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后来自然不了了之, 她也很快习惯了做个野小子。因赵戬与继后平日宠纵,从十余岁上略懂事后,知了生死,这几年便完全任性肆意,去哪里玩什么,全凭她自个儿高兴。凭着周赵两重的尊贵,在平城之战发生前,老实说,她只觉着将旁的女子没有的方便,几辈子的快活都过了出来。 她是赵国储君,背靠廉氏一族,若是真侥幸还能解了寒毒续命时,将来可就是赵国君主,她不求甚名垂青史,但求同赵戬一样后宫殷实。当然若是机会适宜,真能同兄长修得正果,她自也不会负他。 嬴无疾一句话,勾起她这一段思绪百转。 之所以无法遏制方才的惊愕,看鬼一般瞧他,是因为她也一直是清醒的。 许多事幼时不解,长大了便看得清楚。那年中元魇梦,世人眼中宗周数代以来的中兴之主,她的外祖,天子睦,那一夜的的确确是落泪了。 替身易寻,然国运维艰。 或者说,在社稷家国跟前,凭你是王姬嗣君,若为个人妨碍了国运,那你就只是一粒微尘,轻拂便是,然国运宗庙之沉,何以撼动。 数代以来,宗周与赵国同气连枝、互为姻亲,西有强秦东有齐燕,即便她外祖恨不能手刃赵戬,也得与‘赵王’翁婿和睦。 “真用替身代我?”赵姝很快压下方才失态,目中浮上迷惘思索,喃喃自语着低下脑袋,竟也认真思索起儿时那近乎荒谬的计划,“其实父王倒最容易瞒过去,兄……额,应是已有药可以替代我的血了。旁的姊妹宫中服侍的,略注意交代些也无大碍,也就是些小时候的事要记一记,莫弄混了人,就是母后心思最是细腻敏感,未必瞒的过去……” 嬴无疾不知她曾对天子睦说过不回赵国的话,此刻见她套着宽大泛着玄黑冷光的铁甲,低着脑袋讷讷地认真盘算细数,便以为她是真情流露,是早已生了脱离桎梏鸾凤别栖的念头了。 倒是他,顾念大局,竟一直不敢去想过此事,要让她这么一个心思纯善简单的姑娘家去邯郸作秦人傀儡。 他是要权势甚至是天下,可他永远不会忘了,自己是因何才想要这些虚妄千古的东西的。 “也不是立刻就入新河君府第。”素日介怀转瞬烟散,他长臂一展将人带到案旁对坐,眉目间经不住一派柔和却不自知,“到了邯郸,宣旨祭拜宗庙,继位受百官朝拜的是你。等那些仪节毕,你还得亲去见宗亲诸人,赵戬已是废人不必顾忌。齐后田氏么,她失了臂膀私兵,为着齐国老国君,秦人表面上还得以礼相待,只是她在朝堂上没了份量,你既说是个聪明人,也不必忧心,诸事有我陪着。” 见他对此事像是早已筹谋齐全的,赵姝也从最初的震诧里冷静下来,她想说他这简直是疯话,抬起头时,只目中闪烁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了句:“赵国真的已然没了指望,成了你秦国囊中之物了吗?” 正与她斟了杯温茶,转头瞧见那蕊花一样的失色唇畔,嬴无疾失笑,他将温茶递到她手里,挑眉不无揶揄地反问:“前半句说的对,可后半句么,就凭一次平城之战,你赵国百年基业,各地子民兵力如何,你一个就要御极的人,是真的不知,来问我一个秦人?” 半带了玩笑般他语意轻快,分明是眉目生辉的俊逸面庞,却让赵姝想起了刚入质的时候。 她最恨的就是他这副嘴脸,就好像是只会笑的大尾巴狼,鼻孔朝天好像她是个最没有的傻子,摇着尾巴奸笑,每一下都踩在她的痛点上,在践踏她原本天潢贵胄的尊严。 