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前只剩下郑过阳喉头破裂,脑袋歪到地上,还有方明护着郑倾,两个人被一剑刺穿的画面,一片片汨汨的、鲜红的血液,大量大量地冒出来,像要灌满她的整个眼球。 白日里还在同她有说有笑的三个人,几乎是瞬间毙命。 饭桌上,郑过阳还告诉她,要多吃点肉补补血;睡觉前,郑倾还跟她说,晚上降温要小心着凉;甚至于,方明的嫁妆都准备好了,笑着要她来当伴童。 身后倒下一具具尸体,一时间,她气血翻涌,心脏狂跳,眼前一片虚无,脑海中有另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叫嚣着什么,她知道这是自己要发病的前兆,试图静心,却根本无法做到,满脑子都是那些人死在眼前的画面,她眼眶有些发红,眼里终于后知后觉地流下泪来。 江瞩珩拾起一颗石子飞溅,打落了要超这面挥来的长剑,顺势接了过去,硬生生在屠戮中杀出一条血路,然而他毕竟伤刚好,又要快速地逃命,身子哪里能受得起一下子频繁使用内力出剑,嘴角以然开始渗出鲜血来。 随着一阵尖锐的马蹄声响起,阮沨泞瞳孔骤然紧缩。 江瞩珩为了护住她,左肩硬生生受下了一刀,霎时卸了力,单膝跪入雪地里,右手却还死死握着剑,拦在她的面前。 “哎哟喂,这就是传闻中的皇家剑术么?真是好生厉害。”魏封不紧不慢地拉住缰绳停在两人面前,丑陋的嘴脸硬是要堆积出一个笑容,“要我说,你若是方才没有带着这个累赘,其实是能逃掉的,该怎么称呼你呢,是无名英雄,还是——” “燕国三殿下,身为储君的,江瞩珩?” 大脑本来混乱不堪的阮沨泞,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灌而下,看着昔日里始终对自己温润如玉的脸庞,忽而遥远得无比陌生,她的脑子越来越混沌,听着魏封继续挑衅:“你可内疚啊?毕竟我正是为了抓住你,才设下这么大的一个局啊,没有办法直接找到你,把你杀了,就只能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谁叫你胆子这么大呢?” 江瞩珩冷冷地开口:“这便是你屠杀整个无辜的村子的理由?” “哈哈哈哈哈哈······”魏封大笑起来,“害死他们的不是我啊,三殿下,从始至终,都是因你而起,他们才会遭此大祸哪!哎,我也没想到抓你竟然这么麻烦,本来为了不让世人诟病,说我们滥杀无辜,想着以疫病之由让你葬身火海,谁料愣是来了这么一个碍事的神医,非要把你们的病治好,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真刀真枪地干了呀,我也不愿意如此血腥的。” 他始终勾着唇,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所以,这个小兄弟也是你们燕国之人?是你的皇弟?还是你的心腹?哦,不对,心腹怎么可能一点武功都不会,那你又是为什么而非要护着他?这我倒是想不明白了。” 魏封还沉浸于自己推测的快乐中,却忽而愣神,没料到那个始终低头沉默的少年,突然徒手握住江瞩珩插在地上的剑刃,用尽全力往下一划,倏忽涌出满手鲜血。 同样僵在原地的,还有正在咳血的持剑本人,他抬手想要拉住阮沨泞,却只能无力地抓空,因为她已经站了起来,走向了魏封。 “哦?这是哪一出啊?”马上的人忍不住又笑起来,“这是,自伐?那也不是这么用的吧,小兄弟,你应该往肚子里捅,或者往喉咙上割啊哈哈哈······” 旁边的几位骑兵也跟着笑起来。 阮沨泞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见了,她仿佛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枯井之中,手上一用劲,更多的血流出来,她往前一撒,正好落在魏封的脸上,甚是还有一些落在他还没来得及闭上地嘴里。 “娘的,找死是吧。”魏封仿佛被侮辱了一般,舌尖顶着口腔,“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本想着,你这么小,那便留你一命,眼下看来,似乎不需要啊?” “阿泞!”江瞩珩瞳孔地震,只看见长剑刺穿阮沨泞的手腕。 “我偏不让你死。”他拔出剑,又往她另一只手捅过去,阮沨泞恍若未见,只道是一个劲往魏封身上撒血。 “哈哈哈哈······”魏封大声说,“这是个疯子吧!哈哈哈哈疯子一个!来,这么有趣的人留着玩玩,给我把江瞩珩先拿下!”