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闻问切过后,吴想容给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你们家姑娘是虚寒实发, 不算要紧, 只消好生将养调理,过段时日便会好全。这些天先且慢慢静养着, 不要随意打搅。” 这会儿, 阮问颖的神思已经清醒了许多,不像先时那般昏昏沉沉了, 听闻这些言语, 抬眸望了一眼,与对方的目光对上,心里便霎如雪洞明亮。 看来,她这回得的是心病,只有她自己想清楚、走出来了,才能病好。 吴想容留下了一张方子, 又叮嘱了几声该注意的事项, 就告辞离开。小满随行相送, 顺带去对方的医馆里抓药。 剩下的三名贴身侍女里, 小暑去往真定大长公主和安平长公主处通禀阮问颖抱恙的消息,白露照着她先前的吩咐去小厨房里熬煮姜汤,只留下谷雨一人在房中照看。 谷雨拨弄了一会儿炭火,让其烧得更旺,又点了一枚清心安神的香片,就守在一旁的桌案边,听候吩咐。 她一边守,一边回想吴想容的诊断和阮问颖之前的询问,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丝猜测。 犹豫再三,最终起身行至榻边,悄声询问:“姑娘可是……和六殿下发生了什么……?” 阮问颖正半靠在软枕上,望着腕间的簪花手镯出神,不意对方问出这话,登时便是一怔。 她本想当作没听到,但想了想,还是道:“勿要多言。”算是一个提醒。 谷雨心中一凛,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当即应是。 等到之后被安平长公主责问,也没有说多余的话,恭敬地垂首跪地听训。 其时,阮问颖也在回想着大夫的话,不同的是谷雨为了解惑,而她则是为了自嘲。 在很长一段时日里,她在感情一事上,对杨世醒都是带着稍许俯视的态度的。 因为杨世醒喜欢她,而她说不上有多么喜欢他,更多的是一种选择。如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她自然也会选择最好的夫君来嫁。 从这一方面来讲,杨世醒是被她所掌控的,她也正是因此生出了一点轻慢。 及至后来为他心动,真正喜欢上了他,也不过是把这份轻慢去掉,变成了郑重。 哪里能料想得到今日呢? 哪里能想得到,为了感情而失去分寸的人是她,逐渐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并为此病由心生的人,是她呢? 真是——惹人发笑。 迷障了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太好笑了。 也许这就是常言所说的,自作孽,不可活? …… 阮问颖抱恙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府中上下。 来探望者络绎不绝,首先就是安平长公主,她虽然在不少方面对女儿严加管教,但一腔爱女之心是真真切切的,听闻爱女身有不适,当即放下手头事宜,到漪蕖苑询问究竟。 先是对她嘘寒问暖:“怎么样?还好吗?身体有哪里不适?大夫怎么说?如何忽然病了?” 又把四名贴身伺候她的侍女叫到跟前,责问训斥:“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姑娘?竟让好端端的一个人病成了这样!本宫悉心培养你们,让你们在姑娘跟前伺候,难道是留着你们吃干饭的吗?!” 谷雨带头跪了下去,俯首认罪:“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小暑等人也紧随其后。 眼见对方凤眉蹙起,面露怒容,似乎真的要发落她们,阮问颖连忙劝解:“母亲息怒,她们照顾女儿照顾得十分周到,女儿此番抱病与她们无关,还请母亲莫要责怪。” 安平长公主不信:“你别替她们兜着,若非她们粗心大意让你受了凉,你怎么会染上风寒?” 阮问颖再劝:“生病的事谁说得准呢?倘若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未雨绸缪,又何来医者?母亲就饶过她们这一回吧,就算她们当真有错,也不妨将功折过,女儿还需要她们来照顾呢。” 长公主余怒未消:“这儿里里外外这么多人,换了谁不是一样照顾你?” 阮问颖继续缓言:“可女儿已经习惯了她们来照顾,换了别人来一时恐有不惯。再说,只为了一场小病就把我的贴身侍女都发作了,让别人怎么想?若令信者,当以宽容厚德服人。” 不知是她话中的道理说动了对方,还是她轻声乏力的模样让安平长公主不愿违背她意,最终,对方没有发落谷雨等人,只好好斥责了一番,命令她们不得再有下次,就把此事揭过了。 之后,安平长公主把全部心思放在了阮问颖身上,询问她状况如何,又亲自拿了吴想容开的药方过目,端着煎好的药喂她服下,看她在榻上闭目睡了,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起身离开。 临去前还没忘了对谷雨等人一番敲打:“仔细照顾着姑娘,再有半分不妥,本宫拿你们是问!” 接着过来的是真定大长公主的公主家令,带着大长公主关怀的口信并一干上好的养生药材随行,得知阮问颖服药睡了之后就没有入内,在外头和白露了解了一下情况,便回去了。 然后是世子夫人陈相濡,她在丈夫归来后似乎病情更加重了,多日不曾出门,听闻阮问颖生了病,挣扎着过来看望,进到苑里时脸色苍白,倒把小暑吓了一跳,忙忙把她迎入室内。 彼时阮问颖尚未转醒,但也没有睡得多么沉,模模糊糊听见外头的交谈声,睁开有些酸涩的双眼。 守在一旁的谷雨见状,便把陈相濡来访的消息告诉了她,询问她是否要见。 “姑娘,世子夫人过来了,说是听闻姑娘有恙,过来看一看姑娘,如今正在堂屋里坐着。姑娘可要请她进来?” 