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沉住气,唤了侍从进屋收拾,抱着人朝另一间不常去的暖阁快步过去。 一路上,赵姝觉着头晕得没先前厉害了,遂在他怀里糊里糊涂地嘟囔,一会儿说芈融是西川侯,她也是缯侯,能有多大不同。一会儿又问他究竟喜欢她何处。 絮絮叨叨,显然是彻底没了条理。 她被压在另一处有些凉意的卧榻上时,迷蒙里瞧见他一双眼动情赤红,似乎在扯自己衣带,吻落下来,她纤手软软地抵在二人中间,脸上神色突然忧虑凄楚:“王孙,六月里你就要加冠,可已定下哪国女子?” 诸国贵族即便晚婚,加冠之年亦是下聘之期,尤其是储君,素来是没有廿岁未联姻娶亲的道理。 聘书虽还未寄,同齐国的会盟是基本定下了的,就待以平叛名义入赵后等一个结果。依老秦王的意见,除了季越在燕国的势力,合该娶下燕女,或许更利于巩固北方,好过与强齐联姻只搏一个虚名有用。 嬴无疾气息不稳,想了想后,却是开口编了个谎:“还未定,祖父在一日,还不需联姻巩固,等上三五年,未尝不可。”
第48章 金屋9 三更夜冷, 红绡帐底,榻间除了男人渐平的喘外,便再没了旁的动静。 赵姝先前吐过,酒意早就散尽, 她瞧着横抱在身前的胳膊, 面上红晕未褪, 眼底亦从畏惧转作狐疑动容。 依旧是没能成事的。 她记得方才,这人难耐沁汗的模样,却在她的抗拒里, 终是叹息着到她耳边哄慰,甚至含糊着说了句‘抱歉’的话。 原来他心里也记挂后悔, 那一夜的不该。 虽则女子第一回 确是珍贵, 亦是无论如何也挽回不得的, 可赵姝也清楚, 按着常理, 母国败落,那些入质他国的质女, 有几个能得遇良人善终的呢。 如今缯地还不过一纸空文, 她的意愿想法,他分明无需顾忌。 身前的胳膊收紧了,背后人喘息平复, 忽而埋首到她颈项里有些沉迷般地深深吸了口:“还在想联姻的事, 手可还疼?” 他嗓音里带着餍足后的沙哑, 说着话又摸索着去握她的手, 一根根抚过而后指节扣紧。 有感他动作间的亲昵缱绻, 赵姝心底震颤疑惑,又因后半句话里的调侃戏弄, 她面颊发热,遂鹌鹑似的只是没答话。 他扣着她肩头,将人转了过去。 灼灼目光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落在她身上,也不叫人讨厌。 才为他做过那等事,又是在呼吸都能相融的距离里,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在他有如实质的目光里,赵姝嗅着榻间的交织气息,一颗心竟遏制不住得砰砰乱跳起来。 先前叫她问开了点破了,他反倒是没了忌讳踟躇。 他是不假掩饰的,在表露喜爱了。 他说心悦于她。 十七年来,赵姝身居高位又作男装,被贵女舞娘表白的经验倒是不少,除此之外,无人敢来惹她的。 诗篇里读过的‘心悦相思’,她从来不懂。这世间何来许多为一个情字连生死也不顾的人。她只知道要缠着兄长,兄长博古通今医者仁心又常会带她去看新鲜好玩的物事,在她眼里,遍邯郸的儿郎不是纨绔就是残暴,没一个能同赵如晦相比的。 她本是想好了,等自己继位,就将内政民生皆交由兄长来管,一世都不联姻,若是寒毒真的没个解法,待她身故之日,就传位于他。 对着自小缠大的赵如晦,她撒娇撒痴、嬉闹眷恋,却好像,从未有过那等心乱的感觉。 “不舒服么,桂花酿也受不住,往后不许饮了。”误以为她还醉着难受,嬴无疾伸手就要去捧起她的脸查看。 也不知在心虚什么,赵姝总觉着会被他瞧出心思耻笑,立刻翻手回握住他的手,人亦朝他胸前靠了靠,避免视线交错。 “你是真的吃素。”酒意余韵里,她摸到他拇指指甲的凹陷,翻过男人的手挡在二人中间,一板一眼道:“医书载过辟谷食素的事,未必都对。以前邯郸医署有位老医女,不沾荤腥,她有两个指甲,也是崎岖凹凸,比你严重。” 她特意将他的手举到光亮里,侧看时,便果然见的拇指指甲尤似丘陵起伏,还遍布着湖水纹的裂痕,平日不会有人注意,灯下细观,就叫人觉着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难受来,恰如灵魂被捆缚扭曲的不甘模样。 “人本是杂食,你这样有多久了?”她拿出与人诊脉问病时的态度,听的头顶传来句“三年多了。” 她心头一跳,这时间点也太凑巧,不会又是同她有关系吧?遂不安追问他因何如此。 头顶没了声息,沉默许久后,嬴无疾还是开口将三年前被郑姬陷害之事说了出来。 也是快有四年了,郑姬那时是昌明宫最风头无两的宠姬,而嬴无疾彼时还只是个在弩箭营安分制械的无爵无名之辈。那时候公子融待嬴无忧真心,凭了他的照拂,日子也还过得去。 他当年亦只有十六岁,若无祖父的赏识,原本怕是连去弩箭营的资格都没有。勤勤恳恳地学兵法制军械,研读列国典籍史册,那时的他,一心只想靠自己的军功,将来将母亲妹妹接出来,安稳平淡过一生。 