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呼吸颤了颤,眼眶泛红,“没有,没有叶云瑟……孤想听的是你的声音。” 他握着她手的力道越来越紧,看着她心口的箭。 这支箭的位置…… 他的手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不可以……不可以。 晚晚视线慢慢放空,看着已经明显是强撑着的帝王。 她软下的手从他僵硬的手掌中滑落。 容厌看着她似乎有着微微笑意的眼眸。 像是悲伤,也像是与他道别。 他忽然心慌起来,立刻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捞了个空,他往下重新又握住她。 他的手很冷,此时却想用他的温度去暖热她。 容厌什么也不想考虑了。 不论是他对着她的傲慢,什么想要她偿还,那点骄傲、任性和斤斤计较……此刻通通都退散出去。 ……她真的会死的,真的会消失,会再也不存在。 容厌握紧她的手,垂下的眼眸瞳孔缩紧。 她终于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向来将他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冷淡伪装,此时一层层卸下,剥落。 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近乎极致的空白,理智和情绪拉扯到崩溃,她终于看到容厌眼里的情绪。 一片空白的茫然深处,是他克制着,却又小心翼翼弥漫开来的…… 恐惧。
第31章 千万绪(一) 叶晚晚昏迷的第十九日。 关雎宫中, 白术和紫苏都已经习惯陛下每晚来关雎宫里。 嘉县那场刺杀当晚,娘娘宿在陛下房中,她二人便也没有在旁边伺候。 夜半, 嘉县忽地起了一场暴|乱, 随后燃起滔天大火, 将刚收整出来的一片屋舍悉数烧毁, 而灭火期间,她们却得知……娘娘为陛下挡了箭,太医令正在拔箭, 生死未卜。 紫苏当场呆住。 等到白术哭出声跑出去,她才反应过来。 可她二人那时甚至不能靠近娘娘所在的那处院落, 陛下已经将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封锁起来。 直到几日后, 启程回宫, 一路走的是比马车更加平稳的水路,她们求见了许多次,这才有机会看一眼晚晚。 她昏迷着,脸色雪白, 侧卧着被陛下抱在身前。 容厌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可两人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胆战心惊, 下意识不敢在他面前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真正能生杀予夺的镇定和平淡, 他也不曾收敛这股气场,一路上, 让人见之胆寒。 随后只记得, 即便是在船上,每日的刑讯和血腥味便没有断过。 一直等到回到关雎宫, 娘娘还没有醒来。 太医令说,那支箭入体不深,却带了毒,他回到宫中便能有法子尽快解了,之后只要她能醒过来,便没有大碍。 可回宫了、毒解了,她还是不醒。 容厌看了眼天色,暮色四合,又到了晚上,还有几个时辰,叶晚晚便昏迷了整整二十日。 白日里,他将皇宫最后几处防卫也重新布置完成,金吾卫、暗卫、机关、奇门,若说先前的皇宫是靠着他的威仪和层层禁卫管控,如今则像是又被加了好几层禁制,真真正正做到,整个皇宫,只要没他点头,一只苍蝇都进不来也飞不出去。 皇宫这几日也被清洗出来了许多人。 宫中本就各股势力错综复杂,他本来没有理会,只要不触碰他不想让人触碰的,他乐得看那些人乱斗,可这回,那些各自有主的宫人,要么直接失踪,要么被排除在核心之外,只能在最外围做些浣衣洒扫的苦事。 人心惶惶中,容厌每日平静地布置着皇宫,批复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折子、密函。 一个皇朝的事情太多,往日,大小事宜也并非全由他一人处理,无伤大雅的小事,交给合适的臣下去处理,再给他汇报也无妨。可如今,所有政务全都到了他面前。 他用了最直接的办法,要自己来从细微处分析,尽快将动手的楚氏余孽连根拔出来。 往日他喜欢慢慢收网,甚至像这回,还可以给他们一些甜头,可如今,他不想了。 整个大邺,最好能平平静静下去。 这日全部布防完成,他倒也用不着再在御书房部署到深夜,踏着夕阳拉长的影子,又来到关雎宫中。 寝殿中的白术和紫苏退下,容厌走到晚晚床边,垂眸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叶晚晚。 她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最开始那几日,箭上的毒未解,她整个人肤色苍白,唇上却泛着乌色,如今,毒已经解了,她背后的伤口也在愈合,甚至面色也有了些许血色。 可她还是不醒。 睡着很舒服吗? 为什么那么多日了,她还不醒? 这是她昏迷以来,第二十个夜晚。 容厌看着晚晚,和过去那么多天里一样,静静地看着,脑海里第无数遍复盘着从第一次见到她到今日的每一刻。 好像一直都是他在逼迫她,她一开始还不敢太出格,自从她咬了他那口之后,才开始明目张胆反抗。 