阮问颖不想见人,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但陈相濡拖着病躯过来看她,她若不见实在说不过去,遂颔首应下,强打精神和其叙话了一番。 中午用膳时安平长公主再度前来,同行的还有真定大长公主,二人又是一通大同小异的关怀问话。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双长辈,清静了不到两个时辰,她的父亲镇国公领着两位兄长并一位嫂子下值回府,听说她身体抱恙,来不及换衣服就赶了过来,让她感到一阵无奈。 同时,她也感到一阵温暖,心里头亮堂堂的,像午后的醺阳照进了怀里。 没了杨世醒又如何?她还有这么多的家人、亲人,哪怕她的祖母和母亲有别样的心思,她的父兄长嫂总是真心爱护她的,她不能让他们担心。 阮问颖暗下决心,要让这场病尽快好起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只有弱者才会沉湎过去,她今后的人生还长着呢,说不定前方有更好的在等着她,何必要为此消沉? …… 镇国公与安平长公主归来后,济襄侯夫人便将管家大权交还,带着女儿搬回了侯府。 也因此,阮淑晗直到几日后才得知阮问颖生病的消息,急急同母亲一道过府探望。 她对此很是自责:“你瞧我,只顾着在家里躲懒,竟然连你生病的事情都不知晓,还是母亲告诉我,我才知道,真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请你万望见谅吧。” 阮问颖这会儿已经好了大半,额头不烧了,人也不昏昏沉沉了,只在手脚之间有些无力,旁人以为她是尚未痊愈,但她心里清楚这是在榻上躺了太久所致,毕竟她本来就没什么病。 她自然不会因为阮淑晗晚来了几日就怪罪,当下亲昵笑道:“晗姐姐说什么话?我不过是有个头疼脑热,无足轻重,喝了两副药就好了,何须你特地过来看望?” 又和她悄声低语:“你不来,我倒觉得好些。这些天光是应对他人的问话,我就加倍头疼了,你要是也来,岂不是给我增添麻烦?我还希望你今日也不要来呢,给我留个清静。” 阮淑晗佯装恼怒:“好啊,我专程过来看你,怀着满腔的愧疚向你道歉,你反倒怪我不该来?我把这话告诉伯父他们去,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心被人嫌弃,以后都对你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姐妹俩笑闹一阵,挨着在榻边坐下,一边叙话闲谈,一边品尝热茶蒸果。 阮问颖本是带病之身,不该用这些冲淡药性之物,但她自觉已然大好,正巧阮淑晗到了,她有了光明正大的待客理由,便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舒适了一番。 阮淑晗阻拦不住,又见她只是略尝其味,就也由着她去了。 只道:“你还是仔细些吧,别因为贪图一时的嘴馋把病拖住。陛下才给你和六殿下赐了婚,你就转眼染了风寒,知道的明白你是不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什么不满呢。” 阮问颖动作一顿,缓缓将手中茶杯放下,静了静,道:“我能有什么不满?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我和六殿下……” 她眨了眨眼,维持着若无其事的声线,把话继续下去:“和六殿下情投意合?就等着陛下赐婚了。我能有什么不满?”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阮淑晗没有丝毫察觉,还以为她是在表示对这番话的不满,笑道:“你别着急呀,你和六殿下之间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自然知晓其中真意。” “可谁让事情好巧不巧地赶在了一起呢?有些心不明、眼不亮,或许还不怀好意的人,可不就推波助澜了?” 阮问颖一愣,询问道:“赶在了一起?什么事赶在了一起?” 阮淑晗奇道:“你不知道吗?六殿下在前日下令查封了都转运使一家,长安城里传得满城风雨,我还以为你早就听闻了此事。”
第95章 他不关心她,不在乎她了 阮问颖微微一惊。 查封官员府邸这样的事不奇怪, 杨世醒在此之前不是没有做过,奇怪的是在这个时节。 马上就是年底,再过几日宫中就要封笔,依照惯例, 为了去旧迎新、消殃积福, 一应罚恶之事除却十恶之罪都会推到年后再定。 阮淑晗在方才只说了查封,没提抄家之类的字眼, 想来对方并没有犯下什么顶天的大事, 杨世醒却选择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令, 也难怪被引为奇闻了。 而且……都转运使这个官职她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被查封的是哪户人家?”她询问道。 阮淑晗回答:“先宝定侯后人, 张家。” 见她还是有点迷惑, 就压低了声音,附耳道:“贞妃的娘家!” 阮问颖恍然大悟。 接着就是震动, 没想到他居然对贞妃的娘家下了手。 是因为那天的谈话吗? 还是——什么别的—— 阮问颖思绪纷乱。 那些在这几日的静养里被她假借看破之名、实则强行压下的回忆又一次浮现, 暖池畔的凝然言语,假山洞里的渐冷氛围, 含凉殿中的淡漠警告……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 直到阮淑晗一连呼唤她了几声, 才勉强回神,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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