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道:“陛下不喜暗室,晚晚将烛光点上了。” 容厌缓了一会儿,眼前血色才褪去,勉强恢复正常。 外面闹势已经越来越大,他披衣起身,没有再说什么,大步离开。 容厌走后,晚晚慢慢将房中数座灯台的烛光次第点燃,房中霎时间灯火通明。 她脑海中悠悠浮现出前世那声音。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方才,是真的想要杀了你。” 昨日冷淡,夜里便要一直握着她的手。 那么喜欢了,还是要杀。 她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晚晚放下手中的火石,不想搭理。 那声音笑了出来 ,“你这是厌烦我了?” 没等晚晚回答,她似乎自嘲了一声,“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医术,没有师兄,什么都没有。看我陷在他身上,你觉得我不可理喻?” 晚晚找来一盏灯,那蜡烛将灯盏中的烛光点起,却是反驳。 “我从不觉得你喜欢他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她往门边走,声音很轻,却又极为清晰,“喜欢容厌,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不动声色折断你所有退路,等着你惶然无措的绝境之际,求到他面前,他不吝啬地赐予奖赏和温柔,谁能不对此心怀感激与信赖?” 就像最初她还是叶贵人时,陷入险境,他那样及时地封妃,她做替身一事宣扬出去时,她让他满意了,他又给了她足够多的赏赐和温存。 “后来,他也会给你足够多的幻觉,让你觉得,他待你情深意重、独一无二,其实……他不过是用随手可以做的、他不在意的,去换取你最在意的。” 就像之前他教她权术,忍她伤他、带她避暑、为她试药…… 他放在赌桌上的,是别人眼中的珍宝,却是他不屑一顾、毫不在意的。 而一旦当他察觉他付出了他不想给她的,比如他的动心,他就会千百倍讨回来。 今生已经是如此,前世,具体发生的事情不同,可是,总归都是一样的。 那声音沉默了许久,笑了出来。 “是啊,只看他做了什么,谁能忍住不动心?你次次不惜用最险恶的心思去想他,才猜对了他的心思。可又能怎么做呢?我试过了,斗不过他的。” 晚晚走到门边,推开门,看向外面。 容厌将暴民控制住,外面夜雨泼盆,所有人进了另一处厅堂。 “我自有我的法子,不会走你的路。” 容厌幼年入宫便是太子,后来身为幼帝登基,自幼便是浸在权势倾轧中长大,她此前从未有过权势,从他身上学些皮毛,便同他比起阴谋算计,多不自量力? 那声音微嘲,“是我不自量力,可你便不是?他喜欢你……” 她似乎笑了出来,“是,这一世,他是喜欢你,可他还是能有无数个法子磋磨你。早晚,你的尊严,你的自我,都能折在他的控制之下,生死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他会要你一辈子不能离开他。” 晚晚道:“你可以看看,我会不会有那一日。” 她轻轻说道:“若是下次再是你如何难过,便不必让我看了。这样哀戚的脸,我看不惯。” 她站在门外。 禁卫之中,看到她出了门,便走出来一名将领。 蓑衣无法阻挡全部的雨水,裴成蹊站在雨中,浑身湿透,盔甲锋利。 他抱拳道:“娘娘,此处固若金汤,不管发生什么,您不会有事的。” 晚晚看着他,声音轻轻:“是吗?” 雨帘中,她脸上的妆容也有些湿重。 裴成蹊眼中也被雨水浸透,他看着檐下站着的晚晚,问声道:“是,娘娘可以相信我。” 晚晚看向他,视线认认真真地落在他身上。 他可比容厌像多了。 裴成蹊目光没有躲避,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晚晚轻轻笑道:“好啊,今日之后,我会信你的。” 天上一声惊雷炸响,轰隆隆的雷声铺天盖地而来。 与此同时,对面那厅堂的灯熄了,容厌所在的地方,又成了漆黑一片的暗室。 觉得黑暗是他弱点的,不止她一人。 晚晚握紧手中灯盏,忽然奔跑进雨中。 她没有撑伞,刚跑出几步,浑身便已经湿透,这盏灯下方开口,上方紧紧封着,在暴雨中没有熄灭,微弱飘摇。 裴成蹊道:“娘娘要去哪儿?” 晚晚没有答话,她往容厌所在的地方跑去,裴成蹊不能改变排兵布阵,让人随行护着她,此时只好握紧拳,拔剑跟随在她身边。 晚晚回头看了一眼,眼睫轻抬,朝他露出微微一个笑容,灯火在她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明媚之色。 裴成蹊这一点很好,和师兄一样,从来不会阻拦她什么。 看到她的笑,他愣了一下,落后了些,又立刻追过来,道:“娘娘不要距离臣太远,臣会保证娘娘的安全。” 晚晚没有回答,跑到厅堂之前,她浑身湿着从侧门进去。 