明明她当年救下的那个一身是伤的少年,是那般灵脆若琉璃,碧眸里带着比她还要深沉晦暗的过往,瞧着她时,瞳眸却清澈信任。 她暗暗怀念起,他俯首称臣寄人篱下的岁月。 敛下怒,她心思一转,乖顺地饮了口温茶后,仰起头用一双清泠泠的杏眸直视过去,淡然回敬:“也是,赵国千秋或是日卒,深想来同我也不相干,今岁十月初三过了,我也往十九奔了,再两年满了廿岁,说不准都成了黄土一抔。” 她心性到底不擅掩饰,本想故作凄怆无畏,说着话怒意不由漫了上来,小嘴撇着只因生相稚气,瞧着就是个金玉养成的小公子,同人随口说了句赌气的言辞。 可这并非全是少年人赌气胡诹,活不过双十,却是真的。 等她去放空盏时,便瞧见他面上再无一丝笑意。 沉默许久,嬴无疾略哑着声调轻声转开了话头:“凭你的心意,你若想留在赵宫,我会遣人帮你。” 赵姝将他的神色尽收,实则知道寿数的,才是最畏死的,在他人眼里瞧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她才刚从迷惘转作动容酸楚时,听了这么一句,赶忙脱口急道:“我愿去新河君府上!” 说完了,她又觉着过头了,她确是正发愁该如何不被发现名正言顺地同赵穆兕接洽呢,可也不该表现的如此急切。 若面对的是旁的人,或许真能相信,她只是不愿去淌赵宫那一滩子要命的浑水,可面前人不知有多少个心眼子,怎会不察觉。 正咬着唇苦索该如何圆过去时,鬓角一暖,她瑟缩抬首,看见嬴无疾正一脸温和动情地替她理顺鬓发,那动作无意识来回,眉目间熠熠生辉,若朗月高悬于世外之海,一错不错地细望她,面上情态辗转几变,一忽儿温润似春雨,一忽儿又有些像要扑上前将她揉碎的错觉。 近瞧时,他的眼睛实在是太过精致昳丽,比她从前见过成色最好的翡石还要漂亮。翡石无生气,而他是活的,她看懂了他想说什么。 也就是这一刹那间,赵姝心底里的迷惘无定尽皆散去,有丝丝缕缕的甜腻酸楚一并缠绕着漫开腾起,只觉着有只不听话的兔子撞进了心口里,不停歇地跳着,怎么也捉不住它。 二人都未再说话,嬴无疾取过伤药用具欲替她换药包扎,伸手解甲褪衣时,赵姝迟疑了一下,倒是没挡着。 昏黄油灯摇曳,有霞色不受控制地渐渐爬上她颊侧,多亏了易容未及卸,不会一下子叫人瞧出异样来。 纤弱肩背露在微凉秋夜里,肩头旧伤磨得最重,她原还受冷害疼得颤了几下,待清凉润泽的新药敷下,肩头被他温热粗糙掌心按着时,也就不觉着疼了。 可伤口的难受解了,另一种更要命的异样浮出,其实也并非多么了不得,只是肌肤相触,唯恐被他觉出又遭讪笑贬损,她便极力克制那等心念。 或是她太过敏锐,便越克制越异样,心头不听话的臭兔子也跳的愈加欢腾。 霞色爬上她的耳朵尖时,赵姝实在受不了这奇怪的心念,似比中了媚药还叫人局促难受,她打算转移这等不自在,最好把心底的臭兔子踢到对方处去。 便欲言又止地开口质问:“你当真高兴成这样,大秦王孙,怎么跟个痴儿一样,竟当真……咳……心悦孤至此。” 嬴无疾面上哪里有喜色,可他二人根本不必再多言什么。正包扎的手顿了一顿,他只觉心头被热铁烫了一下,手上动作继续,然压抑的情致已似热泉苏醒般涌动着朝地表突进,只等一朝喷涌。 她本质是想调侃嘲笑,又怕带出自个儿音调上的不对劲,后半句就打起了官腔来,听着有些不伦不类。 