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 看着邓延翌被中人扶着一瘸一拐走进来,长御稍有不虞,凉声:“真是不识好歹,竟敢让殿下久等。” 皇后按住了她,只吩咐道:“请坐。” 邓延翌的伤好了大半,只是伤处面积过大,行动间总是痛苦难耐,皱眉落座后,已是满头冷汗。 中人习以为常,用巾子三下两下为他擦净。 邓延翌淡淡垂眸,并未抬眼,也未行礼,言语麻木:“殿下不必如此,有什么吩咐,说一声便是。” 皇后轻笑,“想要请邓大郎君帮忙,自然得做足诚意。” “在吾这儿,你不是奴仆,亦不是犯人,哪能无礼。” 抬手示意,“这些都是今年新上的好茶还有宫中时兴的点心,不急,先尝尝,别辜负了吾的一番好意。” 邓延翌说一下动一下,既不感激也不抵触。 他这个费棋,不知那天就会被组织灭口,现在不过苟延残喘。组织的本领手段他再清楚不过,死局基本定下,他还活着,估计也是因为组织事多,还没腾出手来处理他。 这样不死不活的,没有希望,看不到出路,不过无意义地挨日子罢了。 皇后也不管他,自顾自在长御的服侍下一一品尝,神情舒缓。 邓延翌身旁中人领会皇后的意思,一个接一个将茶点往他面前布好,他用得慢些还会催促。 如此,皇后用完了一大半时邓延翌面前已经空空如也。 用得有些急,他抖着手灌了一盅茶,闷声咳了两下。 小中人在他身旁,眉目顺从地又为他倒了一盏。 皇后撩起眼,淡淡将目光投过去,露出满意的神色。 小中人察觉,恭敬地低下身子。 她道:“不错,如此正好,吾精心准备的东西,总得好好享用才是。” 长御看着,眼观鼻鼻观心。 这些日子,殿下不止待下属奴婢如此,甚至也是这么对陛下的。 应该说,对待陛下时,殿下还要更苛刻。 若是吃的,不止要陛下尽数用完,而且得真心夸赞。 面上阴晴变化往往在一瞬间,反复无常。 长御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心惊。 如今,殿下与从前,是越来越判若两人了。 邓延翌并不接话,只漠然问:“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皇后缓缓抬起下颌,目光成了斜向下的俾睨,曼声:“不急,近日查到些有意思的东西,先请教你其中一桩。” 邓延翌如同石塑,没什么反应。 皇后亦不恼,甚至饶有兴味,“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皎月身边的太监,刘延武。” 邓延翌目光缓缓、谨慎地移到了皇后身上。 “似乎,他当年受了宫刑,贬为宫奴的事,兵部尚书府也有参与。后来被先贵妃所救,留在皎月公主身边,也一直好好地活到了如今。这么想想,虽然过程缘由不同,但处境,与你倒是有些相似。” 邓延翌捏紧了手指。 多年前的事了,他那时虽小,之后却有几分耳闻。 刘延武也是组织中的人,甚至是有资格单独掌玄虎令之人,中途叛出组织却未被彻底清除,以前不以为意,放在此时,却让他的心不禁猛然一动。 一条活生生的出路就在眼前。 口中却不露分毫,“家父曾提过一二,但陈年旧事,具体我亦不知。” 皇后慢条斯理,“吾对这旧事没什么兴趣,只是联想到你,想着效仿一二。现今你人亦在宫中,刘延武曾经效忠先贵妃,你呢,不妨留在宫中当个侍卫,侍奉陛下将功折罪,你觉着如何?” 邓延翌心弦高高扬起,带着气血涌上面庞,可下一刻,他就想到了尚书府。 他不一样,他不是从组织中派出来的孤儿,他出身世代为组织效命的府邸,若是他留在宫中,旁的不说,他的父亲就第一个将他捉住献给组织。 声音有了几分不自觉的颤栗,“可,可是家中父亲……” 皇后失笑,“邓延翌啊邓延翌,你就没想过,过了这么久,你那老父亲为什么还没有来宫中要人吗?” 邓延翌眸中有些惧怕,目光颤颤,就这么看着皇后。 “吾也不知,”皇后唇边的笑意显得恶劣,“就看你,想不想赌一把了。” 最后一句话久久响在心间,“若是想赌,夜半一个人去藏书阁,吾恭候郎君。” 邓延梧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伤势未完全恢复,出行一趟已经竭力,到了里间虚脱一般倒在榻上。 他身处组织中层偏下,只是上峰的一颗钉子,他接触不到更多的人,也无从得知组织的更多信息。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与上峰失联,就和聋子瞎子没什么区别。 而身为被组织、被上峰放在明面上的人,他本就可以随时被舍去。 比组织中其他同等层级的人多的,可能就是这个出身。 可惜生父权力虽大,却异常冷血,与组织中其他上峰并无区别,甚至还不如。 在父亲眼中,他就是保护弟弟的一个工具罢了,随时能抛弃不用。 略算一算就能知道,皇后不赶他出宫,动了想把他一直留下来的念头,已经是他唯一的出路。 谈什么赌与不赌,向前一步,还有可能能活。 真要是就这么出了宫,就只有死路一条。 …… 月正中天,天穹幽蓝。 支殷山一处简易的阁楼中,灯火如游龙穿梭,松柏之间,亮如白昼。 成千上万的典籍,与当日从荒城搜出来的书简分门别类地妥善放置,楼中由几位身着交领长衫的老者带领,笔墨日夜不停地释译书写着前朝文字的书简。 