容厌的人没有拦她,她一边问,一边寻找着容厌,禁卫也在点燃火把,晚晚跟着禁卫的方向跑去,裴成蹊紧随在她身边。 一直到今日暴民聚集的厅堂,一片黑暗中,靠着闪电的白光,刀光剑影在其中对撞。 她提着一盏灯,乍然出现,随着这一盏灯,后面众人手中的火把将黑暗照破。 几乎立刻,容厌看清了,光的最前方,是她。 目光相接,她快速跑到他身边。 晚晚扑进他怀中,容厌抱住浑身湿透的她。 “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 晚晚冷得声音微颤:“我看到这里没有光,就想要给你点一盏灯,你会怪我吗?” 他说过不用担心会影响他。 容厌看着她手中这盏灯,喉结滚动了下,“没事”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却还是止住了,道:“等结束了再说。” 她扯了扯唇角,脸上的妆容被雨水冲刷地斑驳。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掩在身后。 她腕骨处戴着那串红玉檀香珠,他握紧她手腕的力道让珠子硌地她骨肉微微疼痛。 有了火光,打斗越发大开大合,甚至有人拼死到了容厌面前,长剑斜斜刺来,容厌顺手摘下她手腕的珠串,用珠串作为缓冲,抓住长剑,往反向猛地击开。 珠串散开,这人被往旁边带了些,暴露出下盘的弱点。 容厌抬腿侧扫过去,肌肉紧绷出极大的力道,那人身体骤然被击出数丈。 和他的那串登对的红玉檀香珠,此刻断开,崩碎的崩碎,滚落的滚落。 晚晚看了一眼地上的散珠,没有在意。 刺客混在暴民之中,此时借着将灯火熄灭,图穷匕见,却是被请君入瓮,一个个被击倒却留着性命生擒。 今晚的刺杀又是在他预料和推动之中。 晚晚低笑了一下。 所以,他确实有资格傲慢、轻视,将人玩弄于股掌。 就在此时,倒在地上的一个刺客忽然扭开身子,扬起手臂。 晚晚目力极佳,在黑夜中视物也较常人更为清晰,看着他的姿势,她清楚看到,刺客袖筒中绑着漆黑的精铁筒。 袖箭。 她思绪飞快运转,脑海中转瞬间就在思考……她应该如何利用这次机会? 晚晚看着容厌的眼睛。 他眼眸微微失焦。 算无遗策的容厌,会不会想到她会做什么呢? 晚晚忽然挡到容厌身前,也转移了他对那个方向的注意。 他愣了一下,因为今晚反反复复的黑暗与光线交织,眼前铺开大片血红,让他视物模糊不清。 容厌皱眉道:“你……” 暗箭瞬发。 暗卫挥剑格挡。 晚晚看着暗箭被挥开的角度,计算好方位,直接扑到他身前,让他拉了个空。 她柔软的身体蓦然撞入他怀中,容厌只来得及抱住她。 他眼眸忽然睁大。 那么近的距离,他看得清…… 迎面撞入他身前的,除了晚晚,还有一支箭……扎进了她背后。 所以,她这是给他挡箭? 怎么会? 晚晚身体软倒下去。 容厌神情空白,立刻抱住她,顺着她软倒下去的力道跌下。 她这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 晚晚疼得身体颤抖,脸色苍白一片。 容厌小心地抱起她,冷寒的声音强硬地压着一丝颤,道:“不用留活口。太医令,去请太医令!” 他没有半分犹豫,果断地舍弃原来一切安排。 容厌推开了脑海其余的谋算,只冷静地抱着她,小心避开这支箭,不再在此处控制局面,直接在禁卫掩护下往外走。 寻到一处干净的房间,立刻冲进去,“准备热水、剪刀……” 晚晚扯了扯他衣衫。 容厌沉声道:“别怕,没事的……” 晚晚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虚弱极了,眼眸因水光潋滟而显得格外明亮。 容厌尽力维持着冷静,道:“晚晚,别睡,和孤说说话,太医令马上就会来了,他擅长外伤,你会没事的。” 晚晚失血太多,浑身湿透,向来嫌热的她,只觉冷意透骨。 她眼睛也湿透,像是大哭过了一般。 不到半个时辰前,他掐着她的脖子,还要杀了她,威胁她,让她很不喜欢。 他那一刻其实真的是想要放弃了的。 他不想尝试,得不到就得不到,也不屑于去争取。他不信他喜欢了便收不回,他不会在一个只有虚情假意的人身上花那么多心思。 可是…… 她为什么要为他挡箭? 他是想要她千万倍偿还他的喜欢,可是…… 她不是一点也不喜欢他吗? 她应该把他推出去,让他死了才是。 晚晚面容似哭似笑,唇角扯开,一张口,便有血往外涌。 那么美的容貌,此刻也被鲜血染得凄厉可怖。 她想要说什么,声音却太小,容厌僵硬着低下头去听。 他听到她微弱的,还带了颤音和哭腔的声音,道:“陛下,晚晚……没有力气,去扮成阿姐……” 他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胭脂斑驳,是她扮作叶云瑟画上的妆容。 她还听了他的话,扮作叶云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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