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长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咽一口唾沫:“是,下官清、清楚......” 他伸手擦去额上汗珠:“帐内官物、薄历记载数量,向来与仓库见在有别,各州送来粮米,账上有加耗、斛面、重催、漏催等数,实际上并非一斛加耗一升之实数,帐尾每每有毫厘之差,再者大军驻扎在此,常有士兵欺盗劫取,今春又转搬百仓,折欠损耗多,如此......如此......” 他想说如此才欠下巨大数目,但看蔓延到自己手掌边的血迹,瞬间改口:“此为其一,其二是今年转搬新仓时,两年期陈粮要籴粜,金知府、李转运使、齐通判合伙收籴,但司农寺奏本繁杂,动辄累月,他三人为免误了时机,未等朝廷批复,提前收籴,因此少了这些。” 程泰山问:“籴收银在哪里?” 仓长低声道:“没有。” 莫聆风敲了敲桌子:“什么?” 仓长一个哆嗦,扯起嗓门:“一向是他们出粜获利后再给籴收银!” 程泰山看向知州与通判,嗤笑道:“原来两位还做无本买卖,高!” 百姓眼中,含了恨意。 游牧卿两手夹三个竹升筒,迈出府衙门槛,放在桌上,莫聆风抓出一把大米,米粒多灰粉、发黄、有虫蛀粒,碎米多,整米少,有的甚至已经泛红。 黄豆、栗亦是如此,黄豆腐坏的最为厉害,只是从粮窖挪动到竹升筒里,就已经不断有蛆虫从里爬出,一直爬到升筒边缘,掉在桌上。 莫聆风将那一升黄豆倾倒在地:“仓长言语不实,粮仓出粜的是两年以上陈粮,为何新粮不见,陈粮在此?” 仓长面如死灰,答道:“是......奏本上报是出粜陈米,实则......是拉走了新粮。” “恶若豺狼!”黄韫书忍不住睁开眼睛,痛骂一声。
第417章 吵闹 金、齐、仓长等人,就在街口处杖死,刑杖重重打在脊梁上,立刻就有骨头碎裂之声响起,血从犯人口鼻中涌出,滴落在地,逐渐向外蔓延。 无人躲避,因为望州城中,人人身上都已沾满血渍,不在乎再脏一点。 百姓一片死寂,眼神惶然惧怕,然而在眼底深处,还闪着一点兴奋的光——过往秩序在刑杖下土崩瓦解,权势分崩离析,曾经他们不敢直视的人,此时轻而易举折在杖下。 他们压抑已久的痛苦、愤怒、不满在这一刻得到宣泄,身上枷锁因此而松动,甚至想拍手称快。 程泰山立在一旁,看着百姓脸上无法掩饰的躁动,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寒意——许是歪打正着,许是有意为之,莫聆风正在操纵人心。 她淡化了满城死伤带来的冲击,并且将莫家军的胜利,转变成黎庶的胜利。 她让百姓以为她在讨好他们,她需要他们的拥护,她会为此体察民心,访贫问苦,为他们谋利。 百姓上钩了。 他们浑然不知收买民心是上位时的手段,是权利更迭的必然过程,一旦猛虎吞噬病虎,独霸山林,一切又会恢复原状,而且猛虎不加桎梏,数载过后,百姓将再入泥梨。 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莫聆风,闭紧了嘴。 行刑时,士兵开始运出粮食,送往后营,太平车轱辘在地上碾出沉重响声,和杖声交织,粮食陈腐气味飘散,和血腥气缠绵。 天色忽然放亮,日光似烂锦,千丈而下,万瓦烁金,重檐销雾,鲜血铺陈于地,日照风吹,竟闪出縠纹,犹如翻浪。 莫聆风眯起眼睛看日出,金项圈在甲胄之内,硌着她的血肉、骨头,风无孔不入,带着湿气——她听闻潭州终年多雨潮湿,这风中水汽,一定带了潭州的雨。 她随手翻阅一本账册,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一个黎姓,心想黎姓少见,好找。 刑杖未完,州官头颅却已低垂,不再发出哀声,他们身上官袍、权势、财富随着鲜血零落在地,不到片刻就断气身死,尸体被士兵拖走,和那些无名无姓之人堆在一起。 街道上响起马蹄声,殷南领着娘子军回来,莫聆风收回游荡的思绪,一边起身准备处置唐百川,一边想:“邬瑾在高平寨可好?” 初七酉时,唐百川在济州被百姓乱石砸成肉泥。 初八子时,济州码头打开,一条船悄然离开,将檄文与谶语送出济州。 三月十一,京都禁宫早朝。 年轻帝王高坐御座,下方一人手持玉板,正义正言辞:“陛下!唐百川急功近利,连失两城,害民累兵,致使天下非议,有负皇恩,死不足惜,国朝有雄兵百万,请陛下调兵遣将,十而围之,扫荡莫逆,再图成功!” 他声震屋瓦,恨不能自请上阵,只是文人之躯,力不从心,方才作罢。 三司使中盐铁案鲍正挺身而出,直言驳斥:“如今贼众四起,军饷动辄十万数,左藏库已空,内藏库今年已经开支过半,围攻莫逆,三司无力支撑!” 枢密院中立刻有人站出来:“莫逆乃国朝心腹大患,岂能放任不管!” “军饷从何而来?” “上个月工部造船,支出一百五十万两,三司为何能给付?” “因为去年便已经议过!” “那你们三司的意思,是置之不理,任凭莫逆壮大?” 底下吵成一片,皇帝坐在金台上,面目平和,并未动怒,直到鲍正愤而跪倒,言“要动用内藏,便要增赋,请陛下明断”,他神色才微微一动,让鲍正起身。 “百姓赋税苛重,朕登基以来,一直想减免,不可再增。” 老臣吴鸿喆立刻秉笏躬身:“陛下爱民之厚,臣汗颜。” 计相吕仲农暗中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陛下,不如从禁军中选拔以一当十的精兵强将,围剿莫逆,既可解内藏库之围,又能一举拿下莫逆。” 皇帝沉吟半晌,摇头道:“莫逆心思迥异,恐她得知消息,派出奇兵,直捣京都。” 大殿中一时寂静,无人开口——议来议去,似是无解。 片刻后,吴鸿喆亦上前一步:“陛下,若要再起兵,国帑难继,臣愚见,不如敕诏其为异姓王,以宽、济、望州为封地,既可免去两难局面,又可稳住边关。” 皇帝皱眉不答,正沉思之际,忽有御史台一言官出列,疾言厉色:“谶语出,天下乱,莫逆之心,路人皆知,她自封为王之日不远矣,吴枢密使还活什么稀泥!” 吴鸿喆迅速答道:“莫逆女流之辈,纵有牝鸡司晨之心,也难得拥护,并非她想称王便称王。” 就在两人要再次吵起来时,皇帝忽然扬声喝问:“什么谶语?” 百官窸窸窣窣的动静戛然而止,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同僚对视一眼,一时不敢作答。 最后还是吴鸿喆舍出一把老骨头,答道:“臣今日入内早朝时,在路上听闻几个叫花子说——” 他咽下一口唾沫:“太阳落草中。” 能位列在此之人,都是学富五车,稍一细想,便知道这是何意。 殿内鸦雀无声,皇帝脸色陡然一变,铁青着脸问:“京都已经传遍了?” 吴鸿喆摇头:“应是初传入京。” 初传入京不假,其他州却是传遍了。 殿外风雨如晦,雨点打在窗棱上,噼啪作响。 皇帝怒到极致,人反倒冷静下来,只觉莫家兄妹,当真是赵家死敌,先帝一命呜呼,却躲了个清静。 “莫逆非除不可,虽然情急,但不在这一刻。” 他转动手上玉韘,目光扫过下方这些面孔,心中已有决断,却不在此时说出口,命众人散朝,便在内侍簇拥下从后门离开,前往文政殿。 文政殿殿门随之紧闭,在一个时辰后,皇帝召见新科状元、探花,三人同商国事,殿门直到酉时才打开。 两位新臣面带兴奋的离去,又有内侍匆匆前往翰林院,宣大学士前来草诏。 皇帝负手而立,背对学士,看屏风上涂抹的江山图,声音冰冷:“凡省、台、寺、监领空名者一切罢去,五品以下有官无职者罢去,不在恩荫补官,并审官院、审刑院……” 一道令朝堂百官怨声载道的敕令,跃然纸上。 新帝背负骂名的改革,节省下来的开支,全将变成军饷,用在莫聆风身上。
第418章 齐聚一堂 元章三十三年,四月初六,宽州雄石峡冲出一块白石,内有一尊九天玄女玉像,玉像粗糙,然而一点神韵,极似莫聆风,消息一出,立刻传遍天下。 四月初十晚上亥时,宽、济、望三州州官,聚于莫府。 正是大雨日,电闪雷鸣,夜色一片漆黑,莫府灯笼五步一盏,照着湿漉漉的廊下,狂风暴雨,直拍屋脊,犹如鼓号齐鸣。 冷气骤然袭来,侵人骨髓,莫府前堂更是阴冷,屋中角落摆放两个炭盆,驱散寒意。 程泰山率先坐马车前来,殷北蓑衣箬笠守在门口,见马车停下,立刻趋步上前,撑起一把大伞,接程泰山下马车。 程泰山穿着泥屐一脚踏进积水中,一手抱着衣摆,埋头上石阶,不过片刻功夫,膝裤已经湿了半截。 走到游廊下,他脱下泥屐,从摇摆不定的灯笼下走过。 风雨飘摇,莫家却能伫立不倒,电闪雷鸣,正合石破天惊之举。 他甚至希望雨再大一点,以免这个将要载入青史的夜晚平平无奇。 他先去花厅更换衣物,洗手洗脸,随后前往正厅。 正厅整齐规矩,没有花草、软塌、花屏等物,只有冰冷生硬的桌椅,屋子正中一把檀木太师椅,靠背与扶手连成五扇围屏,庄重严谨。 太师椅下方,八把圈椅分列左右,在圈椅之后是绣墩。 程泰山站在中间,思量片刻,并未以东、西尊位而坐,而是像早朝一般,文东武西,坐了东边第二把椅子。 下人端上茶点,放在小几上,程泰山端起茶盏,先饮一口,放下茶盏后,捡了一颗杏吃。 在他之后,济州州官黄韫书三人到达,殷北只在门口迎接,三人在倾盆大雨中战战兢兢,走上游廊时,身上衣物已经打湿大半。 黄韫书一眼便看到五步一对的侍卫,侍卫全副武装,手按刀鞘,随时可以抽刀出鞘。 他一颗心立即提了起来,边走边打量四周情形——天色漆黑,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凝结成浓墨,无法窥视一星半点。 他低声道:“今晚可没有回头路了。” 另外两人没理他,埋头径直朝里走,同样在花厅换下衣物,走到正厅,就见程泰山也是一身青衣,坐在那里悠然自得的吃喝。 有程泰山在此,他们都松一口气,程泰山满脸笑意,请他们落座。 黄韫书心急,二话不说坐了程泰山下首,其余二人左右张望,见东边只剩下一把椅子,西边四把椅子空无一人,明白过来座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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