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作坊有禁军把手,内有士兵工匠八千余,凡出入者,都要脱衣检查,没有在南北作坊经营数年,如何能带出撩风刀来? 我疑心是莫节度使与赵先生暗中所为,这二人将莫聆风推至光明之中,自己却在暗中行事,金虏不剿尽,战事不休止,莫家方能蚕食堡寨,日益扩大兵权,握牢边关,便再没人能扳倒他们。 这一次未成,一定还会有下一次,撩风刀终将毫无用处。 他、他们,手握利刃,却没有天下苍生,为的都是朕、都是小家。” 他再饱蘸一笔墨,接着写下去:“其二,殷南去了哪里? 在如此凶险的时刻,莫聆风遣她回城,做了什么? 恐怕也和南北作坊脱不了干系。 兄妹二人各行其是,莫聆风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踏着莫千澜的路在走。 就像是两只老虎,幼虎此时还存有怜悯之心,可终将长成一样的猛虎,变得凶猛无情。 猛虎行走在人世间,需要既能保护她,又能辖制她的牢笼,我想入仕、在朝,不仅仅为了心中之志,也想站在高处,护她、约束她。” 他搁笔,将今日所写的日录在油灯上点燃,火骤然而起,惊飞窗外一只孤雁。 雁影淡去,燕影又至,在屋外啼叫,叽叽喳喳,落在邬瑾耳中,让这夜色变得越发静谧。 翌日寅时过半,他翻身坐起,满心困倦,累的眼睛都睁不开,爬起来开门,舀出一盆水,蹲在地上,高高挽起袖子,两手掬水泼在脸上,在脸上用力揉搓,连洗了三遍,才精神起来。 脚店鳏夫家的公鸡叫了一声,邬母也开门出来,哑着嗓子道:“老大,我来煎榆钱饼,你再去睡会儿,今天别去马场卖饼了。” “不睡了,”邬瑾起身去取齿木,“我回去看会儿书,今日书坊休息,我去州学。” 他嚼完齿木,回屋去看州学三日前所布置的策问。 “盖圣人曰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今战事迭起,何施可有张弛?祥著之。” 他还只答了一半,起个大早,正是为了答完此题。 研墨提笔,他字斟句酌,答的忘我,等到寅时末刻,他搁下笔,匆匆去厨房吃早饭,邬母给他留了三张煎的金黄的榆钱饼,他吃了一张,另外两张包起来,放置在一旁。 换过襕衫,戴上唐巾,将干了墨迹的宣纸卷起,一根手指勾着油纸包,匆匆的出门去州学。 在州学门口,程廷趾高气昂地跟着几个同窗往里走,一手拽着大黄狗,大黄狗在莫府山珍海味,不愿意再回州学吃糠咽菜,却被程廷强抱回来,因此和程廷一左一右而行,将狗链子拉扯到极致。 见到邬瑾,大黄狗热泪盈眶,“呜”的一声,万分委屈。 程廷站住脚,将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大黄狗嘴里,大黄狗吃了,然后继续不搭理他。 邬瑾将油纸包递给他:“榆钱饼。” 程廷嘿嘿一笑,三两下吃掉一块,又伸手一指他手中纸卷:“这是什么课业?” “策问。” “今天要交策问?” 和他一起的三位挚友全都露出一副“完蛋”的神情,其中一位支支吾吾道:“怎么记得是后天?” “好像是明天。” “总之不是今天。” “不要信邬瑾,他是旁听生,肯定是站在教舍外,没听清楚。” 邬瑾笑眯眯的:“就是今天,我特意从书坊休假而来。” 州学门口立刻响起一片哀嚎,等到策问课时,这四位和邬瑾一起成了旁听生,站在教舍外,面红耳赤地听着先生的训斥。 