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陛下也知道了她的医术,他不觉得,她不会用医术做点什么。可若是两人针对起来,他不想看到医术这样高明的一个女郎,折在陛下手里。 前朝晁兆又有消息请示容厌,容厌不再同净明多说,便往外走去。 净明正欲离开,却被一个侍女拦住。 白术眼眸弯弯,掩不住地惊喜,“这位大师,我家娘娘请您暂留片刻。” 净明看着容厌刚走出没多远的背影,容厌等晚晚醒来等了那么多日。 那么巧吗? 容厌一走,她便醒来要见他? 净明一霎间感到一股甜蜜而柔软的危险气息。 - 晚晚这些时日,并非半点意识都没有。 她偶尔也会清醒着,她能感觉得到,容厌在她身边,帮她换药,偶尔握住她的手,有时候也会枕着手臂睡在她床头。 他很少说话,安静地过分。即便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只会一直看着她,没有多少碰触,更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她清醒的时候,更多是在看自己的前世。 前世的她,后来总是一袭皇后衮服,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在椒房宫甚至设置了小朝廷。 外人眼里,她有圣眷,有实权,一人之下,风光无两。 可是,在数不清多少个夜晚,她屈辱着只着一层轻纱,赤足踏入宸极殿中,拿自己去同他交换。 轻纱扯开,不着一物。 宸极殿中,寝殿书房,床榻桌椅、窗边镜前……他想什么时候要,想怎么要,她从来只能强颜承受。 她开始认同他。 情爱果真是最无趣的东西,权力才是能握在手里的。 她用身体交换了那么多,可他仍旧能将她控制在掌心里,不论她做什么,他总是让她差一点。 差一点,偏偏就是让她差一点,她无数次以为,她就要赢过他,就要能为自己挤出一条生路,而他下一刻让她知道,她又差一点,她永远逃不开他。 一次次交锋中,她渐渐恨透了这个没有心的帝王,他这样傲慢自负,她早晚、早晚要用他给她的,杀了他。 那么多日,容厌,容厌…… 到最后,晚晚几乎在心里恼火,“你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突兀地笑了出来。 谁说前世今生的自己就应当是同一阵营? 叶晚晚就是天性自私,她曾阻拦这一世的自己学医,而这一世的晚晚,也早就厌烦了前世弱小的自己。 脑海中的声音道:“等我看到了想看的,自然也就会消失。” 晚晚想了一下,那这伴随着前世记忆的声音,算得上是前世的执念吗? 晚晚问:“你想看到什么?” 那声音轻笑道:“我想看到……” 想看到容厌困于情爱、重新沦为废人、最后凄惨死去。 若看不到那一日,那也要看到容厌求而不得、因她而痛苦不堪。 “我想看到,你去背叛他。他可以有别的妃子,你也可以有别的郎君。” 晚晚愣了一下。 “出墙?你是想让我去死吗?” 容厌再怎么说,也是皇帝。 那声音只道:“你可以试试看,你为他挡了这一箭,他能有多容忍你。” 晚晚意识沉浮。 等她又有意识时,这一次,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可以醒过来了。 容厌还在她身边,他的手指冰凉,划在她脸颊上,没有半分温度可言,她却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她听到净明来求见的传唱,听到容厌要先离开,这个时候,她才让自己醒过来。 睁开眼睛,让白术去请净明先留下。 净明的毒已经快两个月没有疏解了。 等到净明到了配殿,晚晚没有多说,直接要来金针,便要施针。 净明看着苏醒过来的晚晚,“娘娘醒了?” 晚晚应了一声,计算着自己的力气还能下几针,下在哪里。 净明感受着她的针法。 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她始终防备着,每次都会改变针法。别说他根本没尝试着找别人去解,就算去找了别人,就算终于能破出她一种针法,可下次,她便又改了另一种,也是徒劳。 净明道:“娘娘与陛下相识时间尚短,陛下喜怒无常,对您应当也没有深到不可割舍的情意。娘娘此番故意挡箭,若是想逼陛下在意您、正视您,应当很是成功。” 这才几个月?怎么会有多深厚的情爱。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让容厌还没开始冷落她之前,便彻底经历了一遍失去她的滋味,他甚至因此眼疾加重,半个多月里,一到晚上便视物模糊。 谁能相信,生死之前,距离心口仅差一毫,她却是在算计。 就算陛下知道,可是一个惜命之人的拿命去赌,难道不更让人动容。 陛下已经失了一子,而她醒来甚至不想看到他,这一局谁占尽先机显而易见。 晚晚没有说话,慢慢将手下的这根针往深处又扎进寸许。 净明只感觉自己的左臂慢慢失去了知觉。 等他尝试用内力去冲开穴位,便察觉左臂已经彻底没有半分反应。 晚晚在他身后轻声笑:“大师,我对你那么好,刚醒就记着要给你续命。