尤其是……目下情景,她腰腹肩头都包着白色的布绷,束胸紧缠着平整,玉雪一样莹润的肤质倒比丝缎还要柔腻,一段纤腰若袅,便是裹着厚重布绷,亦是不盈一握。 因着易容的修饰,她眉目生动气质清正,端的就是个清贵良善的少年郎,可人会食髓知味,这模样叫嬴无疾瞧了,心头滚烫遐思漾开。 掖好最末一处布绷,他也不再掩饰,忽捧了她的脸抬起,目中一派春意灼热。视线一交错,赵姝暗自倒抽了口凉气,一下就从圆凳上起身要退开。
第70章 邯郸1 原本还在为那句‘你当真高兴成这样’后怕, 本是想惹怒点醒他,好跳出当下的尴尬暧昧,哪里想到,这人还当真是应了她的话, 看她的眼里越发不对劲。 说不清是怕那具坚实滚烫的高大身躯, 亦或是觉着自个儿不堪愧疚, 不敢面对此人情谊。 总之…赵姝兔子一样从位子上窜起,圆凳被带倒还未落地时,她正要一脚歪踩在凳脚上, 就被一股强势力道薅了回去。 ‘砰’得一声,凳子发出闷沉的落地巨响, 她就已经被牢牢扣住, 对方只是略抬了抬左臂, 便极轻易地将她整个人带起, 一席动作行云流水, 与他方才斟茶似的,再回神时, 她已然侧坐在他身上, 肩臂光润肌肤贴着他薄衫后的宽厚胸膛。 “你…”她刚要挣动发问,他抱得实在是太紧了些,这姿势让她有些为人鱼肉的不适。 “别动!”男人有些凶恶地打断了她, 按在那纤腰上的大掌不敢稍动。 赵姝心事重重, 被他这么按着略抱了片刻后, 本以为该松开了, 不想那粗粝掌腹反倒似更滚烫起来, 克制不住般得,在她腰侧肩背变幻着位置环抱。 仍是被按着看不清他的脸, 灼热呼吸却不住得传进耳中,那只手却始终只是换着位置抱她时捏两下,来来回回的,若不知的*七*七*整*理,还以为这是在肉摊上挑拣犹豫。 发顶被他俯下脑袋挨蹭了两下,一头青丝被蹭得乱糟糟的,力道极重没个章法,墙上侧影看起来,倒似两只不知名的兽类在互相顺毛,模样温存又有些可笑。 然而赵姝如何不知,他这是隐忍难耐到极处的境况。耳畔是急促的砰砰心跳,面对着墙上二人侧影,她一颗心似被劈作了数瓣,异样羞惧、惶恐愧疚,更是莫名得对着一方影子涌起了无法消弭的不忍。 左不过也不是没发生过,若将来要兵刃相对,今夜既无事,给他片刻欢愉也没什么。 周身的动作还是那样迂回不进,赵姝本想开口直言,措辞良久到底是脸嫩说不出口的,于是她悄悄抬手,尽力放柔僵硬的身子,伸手抱上了他的腰。 嬴无疾自是立刻会意,动作一滞,霍得起身抱着人就往榻边去。 就在赵姝闭目等着骤雨来时,他却只是挨靠着她并肩躺了下来,大掌从她后背抽出时,他粗喘了一记,忽然埋头于那藕节一样的莹润上臂间,竟是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赵姝冷不丁吃痛,就要推人制止,他脑袋就拱到了她肩窝里,避开伤处小心地靠着,朝她耳后吹着热气,哑着嗓子低声说:“明日开拔东去邯郸要走许多山路,索性都是骑兵,跑马也就十余日,御极仪典周使也会催着。等尘埃落定,你可别再这般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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