逆贼! 如果邬瑾在她眼前,她一定要狠狠骂醒他,打醒他,可他一点风声都没透露,悄无声息就离开了宽州。 怒火中烧之余,她想到邬瑾性命堪忧,顿时比邬瑾立下入赘文书时还要痛苦。 至少那时邬瑾还活在她跟前。 她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一股大风浩浩荡荡刮进来,把她这些年的喜怒哀乐吹散,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空茫和钝痛。 程家来人接她和邬父,她咬牙挺住,收拾东西去做客,下意识给邬瑾卷上两身换洗衣服,两双厚布袜子,一双自己纳的布鞋,去了程府后,却不知道交给谁。 程家的热闹中,也偶尔有令人心慌的静默,她身处其中,不敢轻言,只在和邬父独处时,才吐露心声。 “老二断亲了,我不担心,”她和邬父说,“只有老大,这个傻孩子……太傻了……这种事情是这么容易成的吗?就算是莫……他也应该劝劝啊!” 躺在床上,她也想着邬瑾的处境:“他拿不了刀,怎么跟着跑到战场上去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穿的什么?” 她做了种种想象,又拿来针线,亲手给邬瑾做两件春衫。 听到邬瑾前往高平寨的消息,她火急火燎把东西都包好,等着他回来,可人没等到,却等到李一贴找胖大海送药去的消息。 金虏伤了邬瑾。 她成了油锅上的蚂蚁,跟着邬瑾一起血肉模糊。 心慌意乱地收拾了东西,带着李一贴包好的药,她匆忙上了程家马车,和许惠然一起前来。 “程三爷,”邬母不知所措站在一旁,两手拎的满满当当,“邬瑾怎么样了,这是给他的药和衣裳。” 程廷赶紧伸手接过,交给送自己出来的士兵,笑道:“伯母放心,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要紧。” “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恐怕不行,您也知道,高平寨是军营,我都是贸然闯进去的,还折了一匹马,”程廷扭头示意士兵先走,又搀扶邬母上马车,“再说这吊桥不可随意开合,每开一次,都需要兵符和军令,还要记录在案,莫将军回来,会查实的。” 他话密的邬母插不进:“这些东西士兵会送到,您放心,真是皮外伤,要是伤重,我就不会出来了。” 邬母被他推着往前走,无法停下,只能扭头看了一眼高平寨。 寅时将至,细雨如鳔胶,缠住朔河和高平寨,困住一个莫聆风,再困住一个邬瑾,让他们透不过气来,河面上涟漪无数,相交、层叠,分不开,扯不断,散了又起,永无止境。 好在邬瑾还活着——活着就好,事已至此,活着就好。 只要他还活着,她一口气就不会散,这个家还能继续支撑下去。 她上了马车,摸索着坐下,听到程廷告诉许惠然:“我要去莫府找殷北给爹送信,告诉他这里的情形,你们先回。” “济州怎么样了?” “很好。”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去,邬母浑浑噩噩的想:“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与此同时,望州奇袭已经结束。 禁军指挥使吴天佑、福州军都统制孙子明,领精兵六百人,护着唐百川夺路而逃。 莫聆风的攻城,在意料之外,来时是亥时初刻,城门还未关闭,永镇军刚结束演练,睡意朦胧,腹中饥饿,莫家军铁蹄便踏入望州,直接冲散了这盘散沙。 永镇军、望州驻军、民夫、衙役数量庞大,在城中奋战许久,依旧被杀的丢盔弃甲。 杀到寅时,天光黯淡,即无星也无月,唐百川心知大势已去,无心恋战,带领剩余心腹、精锐杀出重围,出望州往南而走——往南多水军,莫家军不会水战。 出城之后,唐百川心中稍定,连连打马,往南而走,直入官道。 两侧山峦渐渐起伏,到寅时末刻,玉兔西坠,金乌未出,天色犹青,山中岚烟,笼着千峰翠色,碧水静流,浮着残花绿叶,本是一片美景,落在败军眼中,却是天地同暗,层层向他们逼压过来。 官道也因两侧草木葱茏,越发显得狭窄,数百人的队伍不知不觉变成一条长蛇,在官道上蜿蜒前进。 唐百川正策马时,忽听道路两侧山林喊声大震,惊的险些落马,刚稳住身形,就见数名莫家军从山林中钻出,呐喊着杀了下来。 是莫聆风在攻城之际,就已经预料唐百川会往南走,分出一小股人马,在此处设伏。 永镇军顿时乱做一团,不断有人身亡,唐百川急忙催马离开这一段道路,哪知奔出去不过十来步,前方又有人拦路。 一个身形瘦长的女将穿着莫家军军服,拖一把双手刀,刀刃在地上划出一条痕迹,面无表情,握着刀柄的手还在哆嗦,似是初上战场。 唐百川又急又累,喝道:“杀过去!” 孙子明率先拍马上前,提刀便砍。 在此处拦路的女将,正是殷南。 她在此等候良久,早已按捺不住,此时见敌军到来,体内热血阵阵涌动,好似浪潮,让她颤栗不已,手几乎握不住刀,只能把刀拖在地上。 看孙子明抢上前来,她眼里已经冒出炽热的光,手起刀落,众人只见血雾喷溅,孙子明连喊声都没有,就翻落马下死了。 唐百川在马上看着,都惊了一跳,战马嘶鸣,昂首后退,又被缰绳挽住。 退不能退,跑不能跑,山上密密麻麻,全是林木,马也走不得,也只能原地打转。 吴天佑看出殷南手狠——身手并非不凡,就是下手极狠,杀人不眨眼,鲜血溅在她脸上,她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舔。 眼看殷南越过地上尸体,逼上前来,他果断翻身下马,提着刀喊道:“将军,上山!” 唐百川弃马奔逃,残兵七零八落,也仓惶入山逃窜,殷南一行赶上前去,皆是猛将,手起刀落,毫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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