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们示警之后,教谕便已经迅速将他们带离,学子们嚷嚷着忠心报国,教谕们却是很有自知之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上了战场,不仅不能奋勇杀敌,还会吓得屁滚尿流,给将士们徒增烦恼。 横山堡中零星守山的士兵,见到莫千澜一行人,连忙开门,又翻箱倒柜去找伤药。 游牧卿一脚踹开一间屋门,背着赵世恒快步走到床边,将他趴放在床上,然后没了办法。 埋伏的弩手用的是臂弩,箭没进去很深,几乎要从赵世恒前胸穿过来。 莫千澜两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语气勉强平静着,不许自己哆嗦,跪坐到床边,用手颤颤巍巍去抹赵世恒唇边血迹:“世恒,没事,这就去叫李一贴来,殷北!” “不用,都这样了,活不了,”赵世恒也撑着一口气,“是报应。” 他谋划了济州一事,害人无数,又搅乱和谈,更是让边关狼烟不停,不知有多少人要埋骨于此,所以这是报应。 他眼前一片朦胧,然而还是能看到惊慌的莫聆风。 小耗子似的小婴儿,已经长到这样大了。 “聆风……阿尨……”
第136章 死亡 莫聆风立刻跪了过去,竭力握住赵世恒一只手——赵世恒像爱女儿一样爱她,但也尊重她,从没叫过她的小名,此时这一声阿尨,混着涌出来的鲜血一起冲进了莫聆风耳朵里。 她想叫一声“伯伯”,然而叫不出来,唇齿之间有咸腥气味,舌尖仿佛有滚烫的热血,一张口就要喷出来。 眼泪在眼眶里颤抖,她吞声忍泪,紧紧攥着赵世恒的手,似乎相信自己只要足够用力,就能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乖……”赵世恒感受不到手上的痛楚了,一说话,口中就有血涌出来,怎么都流不尽,不知道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他轻言细语地交代她,“不要吃太多糖,牙齿不好。” 他又看向莫千澜,交代自己的身后事:“把我送回家乡去……山水之地……你多活几年,阿尨还小……” 莫千澜紧咬牙关,强行忍住了涕泪,连连点头,憋的浑身抽动,气息乱的开不了口,一开口,那腔调就变了,忽然也无助起来,像是蓦然退回了那个无助的少年:“不行,不行……没事,我伤成那样也救回来了……你只是外伤……” 他哆嗦的厉害,伸手想折断箭杆,却又怕触痛了赵世恒——他知道这个时候其实不痛了。 他濒临死亡过,所以他什么都知道。 赵世恒很不甘地笑了一下:“聆风,要记得给伯伯烧钱啊。” 莫聆风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淌的满脸都是,紧紧闭着的嘴“哇”一下张开:“不要……伯伯不要死……” 眼泪滚烫的滴落在赵世恒手上,莫千澜抽搐着嘴角,不敢在这个时候哭——他得撑住。 赵世恒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忽然低声道:“邬瑾……” 莫聆风在滔滔的眼泪中摇头,并不知道邬瑾在何处,然而就在此时,屋门口忽然传来邬瑾的声音:“先生,我在这里。” 他满头大汗,浑身尘土,衣摆上沾着血。 还未走出横山,他毅然回头,坚定地回到横山堡,想在这里等到莫聆风的消息。 他狂奔回来时,就遇到了站在横山堡外戒备的士兵,知道了赵世恒身受重伤的消息。 他一步步走进去,脚步沉重,气息凝滞,跪倒在莫聆风身后,伏首于地,磕了头。 赵世恒看到他行礼,也笑了一笑:“君子和而不同……你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师,很好……附耳过来……” 邬瑾膝行过去,青年人锋利的面目像是一把刀,在赵世恒面前分割开了连在一起的莫家兄妹,把自己的耳朵送到了赵世恒嘴边。 “不要去科考,留下来,虎狼环伺啊......等到她长大,老师求你,答应我。” 邬瑾僵住了。 身体成了顽石,嘴唇翕动,却只能喷出无力的气流声,周遭的浓郁的血腥气味成了烈火,把他架在上面烤,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苦读不倦,辛勤劳苦,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朝堂有声,为家人争光,为百姓谋稻田之粮。 三年一次的春闱,他已经错过了一次,要留在莫聆风身边,就要再等两次。 到时候,他已经年近三十。 学子是禁不住蹉跎的,一再拖延,只会消磨志气,也会因为生活而不能全力读书,跟不上国朝变化。 他在养家糊口之际,也需不断收集邸报,在州学旁听,才能跟得上脚步。 而且年近三十的他,还能从莫府抽身吗? 而赵世恒——他的老师,使他明悟,让他全力走向这条路,现在却以临死之言,让他做一个抉择。 他口干舌燥,难以呼吸,见赵世恒的目光一点点涣散,还在期待他的一个回答,那一点希冀的光,足以将他击碎。 他只能奋力答道:“好。” 赵世恒听到回答,露出一丝微笑,嘴巴微张,吐出最后一口气,仅存的力气也随着消耗殆尽,脑海中一片昏蒙。 生命中的吉光片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本名赵季,元章六年状元,曾经琼林赴宴,御院簪花,意气风流,着红袍,行于朝堂,也曾妻女在堂,满家和美。 