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敛了眸,收回目光,神色没有变化,却无端让人觉得更冷了些。 等他转过身,才看到,晚晚正趴在书案前,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 她只是没在床上。 那点儿冷意眨眼间消弭。 容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她身前,静静看着她,袖口的纹绣在她脸颊留下些微的压痕。 良久,他俯身,轻轻将她扶到自己身上,横抱起来。 晚晚沉睡着,没有骨头一般依偎在他怀中,呼吸细细拂在他颈间,睡得很沉,这个时候也没有醒来。 容厌动作很轻地将她放到床上,而后拉起薄被,遮到她身上。 晚晚能感觉到,似乎有人把她抱到了床上,她半梦半醒,却懒得睁开眼睛动一动。 容厌站在床边,又看了她许久。 晚晚被那梦境扰得又困又烦,不想在夜里再与容厌有什么口蜜腹剑,知道他回来了也不睁眼,迷糊间又睡过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朝里侧翻身,手腕却忽然被用力拽住,身子又只能平躺回去。 她立刻睁开双眼,霎时间清醒过来。 室内寂静而灯火幽微,光影朦胧。 今夜还是和往常一样,烛光被遮着,没有熄灭。 他所在的地方,向来灯火通明,即便入睡,也是这般留着些许灯光。 他攥紧她手腕,好像她是要逃一般。 她没有动作,他很快松开桎梏,重新将她的手继续拢在掌心,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这样握着。 晚晚重新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很简单便能想到。方才,她睡着了,他握着她的手,她一翻身,手从他掌心脱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立刻反手抓紧她。 他往常都不怎么会主动碰她,今夜却开始变得这样紧张。 晚晚对此提不起什么情绪。 夜雨拍打在营帐顶上的声音细碎,帐中尽管放置着冰鉴,却也有些闷闷的热。 他的肌肤一直都是冷的,她任他握着,权当消暑,重新攒出睡意,慢慢睡过去。 容厌夜不成眠。 - 第二日,晚晚醒过来,容厌依旧是一大早便出门,她用完早膳,便琢磨着,得再去见一见太医令。 尽管太医令是温病派,或许会有理念不合,但想要在宫中接触到更多医典、精进医术,她怎么也要同他有点牵扯。 另外……容厌对太医令颇为客气,宫中最熟悉他身体状况的,除了他自己,应当便是太医令了。 她只在他病中摸过他的脉,想要更了解他的身体、了解他曾经的用药,太医令也无疑是最方便的突破口。 还没等她主动去医馆找,便听到门外侍卫通传,太医令来求见。 这几日,她不是睡着,便是同容厌在一起,让人找不到时间来拜见,太医令也是终于等到了她的空闲,连忙赶过来。 晚晚没有起身,等到太医令进到营帐中,她才从座椅上站起。 太医令一进营帐,便扶着拐杖要行大礼。 晚晚走过去两步,搀扶住他,没让他将礼节行下去,“先生不必如此。” 太医令面上神色复杂,惭愧、歉意、自责混在一起,面皮难以拉下去,却还是主动询问了一句,“附子有毒,你用那般重的附子,毒性你是如何化解……” “这是寒症瘟疫,附子回阳救逆,配以麻黄解表,再与生石膏清泄并施,但生石膏减弱心力,不可多用,再辅以甘草缓去附子毒性……” 晚晚将她的十二味药一一解释了。 附子有毒,虽然回阳的药性强,却向来极少有人敢用,晚晚开出的这方子,配伍老练,用附子也极为大胆,把握的界限也极为精妙,这其中的剂量把控,这般年轻的年纪,不可能是全然自己摸索,她不可能没有师承,只是……不说而已。 太医令苦笑两声,不再追根刨底。 晚晚没有等太医令从她的答复中回过神,便漫不经心道:“幸好陛下身体也与常人不同,积累了那么多的毒,又一直服药没有间断,试药时,我错了两回,也都在陛下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太医令一愣。 “竟然真的是陛下亲身试药?陛下允许娘娘诊脉?” 宫中管控药材这般严格,便是防着不能有陛下不能接触的药性以任何方式出现。 晚晚笑了一下,“这是自然,只是可惜,陛下病中脉象杂乱,我不能全然知晓他的身体……再等两日,我再把一把脉。” 太医令脸色明显亲切了一些,犹豫了片刻,终究是叹一口气。 “老夫这些年……若陛下愿由娘娘试一试,也好。” 晚晚神色欣喜,太医令又道:“当初不管怎样,总归是老夫对娘娘有偏见……这一疫死伤上万,瘟疫之方既然是你拿出,论功理应是你居于首,老夫虽于疫病不精,可这些年总归有些心得,日后娘娘亦可常来太医院,老夫必然竭尽所能。” 若没有太医令的管控,这场瘟疫死去的人、传染的范围还会更大。 晚晚没有居功,连连应了日后常去。 送太医令离开后,她坐回圈椅,手指轻轻捻了捻,若有所思。 容厌的脉象,她还要再找机会诊一诊,而后慢慢同太医令交流。 她总能知道他如今忌讳哪些药。 - 外面斜飘着小雨,随着日头越来越高,渐渐喧闹起来,出宫的仪仗已经全部到来。 容厌登上城楼,小黄门曹如意已经到了他身边,踮脚为他撑伞。 县城被洪水冲刷过后,还留着些建筑,如今也都已经清理出来,今日便要从营帐改到府城之中。 他站在嘉县最高的城楼之上,嘉县连同附近几个村落都能尽数收入眼底。 从连绵的青山,到城门外渐渐挪动进城的车马,到渐渐恢复秩序的房屋瓦舍、粥棚医馆,到按照他昨晚安排,如今已经排兵布阵隐蔽好的士兵…… 以及这段时日以来,他驻扎的营帐。 叶晚晚着一袭烟粉色裙裾,撑着一把绘着文殊兰的油纸伞,站在营帐前,秀致绝伦。 他站地太高、太远,以至于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偶尔原地走两步,微微焦灼地张望。 她在找谁? 容厌默不作声地垂眸看着她。 曹如意瞧见他的视线,体贴地殷勤道:“陛下这些时日又是试药又是这般操劳,今日又天不亮便批完了折子,如今闲暇,可要去云妃娘娘那儿歇一会儿?” 容厌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在城楼之上,低眸看着自己营帐前张望着找人的叶晚晚。 今日前去避暑的所有人在嘉县会合,晚晚出宫时,白术和紫苏也陪同着,后来是因为容厌带她单独离宫,才与她二人分开。 前几日晚晚一直没有等到白术和紫苏二人,此时她见过了太医令,解决了昨晚心里想做的事,今日她们一定会过来,此时医书也看不下去,只想去外面看看二人是不是平平安安。 晚晚站在门前,难得有些忐忑。 白术在叶家从小陪她长大,紫苏是师父指给她、盯着她不能习恶的,身边活着的人,她只剩下这二人可以再执着。 若是她去了别处,她们过来便是扑了个空,晚晚双手捏紧伞柄,站在营帐前,越等越是不安。 怎么还不来? 在她等不住之前,终于看到拐角处走来几人,视线相接的那一刻,白术和紫苏立刻惊喜地跑过来。 晚晚由衷笑了出来,她微微倾斜伞面,快步迎过去,白术忍不住直接扑过来抱住她手臂。 “娘娘!白术还没有同娘娘分开过那么久!” 紫苏从晚晚手中接过油纸伞,眼中也带着笑意。 晚晚仔细看了看二人,没有看出一丝不妥,这才放下了心。 从惊喜中回过神,她看到紫苏身后还站着一位身披蓑衣银甲的郎君。 晚晚抬起眼眸,烟雨中,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纱,绰约而梦幻。 是裴家玉郎,裴成蹊。 晚晚目光凝住。 她看着他的眉眼…… 她知道她如今还是云妃,应当谨守本分,可是……在裴成蹊的眼睛之前,她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裴成蹊虽是武将,眸光却温润含笑,行止间皆是世家公子的风流气度。 他视线在她面容上停留片刻,随即抱了一下拳,道:“裴成蹊问娘娘安。” 晚晚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想到自己脸上还画着阿姐的妆容,又乍然听到这般礼节,愣了一下,想了想该怎么回答,才道:“不必多礼。” 裴成蹊笑了一下,紫苏连忙道:“娘娘,奴婢和白术二人不知您在何处,刚巧看到裴将军像一位故人,呆了呆,便被盘问了两句。误会一解开,裴将军就专程来指路。” 晚晚看向裴成蹊,虽然他像她的师兄,可他是徽妃的兄长,尽管没有血缘,待她却也太过和善了些。 裴成蹊道:“是臣冒犯了二位。” 已经将二人送到云妃身边,他也没有了再留下的理由,又笑着抱了一下拳,便要退下。 他转过身。 晚晚看着那双眼睛,和三年前一样,再次这样转身就要离开。 三年前她就这样冷冷看着,可这次,她上前追了两步,跑出了伞下,白术惊呼了一声,裴成蹊听到动静,转身回眸。 云妃追到了他面前,雨水将她的额发打湿,漂亮的面容也沾上了雨滴,就像一支落雨的梨花,娇弱而美丽。 他怔愣了一下,身体紧绷起来,双拳骤然紧握,又慢慢放松。 “娘娘?” 他看着白术举着伞面追过来,重新将晚晚遮在伞下,再也淋不到雨,这才嗓音低沉而温和道:“娘娘可还有吩咐?” 晚晚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 她能说什么? 裴成蹊看着她的眉眼,却也没有催促。 晚晚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在何处当值?” 裴成蹊答道:“皇宫金吾卫。” 也算是天子近臣。 那就是,在皇宫中,也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晚晚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对面忽然传来山呼万岁的声音,她侧头举目望过去。 城楼下面,今日人已经到齐,此时齐聚在城楼之下,恭恭敬敬朝着最上方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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