有些话,可不能胡说。” 净明叹一口气,眉目间忧愁,“贫僧不会多说。” 他一直的担忧,比起等待陛下何时失去控制,毁了这个皇朝,如今……不会更差了。 - 等到容厌听到晚晚醒过来的消息,他没有再听晁兆说完,左右都是他能猜到的东西。 他立刻打断,起身往关雎宫走去。 刚到关雎宫宫门外,他脚步顿了一下,寝殿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不像她醒过来的样子。 紫苏走出来,恭恭敬敬行礼,道:“见过陛下。娘娘刚醒,太过疲劳,此时又睡下了。” 容厌没有说话。 那么多日,他守在她身边,今日他只离开这一会儿,她便醒来,见完净明,便又睡下。 因为一路走得太快,容厌发丝微微凌乱。 他忽然觉得,入秋还没多久,天气便开始冷了。 沉默着在门前站了片刻,原本加快了些的心跳,此时也跟着寂静下来。 容厌和往日一般,走到晚晚床头。 他手指轻轻抚了抚她脸颊,她脸上微微有了些血色。 既然从昏迷中苏醒过,这回只是睡着,她还会醒来。 那他便在这里一直等到她睡醒。 等到第二日,晚晚觉得日头已经高了,才懒懒散散睁开眼睛。 一睁眼,便对上另一双眼。 容厌向来睡得少,应当是天生面上没有疲态,可她看到,此时他的眼中,居然有了血丝。 晚晚愣了下,眼眸一弯,笑了出来。
第32章 千万绪(二) 他居然担心她担心到这种程度吗? 晚晚觉得新奇。 她一睁开眼便神采奕奕, 眼睛明亮地看着他笑,就好像……一切还在文殊节之前。 容厌目光便更显得沉沉,对着她这样明媚的笑意也看不出丝毫动摇。 “你不想见孤?” 晚晚稍稍克制住脸上的笑意, 解释道:“不是不想, 是不敢。” 容厌微微露出一个笑意。 “不敢?” 他声音低沉, 晚晚无视隐隐的危险, 看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道:“怕你再想让我去死。” 她这样突然的回答, 容厌没有说话。 晚晚小心地想用手肘撑起身子,可身体一用力, 背后的箭伤便疼痛难忍。 她皱紧眉, 容厌伸手去撑住她的身子, 她顺着他的力道枕到他腿上,环抱着他的腰。 他也瘦了。 原本就劲瘦的窄腰,此刻抱起来又细了些。 晚晚又有些想笑,她将脸颊埋到他小腹。 容厌身体僵硬了一下。 她嗓音轻轻道:“我怕我为你不要命也不够, 你还要我继续证明给你看。如果一个人的一颗心只能算一朵文殊兰,陛下要千万朵文殊兰,可晚晚只有一条命,怎么也不够啊。我昏倒之后, 四周好黑, 晚晚太害怕了,已经有了这样一次, 下一次, 晚晚再也不想经历死亡了,不想再证明给陛下看了。” 千万朵文殊兰。 他自己说出口的。 容厌淡声问:“你要证明什么, 证明你心悦于孤?” 晚晚埋在他身上的声音闷闷响起,“那不然呢?我当时也没想证明给你看,只是……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你站在那支箭前面,什么都不去做,再有下次,我大概不敢了。” 她声音轻轻地去复述那时的心境,有懦弱,也有情意,话里话外,是她喜欢他。 容厌怔了一下。 太可笑了。 她喜欢他? 她……怎么会喜欢他? 可她说地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地反问他,就好像他的怀疑才是多余,就应当像她说的那样。 他虽没经历过情爱,可他不是没见过他人动情,叶晚晚对他这种,也是喜欢? 容厌低笑了一声,那就如她所说,他就当作是喜欢好了。 他直接将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唇边竟然带了一丝笑意,袖间划落出一柄硬物,晚晚低眸看了眼。 是一把极为精致的匕首,柄鞘镌刻的是文殊兰的图样,他将匕首拔出,寒光凌厉,中央一道血槽,虽然看上去精致而优美,却是一把真的可以杀人见血的短匕。 晚晚皱了一下眉,不明所以。 容厌握着她的手,冰凉的温度覆上她手背,让她将手柄握紧,而后握着她的手,刀锋指着他的心口。 他带着她的手用力。 这的确是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轻易就割破了他心口前的衣衫,而后抵上他的肌肤。 晚晚看着匕首没有丝毫停顿地被染上血色,他握着她的手,让她清晰地感受到,匕首刺入他的皮肉,抵上他的肋骨。 他还在用力,尖端碾磨骨骼,就要割断阻拦匕首刺入他身体的那两根肋骨。 晚晚惊得睁大眼睛,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同他的力道反向挣扎了下,皱眉出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容厌没有同她争夺,匕首从他身体里被拔出,溅出一道鲜血。 这是同她身后那道伤同样的位置,只不过一个在身前,一个在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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