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伸手一拍泽尔的肩膀:“我替她谢你。” 说罢,他解下身上甲胄,迈步下城楼,没有任何犹豫,吩咐士兵打开城门。 这扇城门一旦打开,就预示着血腥与屠杀。 在众人惊愕、不安、不解的目光里,城门轰然洞开,野风从地而起,冲云破雾,飞砂扬砾,呼啸有声。 城门正中间站着手无寸铁的文人。 邬瑾身后,士兵手持火把,火光蔓延到他身上,悄无声息驱散他身上夜色。 在金虏捕杀猎物一般的兴奋目光里,他一脚迈出城门,踩在曾经鲜血淋漓的地面,一根短小的白骨在他脚边,像是指骨。 白骨没有声音,但人心会将一切具象,士兵躯体在此处支离破碎,又被焚烧掩埋,最后被野狗挖出来,拖的满地都是。 这种具象,足以令人战栗。 他一步步走出去,神色自若,一直走到金虏阵前。 金虏各个魁梧,背黧脸黑,筋肉虬结,目光凶狠,十分勇锐,那名大将更是异于常人的高和壮,若有所思,上下打量邬瑾。 他在莫家军手里三次死里逃生,对莫聆风身边几个得力干将都很了解,却从没见过邬瑾。 邬瑾穿短衫,但一看就不是武夫,是个捉笔成刀的文人,短衫服帖利落,越发显得身形如修竹,头上没有兜鍪,露出一丝不苟的发髻。 走到大将五步之外,他微微一笑:“我是莫将军入幕之宾,姓邬名瑾。” “陀满烈。”大将报上家门,抬脚向邬瑾走了两步,打量邬瑾身后空荡荡的高平寨,“我没有见过你。” 他在莫聆风手下死里逃生三次,莫聆风身边几个亲信他都熟悉,从未见过邬瑾。 邬瑾没有后退,坦然看着他逼近,语气温和:“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陀满烈再次上前,手按在腰间刀鞘上,目光凶恶,蠢蠢欲动:“莫将军会后悔今天用你守城。” 话音刚落,弯刀出鞘,一线银光在众人眼前闪过,城楼上传来一声惊呼,又颤抖着安静下来。 谁也没料到邬瑾有那样的速度和胆魄,他似乎是早有预料,电光火石之间,竟伸出两只手,两手抓住向他砍来的刀刃。 他几乎不会功夫,全凭蛮力,鲜血骤然从指缝滴落,刀锋嵌入手掌,他痛的变颜失色,可是一声痛都没喊,冷静道:“宽州是莫家根本,你攻占宽州,莫将军便舍弃大业,前来夺回宽州,以你们如今实力,只会被碾碎。” 陀满烈将刀一点点往下压,咬牙切齿:“那又如何,你们的朝廷不会放过她,等她一死,我们立刻就可以反攻!谈条件?莫家杀我朝皇子,此仇不共戴天!” 他冷笑道:“你们的朝廷一无是处,没有莫家军,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认为莫将军会束手就擒?”邬瑾抓着刀,往前走一步,将陀满烈顶的后退一步,“不会,莫将军会打开高平寨,率兵踏平你们的草原,摧毁你们的穹庐,奴役你们的百姓,将你们蚕食鲸吞,占据中都。”
第412章 转危为安 邬瑾所说,并非骇人听闻,真到无路可走之时,莫聆风为求生存,会将孱弱的金朝碾为齑粉。 陀满烈握刀的手劲道轻轻一松。 他知道莫聆风是凶猛野兽,而且手中有无尽财富。 有钱,她想要的东西就会源源不断到她手中,铁器、火药、士兵、盟友。 邬瑾立刻察觉到他的犹豫,松开皮开肉绽的双手,让陀满烈收回弯刀。 “怕了?”他笑了笑,“你和莫将军交过手,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知道她做的到。” 