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什么扫把星,谁教你的?” “祖母一直这么说的,阿翁姐姐是好人,我不想害人。要不然,你们就把我扔了罢。” 小丫头皱着鼻子,忍得两颊都红了,苍白着清瘦小脸,一脸认真纠结。 察探完脉象基本无异后,赵姝暗呼一口气,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刚想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心思一转时,忽的垂首苦笑出声,便突然一把将小孩儿抱得高高的,整个人倚着灶台半坐上去。 “给我拿块饼去。” 二丫陡然被她一下托得老高,腾在半空中,竹篮子来回晃了几下,刚好就被小手险险够到。二丫凌空扑腾了两下,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就捞出一块饼子来。 捏着石头一样硬的饼子,二丫低头去看,发现自己离着地足有一丈远,就像只小鸟一样悬飞着。她也不怕,小孩儿子心性发了,咯咯一笑时,红红的圆眼眶里坠下四五滴泪,没入厨房灰扑扑的泥地里。 见她和自己小时候一样是喜欢这样玩的,小孩儿又哭又笑的脸庞鲜活幼嫩,赵姝仰面望着,心里那点苦涩消弥无踪。 记忆废墟里,久远到已经模糊了年月的一天陡然映入脑海,像熄灭千万年的鲸灯一瞬复燃。 她愕然愣了下,很快回过神,一口咬下小孩儿手里半张饼子,学着许多年前自己瞧见的,一边呲牙咧嘴地嚼着饼子,一边眉眼上翻露出下眼白,鬼一样含糊道:“咦!扫把星在此!哪里来的小丫头胆敢冒充本大仙,待本大仙咽了这口饼,看我一口嚼吃了你。” 果然如她当年一般,这有些可笑的鬼脸根本吓不倒二丫,反倒是连哭都忘了,咯咯笑着又把另半张饼递过来。泪花还在,却笑得手脚扑腾,咦嘻嘻挥着小手:“姐姐、姐姐!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吓人,你看我来。” 说罢,二丫使了吃奶的劲,学着赵姝的模样,朝上翻着眼做了个更‘凶狠’的鬼脸。 不防胳膊下被一双更温热的手握了,她看着脚下的地越来越远,鬼脸还没卸时,对上一张鹤发碧眸的陌生脸庞。 这叔叔生的怪好看,是生了什么大病来求医的么。连头发都白了,这是家里有多穷,盐也吃不上的么? 二丫圆圆的眼睛骨碌碌转一圈,剔透眼珠子定定打量一圈眼前男子。很快,她还是认定这怪叔叔该是来求医的穷人。或许不似那些脚夫困苦,可这人的‘病’一看就不是那么好医治的。 季大夫是个烂好人,明明是个有本事的人,偏见天得接济旁人,才过得那么困苦。 这一个绿眼睛痨病鬼一样,肯定很费药材银钱,她得替季大夫推阻了。 “叔叔你来求医的吧,我家刚安顿下来,屋子药材都没齐全,你来得太早了。”二丫晃荡着一双脚,软糯语调板正,十足一个小大人模样。 料不到一个还没板凳高的小丫头这样口齿伶俐,嬴无疾瞥一眼灶台边的人,见赵姝塞了满口的饼子噎得慌,他单手把孩子抱稳,解下腰间水囊丢过去。 回头朝小丫头挑眉一笑,故意挑衅道:“你家?可是奇了,赁屋的钱都是我的,你个小东西倒会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二丫没学过这词,却也是听懂了。 又见赵姝毫无避忌地接过水囊就喝,幼小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却不甘示弱,带了些敌意脱口道:“季姐姐和阿翁都不认识你,你在这骗人,当心官差来抓你!” 好一个厉害丫头,他一手抱孩子,顺手去拨小灶里的火。起身时也不放开,而是随口唤了声:“赵长乐。” “嗯?”赵姝皱眉回头看他,用一根筷子搁住药锅盖子。方才她吃饼做鬼脸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她还有些不自在,便也没有在意称呼,只是顺口冷冷应道:“不是还要回府衙,怎有闲工夫在我这儿逗个小娃娃。” 说罢,她抬袖抹了把汗,仰头咕嘟嘟饮空了水囊,守着炉子坐在小马扎上,就开始在框里收拾昨夜采回来的各种药材。 二丫抿住小嘴,目光隐约颤动着来回看他们。 嬴无疾没看出小丫头的恐惧,他本质上还是个不太会哄人的,便避过赵姝的问题,反对着小孩儿一呲牙,居高临下睥睨着:“还说是你家,倒连她姓赵都不知。哼,这院子里四个人啊,也就你这小东西是个来路不明的……” 见乖顺下来扁着嘴的小丫头实在可爱,他有心去拍拍孩子的脑袋再逗两句时,就听得‘哇’得一声,小丫头突然大哭抽噎起来。 豆大的泪珠落雨似的滚下,偏哭声压抑,听起来溢满苦涩,根本不像是这个年岁的稚童。 他一下愕住,手足无措地正不知怎么去哄,就被人重重推了把,其实那力道根本不够推动他,却因着心虚刻意配合着退了两步,怀里一空。 赵姝顾不得脚伤,半跪坐在地上,把孩子拢在身前。 想到这孩子的遭际,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是无用,她心疼得厉害,想着岔开些话:“诶,兔兔呢,你今天喂它了吗?” 哭声低了些,小脸上泪却不减。 “怎么回事啊你?!”急闷中,她下意识抬头白了眼门边的男人,远远瞧见韩顺抱着药箱过来时,又垂首冷道:“这里庙小,不留君上了。” 男人哽住,僵立在门边,却为她方才一个白眼翻得心意催动,肝肠柔转,垂眸出神地望过去。 好一番安慰,在赵姝指天立誓地保证不会扔了她后,二丫终于有了止哭的势头。 却在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小丫头突然抽噎着怯怯问道:“我好想娘亲,呜呜,姐姐,你能不能做我阿娘,呜……” 这话一出口,赵姝蓦得顿住。 连她自己也诧异,会被这么个小孩儿问题问住。 不忍伤害孩子,她只是顿了片刻,便口是心非地温和笑笑:“也好,莫哭了,你唤我一声。” “阿娘?”脆生生一记里又带着些气弱。 “嗯。”替她擦干净泪,赵姝捏捏她脸,“以后可不许再喊错。” 等她坐上马扎包完脚踝时,抬眼觑见嬴无疾竟是还未离开,他身上蹭得灰扑扑的,竟是从东屋里提了把笤帚出来。 她是真的不想再与从前的生活有任何瓜葛了,可这人一身灰收拾陋院的模样,瞧着却也叫人有些挪不开眼,好像他同她一样了,也只是这医馆里三餐粗饭素衣的寻常人。 视线相触的一瞬,她下意识地避开。 药炉子熄火的时候,便听到他在老树下对二丫说:“要不要坐秋千玩?”
