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沨泞毅然决然道:“爷爷,您不必担心,为了救大家,我流点血没什么,更何况我们全村人的性命都已经绑在了一起,蛊毒不除,所有人都得死,眼下除了我之血能有作用,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了,若还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我又怎么对得起村里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而且我愈合速度很快,您就放心大胆地取血吧。” 说话是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可她毕竟是一个小姑娘,也会怕痛,也会怕身上留疤,郑过阳已经尽可能给她涂上最好的麻药与金疮药,甚至特地预先给出了一份补血的药方,让她当作白水多喝,但阮沨泞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在下刀时一阵发抖,并且不敢直视那利刃划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这个时候,郑过阳就会说笑着安慰她,故意讲些有的没的转移她的注意力,谈笑间就把血取完了。 因为事情的保密性,阮沨泞经常是晚上或者半夜爬起来寻郑过阳,再加上频繁取血,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萎靡不振,本就瘦弱的身躯更是长不了几斤肉,如此明显的变化江瞩珩自然是注意到了,但她不说,他不会主动去问,白日里忙着照顾人,晚上也见不到面,两人日常的交流一下就少了。 郑过阳想的方法实施起来也不算难,阮沨泞的血既然不能喝,又不能碰人,那就干脆不接触人体。 他将芫花、白蔹、藜芦、细辛、芍药等相冲的几味药材煮成一锅汤药,再混和阮沨泞这两三天取出的血液,熬制出了一大缸剧毒的浓液,那颜色浑浊不清,棕黑的表层拌开竟然还能看见转瞬即逝幽深的红,气味也诡异得让人着实作呕,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丁点儿能救人的模样。 这缸叫不出名字的液体被摆放在了医馆大堂的风口处,郑过阳让人用干柴烤火,意欲把气味燃烧出来,又让所有病患聚集在大堂里头,高声叮嘱道:“你们且安分待在此处,等会儿出现什么样的场面也绝对不要乱跑,否则一旦混乱,所有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躺着的坐着的,高烧不止黯然神伤的,抚着伤处嗷嗷大叫的,皆是困惑得摸不着头脑,但因为讲话的是郑过阳,众人还是强忍着气味与生理上的不适,谨遵医嘱地连连同意。 方明看见与病患们坐在一起的郑倾神情恹恹,终于忍不住问出声:“爷爷,您这究竟是何意?为何不给他们吃药,却是如此闻药?” 郑过阳道:“莫急,你且安心等待,这药,不是给他们闻的。” 大火越烧越旺,难言的气味也愈发浓郁,估约过去一炷香,众人都捂着鼻子开始干呕之际,身体里的蛊虫终于忍不住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皮肤好像忽而有了生命力一般,诡异地鼓起指甲盖大小的鼓包,顺着筋脉迅速移动起来,大家乱了阵脚,却因为郑过阳先前交代而不敢轻举妄动,徒留胆小的人惊叫出声。 “天哪!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身体里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救、救命啊!” 那画面实在是太过于诡迷,一个个的疙瘩化成一只只毛绒虫子从人们身下涌出,因为是活体,不是先前看到过那样纯黑的,而是有些发灰的颜色,一只跟着一只,密密麻麻恶心得很,如同倾泻了一颗一颗豆子一样。 出乎人意料的是,那些东西并非被驱赶着往郑过阳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干炭处爬,却是如同被吸引一般,滚动着朝这锅汤药而来! 阮沨泞看得胃里翻腾,捂着嘴被江瞩珩皱眉拉到一旁,郑过阳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眼睁睁看着那些东西顺着锅的边缘往里爬,已然开始如吸血般吸食那浑浊的液体,吸食过后的身体膨胀起来,又因为汤水里面混合了相冲的药草,虫子们在缸里头东倒西歪,动作慢下来,飘在浓液表面上,仿佛有成千上万只眼睛。 郑倾再也忍不住地呕吐出来,方明一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就往她那边冲,拍着人吐完,拿衣袖擦去干净的嘴,就问:“阿倾你没事了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怀里的人摆摆手,一个没忍住,又开始吐,看得方明心疼不已。 阮沨泞见对蛊虫有了解的郑过阳和江瞩珩均没有多说什么制止,想来是这场灾害已经解决了,便也走过去帮忙把吓坏的一个个人扶起来。 “太吓人了!”一位大娘惊魂未定,抓着阮沨泞要来扶自己的手发抖,“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究竟是什么?” 伤处正好被抓到,阮沨泞吃痛地张了一下嘴,又佯装若无其事安抚起对方,听见旁边有位中年男子高兴地说:“郑老,您真是妙手回春哪!那虫子一走,我就感觉体内的高居不下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现已大差不差恢复正常了。” “是啊,郑爷爷真不愧是神医!”另一位满目疮痍的姑娘抹着眼泪喜极而泣,“先前我当真以为自己要毁容了!现下溃烂的范围都不再扩大,甚至觉得伤口都不再发疼了!” 所有人的状况都慢慢好起来,四下共鸣起来,郑过阳只是摆摆手道:“这次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医馆里大家的功劳,多亏了所有人的努力,才能在今日,踩着期限把这次的疫病灾祸解决哪!” 他无法告诉所有人阮沨泞为此受了多少皮肉之苦,只能若无其事抬头朝她望去。 在所有人的欢声笑语中,她露出澄澈的笑容。 像一朵盛放的杜鹃花。