仅仅六年,他的前程似锦因济阳郡王而化作一道青烟,辞官归家时,妻女相继病亡于途中。 听闻好友莫千澜因夫人逝去而一病不起,他赶往宽州,从此便在宽州扎根。 他想看到皇权的失败,想看到莫聆风长成参天大树,然而看不到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死的这么早,会死在权利之争下。 还有一些话,他藏在了心里,不必和任何人说。 譬如他想念妻子,譬如他还有一个学生叫做祁畅,像条虫子一样寄居于九思轩,正在等待展露头角的机会。 他的脑袋歪向一旁,眼睛闭上,身体迅速变得冰凉僵硬。 莫聆风攥着赵世恒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她搓着他的手,希望不要变凉,不要变僵,可是不行,莫家并没有回天之力,赵世恒也将和其他的尸体一样冰冷腐烂。 唯有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莫聆风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嚎哭,今天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噩梦——战场上的死亡第一次与她相关了。 邬瑾怔怔地,不合时宜的,想起来曾经学过的几句诗。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他眼中滚下大滴眼泪,跌碎在腿上,不知道是为赵世恒而流,还是为自己而流。 莫千澜无声地淌了满脸的泪,又很快将眼泪收起——他的情绪早已经内敛,两只脚站在血泊里,他的脑子在飞速转动,要将今日之事想清楚。 皇帝的杀招,他们已经料到,却未料到陛下已经失去耐心,要将他们莫家彻底埋葬在此地,甚至已经急迫至此动用硬弩。 莫家不复存在,皇帝再在他们身上、府中,去寻找庞大的宝藏。 弩是利器,弩箭又是特制,比起平常弓箭珍贵数倍,弩手不学枪刀,只专弩机,轻易不示人。 游牧卿、殷北、殷南,三个人加在一起,也难以抵挡这万箭穿心之势! 昨日士兵们已经搜查过横山,并未发现横山有埋伏,谁能在昨夜突破重重关隘,埋伏进来? 只能是镇戎军的人,是谁? 是种家庆? 还是冯范、张供奉、曹敕使?
第137章 雪上加霜 莫千澜心血翻涌,几乎脱力,让殷北背上赵世恒,随自己回去,又让莫聆风回堡寨——经此一战,堡寨中反倒是更安全。 他用力揽住莫聆风,两人鲜血淋漓地依偎在一起:“别怕。” 莫聆风肿着一对核桃眼,不怕,只是伤心和难受。 不过一日,张家堡一战传遍宽州,和谈失败,敕使身亡,张供奉快马加鞭,赶回京都,要将此次和谈详情报知陛下。 而种家庆也对这些弩手做了彻查,却发现是羌人假扮弩手,在横山中埋伏。 金虏觊觎弓弩已久,继上次偷走撩风刀之后,又盗走了驽,南北作坊非彻查不可了。 莫千澜安葬完赵世恒,静坐在书房中,听到殷北带回来的消息后,冷笑了一声。 皇帝下的这一步棋,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莫家盗出撩风刀,安插人手在南北作坊,皇帝就借金虏之名,用弩手杀他,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还可以趁机整顿南北作坊。 皇帝甚至把莫家会搅乱和谈也算了进去——让他们自食恶果。 他问殷北:“阿尨有没有查出来是谁做了陛下的刀,安排了弩手?” “姑娘说是上路军都统制,”殷北回话,“她已经处置了。” 莫千澜满意点头。 他没有死,莫聆风也还活着,皇帝把棋下了个不输不赢,接下来想再对莫聆风下手,就是难上加难。 再没有和谈这样的机会了,莫聆风呆在堡寨中,士兵环绕,很安全。 接下来,皇帝再也辖制不住莫聆风了。 “晚上让邬瑾来,世恒不在了,邬瑾也可以用了。” “是。” “每个月给多少,等阿尨回来了,由她定。” “是。” “喝药去。” 莫千澜不扶着殷北,自行起身,迈过门槛,目光被外面明亮的光线一刺,眼前忽然一花,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毫无预兆断开,他笔直地摔倒在地,抽搐着不省人事。 “大爷!”殷北魂飞魄散,“快去请李一贴!” 莫千澜痫病复发。 李一贴千叮咛万嘱咐,莫千澜仍是因为悲痛和劳心,没能把这病防住,李一贴暗道不好,来的飞快,不把脉不用药,以金针扎住命脉,才保住了莫千澜性命。 性命虽是保住了,莫千澜却成了活死人。 莫府再无人坐镇。 消息立刻随着秋雨泄露出去,蔓向宽州城各个角落。 窥探、觊觎的目光随之而至,沉寂而又肃然的莫府忽生动荡,处处不安,魑魅魍魉跃跃欲试,对着这个庞然大物垂涎三尺。 在莫千澜发病后的第二天一早,殷北出门前往十石街。 十石街仍如往日狭窄逼仄,气味酸臭,两侧堆放的杂物高齐屋宇,摇摇欲坠,只是炊烟不起,更不见几个人影,一路走过去,反倒是听到零星哭声。 真是乱世之兆。 道路、窄门,都很熟悉,“嘎吱”一声,门开了,邬意两手拎着沙糖袋子,正要往饼铺去,见到殷北,只觉得十分面熟。 “邬小哥,我是莫节度使随从,你哥哥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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