她在没有神智时说,她是不是一辈子都自在不了? 她挡箭时看他那仿佛告别一样的眼神。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在他脑海中一寸寸切割,分析,试图找出为什么。 叶晚晚是个怕死的人。 她要是不怕死,一开始就不会费尽周折勾引他,试图让他庇护她。 她也不是不理智的人。 不管他用权利诱惑,还是悬园寺生死关头,甚至是她中了媚药那时,她都在做对她有利的选择。 她甚至理智地过分,把感情和肉|体分得那样清楚,吻他时认真地仿佛爱惨了他,可他一回想便知道,她吻他没有一次是出自于喜欢。 ……可是,当她得知有瘟疫之后,没有把握能制得药方还来找他,那个时候她若是逃走,他抽调人的时间隙或许也赶不及将她捉回来,可她没有。反而在他染病试药时,那个晚上,还来吻他,最终她自己也染了瘟疫,成了最后一次确定药方的试药人。 他扔了她的文殊兰,丢了许愿笺,毁了红玉檀香珠,可她还是在他面前挡了箭。 生死之前,她……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能如此? 他如此不敢去确定一个人的心思。 容厌垂下眼眸,看着她的面容,忽然就想起她刚中箭的那几日。 她流出的血好像也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眼前血红一片。 她身体那么轻,那么柔软,还一直病着…… 他那时居然在害怕,怕到手都在颤抖。 那一晚,他一直压抑的头疾爆发,向来平稳的情绪也濒临失控,让他忍不住想杀人。 他也这样做了。他手上终于又沾满了血,浑身上下兴奋又自厌地微微颤抖,最后一把火将遍地残尸碎肢烧了个干净。 饶温和晁兆只在一旁控制着局面,从没有人敢拦他。 回到她床前,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厌恶目所能及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他手上多少血,他名声好坏……他早就想毁了这一切。 他若真死在试药之下,按照他的安排,整个皇朝转瞬就会四分五裂,什么氏族,什么权贵,全都消失个干净,民不聊生又如何,这才痛快。 可他幼时没死,登基没死,年复一年被折磨没死,中了那么毒没死,后来宫变没死,试药没死,刺杀也死不了……他命那么大。 叶晚晚不一样。 她那么脆弱,那支箭再危险半分,便谁都救不了她。 回过神,容厌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慢慢将她颊侧的发丝理顺,他眸色微微晦暗,眼里的偏执之色难以再遮掩。 她昏迷的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他想着,只要她醒过来,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哪怕是自由,只要她好好地活下来,别死去。 可一日日过去,他思索地越多,越能想清楚,他那时为什么会怕,也想清楚了,他为什么会喜欢她,那些阴暗的情绪也在一日日等待中发酵、膨胀。 越是让人吝啬的才越是宝贵,叶晚晚那么在意性命、甚至自私凉薄的人,面对生死,她曾为救白术置身于危险过,这次是为他。 生死面前不能骗人,她那时,那个告别的眼神……她真的一点不喜欢他吗? 她最好一辈子在他身边,一辈子这样,如此,他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 什么都行,怎么都行。 殿外,曹如意通传道:“净明法师求见陛下。” 容厌慢慢将所有情绪收敛,轻轻将她的手收进薄被之中,仿佛最亲爱的情人之间的温存。 出了寝殿,到了正殿之中,便见净明捻着佛珠,眉头微微蹙着。 看到容厌过来,净明弯身行了一礼,看着容厌面无表情的神色,担忧道:“陛下知道贫僧为何入夜过来。” 容厌没有回答,他叹息一声,“陛下这两日入夜之后,能看得清十步以外了吗?” 容厌有许多毛病,头疾、眼疾,虽不致命,却一直会影响着他。 他幼时在悬园寺中,从不曾发现这些难症,也不知道他在宫中何时有了这症状。 一旦身处暗室,情绪便容易失控,眼前也会有红雾看不清东西。 这么多年,陛下这眼疾没有好转,却也没有恶化。 净明得知晚晚遇害,想去看一看容厌的状态时,他在夜里登船,月光下,便见容厌眼眸无法聚焦。 即便不是漆黑一片的环境之下,他也开始看不清东西,眼前只有血红的一片,像是被血涂满了眼眶。 容厌淡淡道:“已经恢复了。” 这几日,他在皇宫设下一层层的管控,用至高无上的权柄编织出来的一个界,只要他想,谁都靠近不了叶晚晚,也没有人能伤害到她一分一毫。 权力色彩压过感情,他眼前的红雾也随着他的情绪趋于平缓,于是慢慢消散。 容厌甚至笑了出来。 快点醒来吧,晚晚。 不管她到底是真喜欢他,还是又在骗他。 没关系。 就算是装,装一辈子,也就是真的了。 净明皱紧了眉。 当初晚晚在他面前暴露医术,第一个反应是要杀他灭口,即便后来暂时同一阵营,也给他下了毒,后来还用金针锁了他的脉,让他只要想活就得听从她,两个月之内必须见她一次来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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