教谕训斥完这四个不学无术的学子,便开始挨个点评课业,邬瑾凝神细听,尤其是点评到他的课业时,更是不敢有丝毫放松。 天不冷不热,花香随着干燥的暖风蒸腾而上,熏的人昏昏欲睡,偶尔一阵微风,刮出一片涛声。 朗朗读书声、讲学声、鸟叫虫鸣、风声,交织出一个无忧无虑的初夏。 程廷昏昏欲睡,双目无神,和身边的人以极低的声音交头接耳。 “你们说,今天中午吃什么?” “三哥,吃粽子。” “还有一个月才端午,怎么就吃上粽子了?肯定不是。” “绝对是,我昨天就看到大娘在包了,还买了蜜枣。” “哎,我最不爱吃这甜口,”程廷咂咂嘴,“二狗子爱吃,可惜她不能回来过端午。”
第121章 鸡飞狗跳 五月初五,端午。 莫聆风在高平寨中,扒拉着墙檐,看隔壁杀鸡,心中悻悻,怅然若失。 她吹埙,鸡打鸣,一人一鸡,相得益彰,把高平寨搅动的十分热闹,没想到今日端午,她还没吃粽子,鸡先没了。 眼看着厨子手起刀落,她蔫头耷脑的松开手,落到地上,走回屋子里,摸出埙想给鸡送终。 还没等吹上,殷南就提着一串煮好的粽子进来:“姑娘,趁热吃一个。” 莫聆风放下埙:“夹的什么?” 殷南已经替她尝过,早有准备的回答:“柿干。” 她一边说,一边剥出一个装在碗里,拿两根筷子插上去,让莫聆风举着筷子吃,又剥一个,托在粽叶上,自己吃。 莫聆风举着粽子吃完,心中那股闷气散去一丝,搬着小板凳坐到院子里,殷南在一旁搓衣裳,她托腮望天,对着天上一朵白云胡思乱想,觉得像一只大公鸡。 天热,太阳一出来,院子里就坐不住了,那朵白云也跑得无影无踪,莫聆风晒的脸颊发红,搬着凳子要回屋子,就见殷南把两件湿衣裳抖出巨大的动静,然后串上竹竿,晾晒起来。 那衣裳搓洗的十分用力,但仍旧是不干不净,含羞带愧的迎风飘荡,就叹气道:“我的也出钱找个人洗吧。” 殷南摇头:“不行,嬷嬷说了您的衣裳必须得我亲自洗。” 莫聆风不太想面对这一院子不太干净的衣裳,就撇下凳子,打算出去转转,一开门,脚还没有往外迈,就往后一退,打量眼前这个手下败将——种家庆的孙儿种韬。 种韬今年十五,一只手放在身侧,拎着一大串粽子,另外一只手藏在身后,先是口中念念有词,念过之后,深深吸气,正要上前敲门,莫聆风忽然开门,他那吸在胸膛里的那口气立刻就岔开往两边肋下蹿,然后开始“吭吭吭”的咳嗽。 他咳的面红耳赤,藏在身上的那只手也藏不住了,抖了出来,手中抓着一把蜀葵,箭茎直立,花朵相继,又大又艳的盛放着,在他的咳嗽下也不住晃动,同时戳到了莫聆风胸上。 莫聆风再次往后退了一步,直通通地看着他:“找我打架?今天不奉陪。” “不、咳咳、不打架,”种韬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息,慌慌张张地把蜀葵往莫聆风跟前一送,之前念叨过的话忘的一干二净,“端午,我家里......叫我送粽子来。” “粽子?”莫聆风往后退了一步,“这不是花?” 种韬越发的心慌意乱,抬起手把粽子也往她身上塞:“对,粽子,花、花是我送你的。” “哦,”莫聆风扭头大喊,“殷南,拿着!” 殷南从莫聆风身后冒出来,将花和粽子都拿在手中,站在莫聆风身后。 种韬站在门口,结结巴巴道:“我今年十四......我们家住在宽州府白家桥,下次式假,我能不能去你家做客?见见莫节度使?” 莫聆风摇头:“不能。” 