陀满烈拎着刀,看邬瑾垂在身侧的手,血从指尖滴滴落下,在地下汪成一大片:“说你的条件。” 邬瑾脸上血色慢慢褪去,他还能有笑意:“条件就是放弃眼前,金朝可以令此攻彼,坐收渔人之利。” 他以示诚意,退后一步:“莫将军的大业,不会一日就成,将军想要攻城,不在今夜。让你的君主为你们的百姓想一想,为你们的国朝想一想。” 陀满烈仰头再看一眼高高在上的城墙——放弃眼前,就是放弃随手可得的宽州,放弃进入中原的第一个机会。 他们能得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时间,休养生息,壮大国力,但也会养出一个劲敌。 这不是他一个武将能抉择的大事,得尽快将军情送去中都,由陛下和朝臣抉择。 他深深看邬瑾一眼,眼里有不可思议。 汉人文士,果然厉害,莫家手上有这样的人,难怪会反。 他转身吩咐士兵牵马撤退,接过手下送来的马鞭,盯住邬瑾,将他的面貌牢记于心——邬瑾说的谈条件,根本没有他开口的余地,每一句话都将他堵的很彻底。 区区将领,岂敢在此刻攻城,搅乱国运。 “下一次,你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罢,他翻身上马,吆喝一声,马鞭在半空中甩出一声脆响,三百金虏呼应一声,齐齐上马,策马离去。 “邬瑾!”城楼上传来程廷的大叫,他飞奔下城楼,直奔邬瑾跟前,一把抓住他手腕,看他手掌:“疯了……疯了……快、快、快……” 他结结巴巴,眼看邬瑾面色惨白,手臂颤抖,手掌上伤口像是一张大嘴,翻出血红的肉,露出白骨,一颗心“咯噔”一下,扭头就喊:“放吊桥!放下吊桥,泽尔,去请李一贴!” 一嗓子吼完,他蹲到邬瑾身前:“上来,我背你进去。” 他盯着地上鲜血,也跟着邬瑾一起哆嗦,等邬瑾趴到他背上,他两手托住邬瑾臀腿,猛地起身,向城门内狂奔。 城门以最快的速度紧闭,高平寨有惊无险,转危为安。 细雨如散丝,忽然随风而至,击在城门上,沙沙作响,虽能润泽万物,对这城楼,却是来意已迟。 李一贴来的飞快,看到邬瑾两只手,眼前一黑——换一个人来,这两只手就废了。 他迅速撒一把雄黄在火盆中,让程廷在一旁掌灯,找两个人按住邬瑾,再塞一根木棍到邬瑾口中,取烈酒洗手,先抓住他右手摊放在桌上,用浸了酒的白色细布擦洗伤口。 邬瑾身体在瞬间抻的笔直,却被泽尔和一个士兵牢牢按在椅子里,动弹不得,只剩下口中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李一贴收走细布,清洗细针,取桑白皮线穿过针孔,开始缝合。 程廷看针扎进肉里,立刻闭紧眼睛,刚想把头别过去,就听李一贴骂道:“拿稳!” 程廷连忙瞪大眼睛,举稳烛台,眼睁睁看着针和线在邬瑾血肉中穿梭翻飞,用一条线将筋肉一层一层缝合。 伤的太深了,光是缝合,就花去不少时间,李一贴满头大汗,在线尾打了个结,涂上金疮药,最后再用散血膏敷贴,将药封在里面。 医治完右手,他不敢耽搁片刻,以同样的手法去医治左手,包扎好后,他冷笑一声:“没事,就是左手以后差点,不过左手反正也用不上,下回直接剁掉,省事。” 他意犹未尽,又不便对伤者口出不逊,转头看向两手哆嗦,放下烛台的程廷,“啧”了一声:“你还不如你二姐。” 程廷对自家二姐也是闻风丧胆,不敢反驳,从邬瑾口中取出咬破的木棍:“喝点水。” 