第17章 缘尽于此 事情彻底解决,鸣樟村本该可以有个能好好入眠的夜晚。 可喧闹与火光却来得措不及防,浓烟滚滚,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磕磕绊绊逃出屋子,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火势大得很,根本扑不灭,家家户户人被驱使着,纷纷披着外衣火急火燎赶出来,阮沨泞被江瞩珩喊醒,跟着郑氏爷孙俩出逃,遥遥便看见有十几二十个骑马的官兵拦在门口,举着干草、火把还有油,竟然是在烧村! 众人脸都白了,前头的妇女哭喊着:“官爷,敢问找我们村子犯了什么错事,您竟要下此死手?” “明知故问。”为首的人叫魏封,乃姜国辅国大将军,此时身着一袭锦袍,眼里不屑一顾,“你们村的病闹得沸沸扬扬,若是传染到了京都,惊扰了圣上,又该当何罪?本将军此番被钦点来这儿,便是为了将这样的可能扼杀,以绝后患!” “大人明察!”方明站在前头大喊,“在今夜子时之前,我们已经将疫病的事情完全解决了!” “哦?”那将军显然是不信,冷笑道,“还真是为了活命口出狂言,分明如此严重之疫病,如何是说解决就能解决?”他抬起手,双指朝前一动,下令道:“给我继续烧!” “当真是解决了!”方明扯着嗓子,带着全村人希望解释,“大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疫病,而是巫族的蛊!有人在背后要害死我们鸣樟村的人!我们费劲千辛万苦,今日才把蛊虫引出体外杀死了,您可以看看,如今大家已经恢复得大差不差,疫病根本就不会继续扩散!” “是啊官爷,还请您明鉴!” “我们病都治好了,怎么可能还会惊扰到圣上啊!求官爷留情!” 众说纷纭,魏封闻言先是狐疑,看着所有人与方明毫无胆怯的坚定眼神,意识到了那番话也许是真的,脸上的表情冷下来:“你说你们村有蛊?而且你们已把蛊除掉了?” “正是!”有人继续附和,“多亏了我们村的神医郑老!” “哦?你们村还有神医?”魏封看似来了兴致,扬起一边嘴角,嗤笑道,“来来来,神医在哪儿呢,给我介绍看看。” 这样的语气让阮沨泞心里惴惴不安,她眼皮一跳,就听见方明喊着郑过阳去前头露脸,还没来得及出手制止,郑倾已经扶着爷爷往前,穿过村民的队伍,面对上居高临下的大将军。 “这位便是郑老。”方明声调激昂介绍,脸上的表情无比自豪。 魏封眯起眼,用趾高气昂的语调说着虚伪的客套话:“原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幸会幸会。” 被那种不怀好意的神情盯着,郑过阳一把年纪还得弯腰行礼,听将军问:“我很好奇,老人家是如何将这所谓的蛊虫除掉的?” 他被郑倾扶着还来不及说话,村民们就七嘴八舌抢着回答。 “郑老研制了一种药草,熬制成汤药,将那虫子吸引过去了!” “那日的场景当真如幻象一般可怖······” “简直有神力一般,那么多的虫子,眨眼便被掌控,一锅端了。” “如此说来,还真是神乎其神哪。”魏封鼓起掌大笑出声,还不忘对身后的骑兵们说道,“咱们宫里头的御医能有这么神吗?赶紧叫那些没用的老头过来学学人家······” 所有人大笑起来,如果不是火势还在止不住地蔓延,气氛不应该如此紧张。 方明带了期待问道:“敢问将军可以放过我们的村子了吗?” 笑声戛然而止,气氛僵持不下,骚动的人群静止下来,大气不敢出一下看着为首之人。 “当然。” 魏封出乎意料勾着嘴角开口道:“你们既然已经在告示规定期限内解决,我自然不会食言。继续烧你们村有失道义,传出去说我这辅国大将军出尔反尔,到时候本将军的一世英名还往哪儿搁啊?” 此言一出,村民们皆松了一口气,,纷纷呼喊着:“大将军英明!” 大家都认为死里逃生,个个喜笑颜开,阮沨泞右眼皮却跳个不停,伸手就去拉身边面无表情的江瞩珩。 他一顿,低声问:“怎么了?” 这句话几乎与遥遥的大喝同时传来,魏封字字珠玑:“谁不知蛊唯有巫族人能掌控,你们张口闭口便是解决巫蛊之患,简直荒谬至极,什么神医!分明就是妖民装神弄鬼,胆敢使用巫蛊之术伺机要让整个姜国陷入危机!本将军今日就要为民除害,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阮沨泞脑子嗡一声,忽而什么都听不见了,如同坠入冰窟般四肢透骨得凉。 在层层人群包裹的数里之外,魏封的动作是那样的快,那样的突然,手起刀落,血液飞溅,郑过阳摇晃两下,登时毫无生气地瘫倒在孙女怀里,眼睛还瞪得老大。 郑倾肝胆寸断,却只能无声痛呼着两个字:“爷爷!” 方明则完全怔愣住,像是还没缓过神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魏封眼中尽是杀意,一字一句道:“鸣樟村此番犯下大孽,此罪该杀,来人,给我把里面的人一个不留,杀得干干净净!” 一声令下,众人皆逃散,口中连声求饶,然而出口被火势蔓延,根本无路可走,只能往村里,往屋里逃,天空黑压压的,却掩盖不住这一波毫不留情的杀戮,凡马蹄经过之处只剩下血淋淋。 阮沨泞完全反应不过来究竟是要跑,还是要掉眼泪,她甚至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还未醒来的噩梦,整个人怔怔然,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被江瞩珩拉着,跌跌撞撞不知朝何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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