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倾斜只供一人通过的小道上,南宫姣灵活避开身后伸过来的手,就着铁链与他对招。 “你若现在松开我,就不带你一起跳下去,如何?” “我不怕死,你也不怕吗?” 到手的人脱离掌控,黑袍侍从目眦欲裂,“若让你逃走,我还不如死了!” 南宫姣啧了一声。 “那便怪不得我了。” 打斗让身躯紧绷,她身上未好的伤口皆崩裂开,血从多处争先恐后涌出来,有些随着她的动作甩在山壁上,有些顺着身子流下,浸入脚下泥土。 面色惨白至极,眸中却似熊熊燃着两把火焰,嗜血地兴奋。 铁链再次狠狠劈上刀刃,刀身与铁链都崩出裂纹,黑袍侍从只觉得虎口一阵钻心的痛,手控制不住一松,宽刀飞出去,在空中碎成两半,掉下山崖。 趁着他踉跄,南宫姣猛然跃起,身体横在半空,脚一蹬山壁,后背向外,扯着他向外飞去。 前后的灰衣人与燕昀王军惊骇地瞪大双眼,可峭壁过于陡峭,稳住自身都费力,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 南宫姣目露凶光,腾空停滞的瞬间硬生生调整身位,倾力一跺黑袍侍从的腰腹部,跺得他口喷鲜血的同时,两人之间的铁链顺着之前的裂纹断裂。 黑袍侍从自空中急速掉落,南宫姣迟了些,但不过眨眼,就都从山崖上人的视线中消失。 山间恢复寂静,既未听到掉崖之人的叫喊声,也未听到落地的响声,恍惚间,好像之前什么都未发生,只是凭空消失了两个人。 离得远的,甚至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在南宫姣的感知中,腾空向下的过程极其漫长。 因着那一脚,让她离山壁极近,可是一个个石块垒砌的山体在她眼中飞速倒退,疲倦无力铺天盖地裹挟着她的身体,她仿佛灵魂出窍般,一时甚至无法感知手脚的存在。 似是一瞬,又似是许久,猛然惊醒一般,她掏出怀中的匕首,十指紧攥,奋力向山壁割去。 若不如此,越向下山体越向外延伸,到一定程度,她整个人就会直接砸到石头上,到时候不死也得死了。 一只手臂很快没了知觉,她竭力让另一只手臂也握上去。 拼命稳住身子。 如此,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只是山崖实在太高,跳崖生还,比她想象的,难了太多。 赤藤面具绑带松了,□□涸的血黏在脸上。 体力与精神都到了极限,神智越来越模糊。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滔滔不绝的水流声。 到崖底的大河了吗? 她想。 然而,全身透支的情况下,她就算睁着眼,视线也一片模糊,意识也无可逆转地被拉入黑暗。 黑石铸就的匕首异常坚硬且有韧性,刺入山石磨了这么久,到了现在,才有些钝了。 南宫姣也再没有力气把匕首往山石中刺了,她不知自己坠落的速度减缓了多少,也不知耳边的水声是不是幻觉。 紧握匕首的双臂软塌塌地扭曲垂下,彻底没了意识。 …… 日升日落,南宫姣再有知觉时,周围一片黑暗,浑身冷得几乎僵硬得动不了,看了看身后汹涌的河水,咬牙往岸上远一些的地方挪。 这是被水冲到了岸上,只是不知道究竟冲了多远。 感觉身下的土壤石块都要比自己的身体暖和些。 夜晚不止的风又刮了起来,衣裳被河水泡过,现在又冷又沉。 挪一会儿歇一会儿,两只手臂还是完全没有知觉,南宫姣索性翻过身子,用后背和双腿艰难向山体的方向蹭。 河与山之间的斜坡不算平缓,一会儿,她便力竭,连挪也挪不动了。 只能躺在原地,看着天上的星月。 两侧的山崖将大部分天空掩去,以她的角度望过去,月亮被割得只剩一半,布满星子的天空长长一条,向左向右都看不到头,真像传说中的银河。 美景悠然,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水声,天地间一片浩瀚苍渺。 也挺好,她想。 活了一世近二十年,大多数时间只要有一丝余力,都在竭尽全力地争,现在终于连一丝气力也没有,轮到听天由命了。 不知道哪一方会先找到她。 如果是灰衣人,那她算得上是白逃了,如果是澜瑛阁,就说明她的决定没错。 还有一种可能,两边都没有找到她,她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力气,不然不是饿死便是被伤势拖死。 发生太多事,一时竟也想不起来除了昏迷这段时间究竟有多少个时辰没合眼了,充饥的干粮倒是才吃不久,但她疼的地方太多,有些分不清腹中有没有饥饿之感。 罢了,说好听天由命,想那么多做什么。 奔波忙碌也这么久了,正好安安静静一个人待会儿。 累了便睡,醒了就看天,运气好,还能看到太阳。 想着想着,思维混沌,不知不觉又昏了过去。 这一回,却是怎么都醒不来了。 意识被困在身体中,感到彻骨的寒冷,就像被扔到冰窖里面,止不住地全身发抖,牙齿打颤。 理智清醒一些的时候,隐约意识到自己应是发了高热。 受了那么多伤,精疲力竭,又在河水中泡了个够,那么多的伤,指不定都发炎了。 想到这儿,南宫姣不由有些遗憾,随后便是委屈。 怎么,连看看太阳这样简单的愿望,到头来都实现不了呢。 早知道,她就去灰衣人老巢和那个变态的宫敛周旋了,深入敌腹,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死前拉上宫敛。 不仅彻底报了仇,而且能为澜瑛阁,为永陵,甚至为燕昀,彻底铲除这个后顾之忧,总比现在这样毫无意义地好。 