可谁曾想,就为了衡原君一句“光看相貌,奇贾曼倒是将郑儿都比过了。”郑姬恼怒怀恨,遂趁着秦王西谒祖庙的半月,罗织罪名,将奇贾曼在赵国女闾的事挖了出来,诬告他兄妹二人非是衡原君亲生。 冒作王族子弟,按律当处汤镬之刑。 郑姬从律典里翻出这一条,本意自是要嬴无疾的命。 雍国夫人作壁上观,遣人去敲打胡姬,也不知为何,向来偏疼女儿无忧的胡姬,竟亲口认了无忧才是与人私通所生。 一番陈述,他语调漠然平淡,讲到施刑当日,自个儿亲手射杀胞妹,晚间又被郑姬遣人喂下胞妹血肉揉成的丸子…… 赵姝陡然叫起来:“别再说了!”她一手捂住他的嘴。 他用词寥寥直白铺陈,却仿佛让三年前的刑场一幕在她眼前演绎复现。 打断声实在有些尖锐,她皱紧酸涩的眼眶,想着再说些什么来周转缓和,抬起脑袋,便对上一双幽深似没有悲喜的碧眸。 瞧见她神色后,他略又近了些,晦暗眼底恰好被帐外灯火照着,刹那间就生动起来。 灯火透过纱帐是殷红,照在他碧色瞳眸间,交织成一种妖诡却惑人的色泽,他眼角稍掩,朝下望她,便有光晕流转生辉。 赵姝盈泪看得愣住,脑子里莫名想到一种叫山鬼的精怪。 “后来郑姬失了宠,本君命人将她置于酒瓮,用匕首一寸寸剔肉,又用最好的药吊着,我每日夜里去一回,取一瓢烈酒浇进瓮里,再请庖厨……” 说这话时,他眼中狠厉凝起,也才三年的时间,仍旧走不出那一段惨烈。 他不愿要她的同情,便由着性子故意来吓她。赵姝这回是真的被骇到,可她没有再捂他的嘴,反是一头扎进他胸前,一手绕到他后背,主动拥紧了人。 虽然听的脊背泛寒,可她头一回对这人起了心疼。嬴无疾亦止了话,眼中狠厉散去,顿了片刻后,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忽然说:“五十日后,秦国会以平叛名义入赵,届时齐国亦会陈兵燕赵边地助势。” 赵国如今内乱,赵王被囚,各地大夫封君亦没有真心拥护赵戬的,皆是在观望。暂居燕国的国师季越已然改回赵姓,号称王族旁支。 现下秦人有质子殊,而赵越倚靠燕国。从兵力上来论,秦要趁此吞赵并非难事,可他们算过,至少要死伤兵卒廿万,另兵车战马粮草,约莫要废举国二年征缴所得。 而秦人才刚拿下楚西之地,大战过后若复举兵劳师,有动摇国本之危。 是以嬴无疾才决意,只以重兵相胁,而他这些日子除了整军外,亦遣人仿着赵姝的口吻笔迹联络了邯郸的好几位老臣。 听得又要开战,赵姝纠结忧惶。 “倘或顺利,今岁芒种前,你便是赵国新君。”他语出惊人,见她小脸上惊异茫然,也没再多解释,男人忽然失笑松口道,“对了,明日融弟会来辞行,你亲自问他,还是要本君替你讨人?” 这话的意思,竟是愿为她将戚英留下了! “你…此话当真?”赵姝惊得无以复加,欣喜之色漾起,她甚至开心地去摸了下对方脑袋,早将面见秦王的事抛诸脑后,也一时未及深想什么赵国叛乱的乱局,已经在想着明日的事,她绞着手指傻笑着讨好,大言不惭:“有王孙撑腰,我自个儿问他讨人。” 英英的话每一句都似针一样戳在她心口,想来她荒废虚度了这么些年,除了父祖的荫蔽,也确是没有为她作长远计。 励精图治是来不及了,索性如今有个秦王孙喜欢她,她明日必要亲自质问公子融那混账,也好叫英英瞧瞧,她虽失势,也不会任她被混账欺负。 一时间云开雾散,她笑意掩不住,简直连半夜都待不住,只想着跳下榻去见戚英。 正打算言谢时,耳边鬓发被人轻拢,檀木气又浓,男人凑近了贴上她额角,热气呵来,是他口中春笋的气味,便听他蛊惑哄问:“若是人留下了,明儿夜里…你总该让我称意一回,可不许再推。” 这语调转换太快,赵姝险些叫口水呛死,咳了两下后,她把心一横,绷着小脸极快地含糊了句:“我别无所求,做成此事,一切好说。” 瞧着她紧抿殷红的檀口,嬴无疾呼吸骤快,才释过的欲乍起,他真想立刻咬住她的唇,却只能替她拍背顺气。怀中人清澈杏眸染上羞涩闪躲,赵姝自小是重诺的性子,这一刻,他忽然就觉着,为了这点乐趣,多费些神也算不得什么。 二人相拥,一夜酣眠,竟都是无梦。
第49章 初夏密会 第二日, 已是西川侯的芈融果然来辞行。只是赵姝没能将人留下。 戚英只用了一句:“留下陪你一同仰人鼻息,还有我腹中的孩子,是生下来母子分离,还会直接打了呢?” 如兜头一盆冷水, 浇的她哑口无言。 启程的时候, 赵姝瞧着公子融小心翼翼的搀扶她, 也算是彻底没了留人的理由。 因知这一去怕是此生未必得见,车驾从王孙府驶向咸阳官道时,她忽然想起还有十来日就是戚英十五岁的生辰, 一时间心头大恸,翻身上马就要去追。 王孙府的亲卫只认她是赵国质子, 横着刀戟就要去拦, 却被嬴无疾挥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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