邬瑾满头满脸都是汗珠,身上也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软绵绵躺在椅子里,呼吸断断续续,一盏茶递到他嘴边,他有气无力饮下两口,足足半晌,才神魂归位。 他看向李一贴,声音微弱:“多谢。” 李一贴欲言又止,最后从鼻孔里哼出两道粗气,嘱咐道:“不要碰水,我让人送药来。” 邬瑾让士兵送他出去,同时让人快马前往济州传信,等屋中只剩下他和程廷、泽尔三人,才慢慢阖上眼。 “去床上睡。”程廷伸出胳膊,从他左腋下穿过,架着他起身,往隔间走。 邬瑾大半个身体都靠在程廷身上,四肢无力,脑中却还记挂着望州。 望州攻城战,应该已经结束,唐百川是否伏法? 民心是否能稳住? 新帝痛失城池,国帑不继,会如何抉择? 莫聆风占据宽、济、望三城,下一步该如何? 他心急如焚,只恨两肋未能生翼,不能飞到莫聆风身边去。 程廷帮着他躺下,又找来衣物给他换上。 “泽尔,帮忙。”他喊了一声。 泽尔走过来,帮着他扯胳膊扯腿,换过衣裳后,他看邬瑾力竭昏睡,面孔惨白,后退一步:“我走了。” 程廷正重手重脚给邬瑾擦脸,把邬瑾的面目擦的失去形状,扭脸道:“等他醒来我们一起走,我回家报信。” 泽尔摇头:“我回葫芦河。” 程廷收起帕子:“你不等聆风?” “不等,”泽尔低垂着头,“我自己出去。” 他不想自取其辱——在莫聆风眼中,他是赝品,而且仿的低劣,有邬瑾在此,他一定难以入眼。 这次一别,他再也不回来了——他想。 程廷急忙起身,从身上往外掏东西,先是白石,随后是白银,一股脑塞进他手里:“带把伞,下次来宽州,带块好羊肉,咱们一起喝酒。” 泽尔没有推辞,迈步往外走,他又想,想让他再来,除非…… 除非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第413章 造势 程廷搬来椅子,守着邬瑾,仰面朝天,眯了半个时辰,正在梦中大战金虏,忽然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一看,邬瑾已经坐了起来。 “别动!”他冲上前去,两手按住邬瑾肩膀,一下将邬瑾按下去。 邬瑾“哐当”一声砸在床板上,险些碎成好几截,两手一颤,痛的面目扭曲,半晌才缓过劲来。 程廷手忙脚乱扶他起来,用手背探他额头,再试试自己额头:“不烫,怎么不睡了?” “拿纸笔……” 程廷揶揄道:“你用脚写?” 邬瑾笑了一声:“我说,你写。” 程廷起身先搬一张四方桌放到床边,再运来笔墨纸砚,磨墨蘸墨,提笔道:“你说。” 邬瑾半靠着墙壁,一字一句:“自古帝王,御天下者——” 程廷一字不落写在纸上,极力将字写的工整清晰。 “自古帝王,御天下者,尧鼓舜木,仁厚礼贤,爱恤民命,如今赵氏朝堂,皇亲豪横,谗臣用事,忠臣难立,赵湛初登大宝,席不暇暖,假先帝遗命,摧折栋梁,不顾贼临边界,倾覆重臣,无君主圣德,王道不兴。 唐百川鹰犬之爪牙,凶逆险恶之贼人,提刀征战,略无将才,进退轻率,为求奇功,暴虐百姓,致使伏尸千万,血流漂杵,民怨沸腾,四海寒心,祖皇蒙尘。 莫聆风巾帼英雄,天下闻名,振臂一呼,创病皆起,于宽州战退金虏,苦守边关,解君忧难,此为忠,于济州势孤援绝,勇开城门,拯救黎庶,此为义,忠义勤王之师集于望州,上顺天命,下应人情,万民同心,匡扶忠正,历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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