浮起的意识没维持多久,又沉入黑暗。 这一回,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片白茫茫。 是到了白天吗,能看到太阳了吗。 她模糊地想。 可她仰头仰了好久,看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没有看到什么太阳。 她好像流了泪。 身体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南宫姣回头。 是父皇拥着母妃,母妃再拥抱住她。 侧头,旁边姨母笑吟吟看着他们三个,眸中满是温柔。 不对,父皇母妃还这么在一起的时候姨母还没变成俪妃呢,怎么穿戴得这样华贵? 下一瞬思绪便被母妃轻柔的嗓音吸引,“姣姣,你终于回来了,随我们走吧。你祖父舅舅都在家中等我们呢。” 南宫姣视线移到满脸笑意的父皇身上,喃喃道:“……阿耶?” 父皇看她终于注意到了他,笑意瞬间飞扬,重重“哎”了一声。 母妃柔软温暖的掌心抚过她的头发,轻轻揉了揉,“没事的,别怕,你父皇以后都会对我们好的,不会再变了。” 南宫姣对上母妃的眼眸,那里仿佛盛满了整个世界的春水,包裹着托起她,抚平她的满身伤痕。 南宫姣唇瓣微微张开,泪水从湿润的眼眶中涌出来。 贵妃低下身子,就像小时候一样,耐心地为她拭泪,拥抱住她,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哄着:“好了好了,姣姣乖,别伤心,以后呀,父皇母妃,还有你祖父姨母舅舅,都陪着你呢,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她将下巴搁在母妃的肩上,鼻尖满满是记忆深处久远的馥郁暖香,父皇也拿出了帕子,俯身为她擦着眼泪。 捏她的脸蛋,“别哭喽,再哭咱们皎月公主就不美了。” 南宫姣却哭得更厉害了。 小时候,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阿耶这么一说,她哽咽不止也要停下来,还一定要洗脸照镜子,生怕真的会变丑。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 此时记起,方知,原来小时候,她也是一个那么爱美的小女童啊。 后来……后来啊,在武力还未修得圆满时,美貌便是她最锋利的武器,引诱、乘其不备以毒杀人,再做出重重假象,活得忘记了往昔所有唾手可及的优待宠爱。 只余满心仇恨。 于是总是希望,以后天下万民都不要再有和她有一样的遭遇。 她也是这么付诸行动的。 可这条路,真的太长太长,她真的能走到吗? 母妃的话语响在耳边,“……有我们呀,以后我们姣姣只负责开心就好了,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辛苦? 南宫姣怔怔,她……辛苦吗? 一直以为,走在自己所求的路上,从不会辛苦,甚至应感谢上天给予的机会。 为何要言苦? 不应言苦。 可此刻的她,慢慢抬起了手,回抱住了母妃。 父皇与母妃一人拉着她一边的手,对她说:“我们要回家了,姣姣,来,给姨姨说再见。” 南宫姣回头,看着姨母笑着向他们挥手。 她惶然问:“姨母,不随我们回家吗?” 头发又被揉了揉,“傻孩子,姨姨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呢,过几日便回来了。” “南宫姣!” 是谁在声嘶力竭地唤她,声音好远,有些模糊。 ----
第93章 醒来 南宫姣只能看到道路尽头有一个影子,仿佛在往这边跑来,可是她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只疑惑了一瞬,便抛却脑后,向母妃说:“母妃,那我们等等,和姨母一同回家吧?” 贵妃有些遗憾地叹息,“可是姣姣,我和你父皇该走了,若是要等,只能你留下来等。” “你要留下来吗?若不与我们走,到时候该寻不到回家的路了。” “难道……难道姨母之后就能寻到回家的路吗?” 贵妃肯定,“会呀,到时候我会去接你姨母的。但是,我们只能接你这么一次了。” 南宫姣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姨母,还有远处那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影,不知所措。 “走吧姣姣,来不及了。”永陵帝开口。 她视线中清晰看到,父皇母妃的身影比之前透明了不少。 南宫姣想着她应该要走的,可空无一物的身后像是有什么拽着她一样,让她连步子都抬不起来。 “南宫姣,南宫姣……” 遥远沙哑的呼唤近了些,她泪眼朦胧看着父皇母妃,后退了一步。 贵妃笑容不变,依旧安抚着她,“姣姣,别怕,迟早会见到我们的。以后无论那条路,只要选了,就要好好地走。” 梦中的南宫姣隐隐察觉到什么,惊慌地摇着头,哽咽:“父皇,母妃……” 母妃的笑容同身体一同渐渐看不见了,化作轻烟在一片白芒中飘散。 只留下些许余音:“总会再见的,姣姣,你该回去了……” 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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