第110章 终章4 她在厨下斟了药, 就听着外头院子里二丫脆生生嘶着嗓子道:“阿翁会给我搭的,不要你。” 一直到院子里摆了朝食,嬴无疾依旧没走。短短一二刻功夫,他就把荒弃已久、杂乱不堪的东屋和二楼给拾掇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 他们就达成了共识。殊途道逆, 他允诺不会再来迫她。这会儿子倒也真没来扰她, 拾掇完屋子,就盯着个二丫捡着话问。 他从腰间扯下个剔透玲珑的玉坠子,摊着掌要送。 小丫头一口闷下新药, 睼一眼坠子,便飞也似攥进手里。“什么破石头!”她故意把嘴里一颗甜杏嚼得吧唧响, 收了这见面礼, 只仍旧防贼一样同他对峙。 赵姝心下好笑, 一面归置药材时, 又免不得板起脸说教:“鲐儿, 不可无礼,小孩子要守规矩的。” 这孩子心性不一般, 若不教导, 将来可别往歪路上长。 却不知,她这一本正经的板脸,鼓着脸没半点气势。二丫反嘻嘻笑着地腻过去, 丝毫没怕的。 赵姝有些不惯, 却还是把二丫搂住, 在她小胳膊上捏了把, 觉着手感上还是大野兔要好的多。 门外有病人张望, 嬴无疾看了下日头,伸过手去硬是揉了下二丫的脑袋:“无妨, 小孩子太迂不好,多向你阿翁学学。” 玩笑过,他抬眸深深地看向她,正色道:“我要去郡治几日,若有事,壬武在别苑。” 语调缓缓,错也不错地看着她,晨曦透过树影碎金般洒在他碧眸白发间,脉脉眼底暗揉进千万般柔和。说完话,薄唇轻扬,朝她清浅温和一笑。 原本还有些目光躲闪的赵姝,一抬头,叫他这一笑,恍惚起来。 这一笑,收尽了全部气势凌厉,卸下睥睨算计,若凛冬冷香、月下幽昙,沁得她一颗心清凉温软,犹如饮了冷酒般。 一霎迷蒙,她忙收好心神,只是随意地朝他点了点头。 …… 一晃月余过去,嬴无疾再没来过。 她将泾武周遭的山野一一探过,诊病制药日子流水一样忙碌。县里酒肆的米酿酒香清冽,偶尔夜饭得闲时,她又开始饮一二盏。 酷暑夜蝉鸣聒噪,喝的出一身透汗,心口里却莫名空落落的。 二丫用了新方子,病根除了,日日缠着韩顺去集上玩儿。一老一小两个在街上碰着了被罚作城役的公孙氏,好一顿纠缠后,有不明因由的路人指着二丫骂不孝的。二丫被衣衫褴褛的公孙氏挠破了胳膊,韩顺可顾不得路人的指点,当场一块烂泥糊到公孙氏叫骂不休的嘴里,把这老婆子的恶行嚷了出来。 那日回来后,二丫变得沉默,也不爱再去集上玩了。 因了几十年前早夭的女儿,韩顺对这孩子是宠到了骨子里,便对赵姝说了想去咸阳宫谋差使的念头。 巧的是,那天县府里来人递信,说是先前那位楚国游医也去了咸阳。 尽管猜得了其中关联,赵姝也不甚在意。 思虑再三后,她把树底下的五十金挖出来,去县府里办了路引。 去咸阳而已,没甚要紧。 毕竟,这世上五欲悲喜,都不会再入她心了。 . 到咸阳后,韩顺跟着壬武入了趟宫,天未黑透就又回来了,只说是得了个照顾幼主读书的闲差。 因着不缺钱财,他们直接在北市赁下一了座二进的铺面。这所铺面的位置其实并不好,在北市最东侧,僻静的很。被灞河支流环抱着,仅一条小巷连到主路上。 也正因此,隔壁的一所三进的大货栈空了两个月,哪怕只开了一年二金的赁钱,也一直没能寻着主。 采买好用度器具,又请了三日的洒扫仆役将前前后后一共八间寝屋客堂收拾齐整后,赵姝立在门槛边,同二丫一起扶着木梯子,看着年迈的韩顺把‘季氏医馆’的招牌挂了。 一切收拾停当,三人都是满脑袋汗。眼瞧着到午膳时分,韩顺领着二丫说要去鹤鸣阁吃好的,赵姝早膳吃得太撑,想着有几味药材还没晒透,怕生了虫急着再翻晒一遍,也就独自一人留在了医馆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7 首页 上一页 113 114 115 116 1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