而今夜,至关重要的几份终于释译完毕,由阁中侍从捧着前往主楼。 主楼面阔五间,大部分还在修建,只腾出来其中一间用以处理事务。 这几份释译书简,就被端端正正放在了案上。 待侍从退下之后,案后之人才转过身来,打眼一瞧,正是澜淙。 他抬步到圈椅前,撩袍坐下。 如今阁中大部分人手都被派出去寻找主上,留下的只能维持阁中基本的运转。 他倒是也想去,但打不过卫瑛萧晟就算了,没想到连洪嫆薛渐屏都败了下来,只能留下来看守支殷。 只是这种时候,留下来反而是最煎熬的,这几日,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日最后所见主上狼狈孤单的身影,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干脆连夜处理种种事务,一刻不怠。 一向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澜淙此刻眼中布满血丝,胡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又灌了一盏浓茶,撑起精神掀开托盘上盖着的布。 当日荒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也深知其中利害,动作间格外小心。 ----
第95章 揭秘 书简与译本一一对照,一上一下放置。 他谨慎地翻开,原来的书简放到左边,之后的译本放在右边。 第一本,就是当日背后画有鲜血玄虎令图案的那一个,释译的版本先是誊抄断句,之后再在下方写上译文,若有断句歧义的地方,还会写上不同的断句方案并说明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并在之后附上连起来的整体译文。 澜淙略略扫过上边的逐字逐句注解,便去看下方的译文。 译文不止分句,还有分段。 是简要记录的编年形式。 【天亓元年,前朝余孽勾结隐族动乱皇都,连横燕昀,帝遣暗部潜入遗世村落培养间人。】 天亓三年,间人潜入燕昀四方追查余孽,颇有所获。 天亓…… …… 天亓十年,余孽愈加势大。】 记录得越来越详细。 【三月,余孽一统身怀绝技之隐族,以阵法掩盖,定总部于断天崖东面出口,如太虚幻境,时有时无,间人有去无还。 十月,余孽涌入村落,村民无还手之力,尽数被屠。】 澜淙看向原书简,最后一句以血写就,比其它地方更加斑驳,难以辨认。 释译本上最后一句零零总总竟然列了五六种版本。 他谨慎地一句一句思忖,确保底下所写就是最合适的那个。 确认无误,方小心合上,翻开下一本。 下面的每一本,都是这一本的详细展开,最后写明记录的缘由,道是传信回京城的备录。 原来,灰衣人也不是一直蛰伏未被发现,近的,就有元亓帝苦心孤诣在此处设立情报机构。 更别提,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皇朝建立之初的几位帝王。 只是纵观史料,国盛时灰衣人并未成气候,帝王见其不足为虑也不屑于赶尽杀绝。 毕竟说起来,前朝皇族血脉流传于世,几代之后都是土生土长的永陵人,若要追查必定诛连,到时,怕是血流成河都不足以形容。 搞这么大阵仗,波及如此之多的无辜之人,只为了一个可能的反叛组织,着实不划算。 而自元亓末年,永陵国力急转直下,揭竿而起之众不在少数,灰衣人方重出江湖,以报血脉国仇。 按书简当中所写,不过几年,灰衣人就凭借权谋将势力深植于永陵燕昀各方,并且在边境设立总部,荒城当中的人甚至没有抵抗之力。 不得不说,他们发展得也太快了些。 厚积薄发是一回事,更大一部分,应是民生凋零。 …… “这如何说?”藏书阁中,皇后于灯下,抬眸看向邓延翌。 “民生凋零,尤其是永陵四年之后,百姓连活命都难,为了生存,自然什么都肯干,招兵买马,策反官员都容易得多。” 皇后指节轻点桌面,勾唇,“你也知道不少嘛,之前着实自谦。” 邓延翌:“除了殿下所给书籍中写的,剩下皆是我推测,并无实证。” 皇后指腹在桌上轻轻画着圈,侧头道:“还余一桩,我翻这些前朝古籍就是为了寻它,却并未找到一模一样的,只好劳烦郎君亲自瞧瞧。” 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食指中指夹起,揽袖递给邓延翌。 邓延翌双手接过,展开。 看到纸上所画图案的一瞬间,心中如同巨石落地,震得周身一切感知都远去了几息。 果然,邓延梧留宿宫中的一夜,让皇后发现了他身上的刺青图案。 他的催命符,真是贴都贴不下了。 “邓郎君果然认识。”皇后看着他的神情,肯定道。 邓延翌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轻描淡写:“这是组织之中身负血脉的核心几人才有的刺青,是最高等级的玄虎令,此令一出,组织里所有人无敢不从。” “在这么一个天真笨拙之人身上?” 邓延翌:“玄虎刺青,只看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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