种韬没料到她拒绝的如此干脆,当场呆住,心中又想莫聆风年幼,恐怕是不懂自己的意思,就清了清嗓子,说的更为直白些:“我没有订亲,我看你很好,你看我呢?” 莫聆风让太阳晒的脸痛,伸手挠了下脸颊,正色答道:“我看你很一般。” “啊?”种韬立刻萎靡不振,沮丧地垂着脑袋,又有几分不服气,“我、我感觉还行,怎么、怎么就一般了?” 莫聆风拿他和邬瑾比了一比,本来还只觉得种韬很一般,这一比立刻觉得他不堪入目,就再往后退了几步,把花从殷南手中拿回来,塞进种韬怀里,同时伸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出不了,院子里太晒,她只好坐回屋中去,把种韬送来的粽子剥开一个看了看,见是赤豆和蜜枣的,就吃了一个。 吃过之后,她百无聊赖,心中伤感,直到隔壁送了一碗炖好的鲜鸡汤来,她喝汤吃肉,才重新高兴起来,掏出埙,想吹一曲。 埙还凑到嘴边,门又被拍的“啪啪”直响,她眉头一皱,刚想让殷南赶人,就听到种家庆在外面怒吼:“莫!聆!风!你偷我的马做了什么?” 莫聆风猛地站起来,立刻感觉危机重重——她拿种家庆的乌骓马和自己的黄花马配种去了。 种家庆这匹乌骓,乃是赫赫有名的南番马,神骏悍威,在马群时便是“前哨马”,异常敏锐,耳目发达,遇到危险便会昂首屈颈,喷鼻踏蹄,种家庆爱马如命,都是亲自给马刷洗。 此马高傲要强,看不上黄花马,却让莫聆风关在一处配种,沮丧的连草都不吃了。 她扭头要跑,却发现无处可跑,此处不像莫府,处处回廊阁窗,这里就是一眼能望到头的直白。 “不好。”莫聆风急中生智,示意殷南顶住门,自己跑到墙边,用力往上一纵,两手攀住墙沿,三两下爬上墙去,又从墙边跳入隔壁家去。 隔壁正在举家吃鸡,让她吓的筷子勺子掉了一地,她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听到自家的门“轰隆”一声,想必是连门带闩,整整齐齐拍在了地上:“莫聆风!滚出来!去给我的马赔罪!” 莫聆风心头剧烈一跳,立刻意识到不妙,再次抬腿跑路,耳朵里就听到一声重响,似乎是种家庆将刀从隔壁丢了过来。 随后种家庆爬上墙头,两条眉毛立着,两只眼睛鼓着,皱眉里夹杂着怒气,领着孔武有力的亲卫,誓要将莫聆风捉拿归案。 他活这么大的年纪,一辈子没遭受过什么挫折,临了在莫聆风身上栽了大跟头,这位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折磨他的劲敌! 他气的晕头转向,今日一定要让莫聆风知道什么是军纪严明! 隔壁家里好好的吃着饭,先是莫聆风翻墙而过,随后种家庆从天而降,全都瞠目结舌,站在原地拱手行礼,此起彼伏的叫“种将军”,又不知此时邀请种家庆吃鸡合不合时宜,全都犹犹豫豫的,尴尬地立在原地,看莫聆风像条小壁虎似的,贴着墙壁开溜。 四个亲兵一跃而起,将莫聆风按在地上,种家庆大步流星上前,单手将莫聆风拎了起来,莫聆风立刻耷拉着脑袋,垂着四肢,像落花流水的小狗,伏法了。
第122章 遭罪 种家庆一路将莫聆风拎到马房之中,要让莫聆风在他的爱马面前认罪挨揍,殷南紧随其后,然而不能贸然救主——莫聆风有言在先,军中挨揍,不能随意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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