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办法落实,远方适时传来策马奔腾的声音,一道利箭穿破夜空,直接把要落在江瞩珩身上的一剑打偏了。 是旻越带着救兵赶到了! 越来越多的利刃袭来,魏封大惊失色,大喊:“给我上!绝不能允许······” 他尚未说完,却如同被扼住咽喉一般,往后一倒,竟然径直摔下马去,登时就咽了气。 “将军!”情况太过危急,身旁的副统领大喝一声,没搞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差池,却还是要试图先将江瞩珩杀死,可利箭频发,来势汹汹势不可挡,怎么就会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群龙无首,他只能对四处人喊:“放火!给我放火烧!快!快发射信号弹!” 场面一片混乱,副统领节节败退,旻越领着人驾马驰骋,赶到江瞩珩身旁:“殿下!属下救驾来迟!这信号弹一发,魏封的援军很快就会赶到,还请殿下速随我离开!” 江瞩珩擦去唇畔的鲜血,对着阮沨泞喊:“阿泞,你还有伤,随我走,如今村子毁了,你无处可去的!” 话罢就要去拉她,可阮沨泞此刻那里分得清谁是谁,不光被阿倾等人的死刺激,魏封那一番言论还盘桓在她的脑海,让她的癔症愈发严重,只要试图靠近自己的,一律都当作要害她的来看,她的眼中没有任何人的脸庞,只剩一具具可怖的行尸走肉,眼见那怪物的手朝自己袭来,便是一抔鲜血就要朝他迎面而去。 “殿下当心!” 幸而旻越反应够快,一块斗篷便打转着拦下了,接下之后感觉轻飘飘地,仔细一看才困惑不已呢喃:“血?我以为她手里有暗器······” 要害自己的东西没杀死,甚至还有更多的人带着恶意要朝自己而来,阮沨泞恶狠狠地看了江瞩珩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就逃。 他还欲说些什么,却听身旁人急道:“殿下,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赶不及了!” 无奈,江瞩珩只能遥遥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身影,长叹一口气,不得不随旻越等人一并离开了。 也许他与这个少年,就这么缘尽于此了。
第18章 不见天日 阮沨泞身体里的血液,并不单单只是触碰到会死那么简单。 身为这般特异血脉的持有者,她本人需要承受的远比轻碰的一下要多,那样鲜红的,汹涌的,蛰伏在全身上下,贯穿整个身躯的剧毒血液,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在肉|体中流淌,它就像是寄生在体内的活物,伺机残害骨肉不止,还要侵蚀灵魂。 一旦情绪受到巨大冲击,血液中的那个鬼魅就会撕裂好不容易筑好的心墙,毫无阻碍地施加沉重的压力,把所有过往的,曾经的,负面的回忆与心境杂糅在一起,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跌入层层深渊之下。 在这个阴暗的,四处是妖魔鬼怪叫嚣着的地方,放大现世里所有的怒与哀与惧,所有人都要害她,没有人可以帮她,没有人可以救她,她只能靠自己拥抱自己来获得那一星半点的温暖。 那蠢蠢欲动的血液却不敢于此,把她当作宿主,平日里勉强规矩遵循共生原则,知晓毒不死她,那便趁癔症发作时让她如千万根针扎般刺痛,穿透皮层,贯穿骨髓,甚至每呼吸一下,每移动一分,都能感受到来回抽动的长针在全身上下狞笑。 自有记忆以来,她身体里的毒性似乎是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强烈,最初连一只耗子都毒不死,如今却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多时毙命,或许正因如此,病发症状的严重性才会随之增加,她都快要记不起来,最初一次发病究竟是郁郁寡欢,还是头昏脑胀了,脑海中只剩下癔症出现以后的一幕幕诡异又不愿回想的场面。 癔症状态下的她,满脑子混沌,压根无法思考,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仿佛有用不完的体力,就像只靠野性本能行动的动物,无知无觉的只晓得要往更遥远的地方去。 然而体力并非真的用不完,正相反,这样的状态让她快速地消耗全身的能量,甚至于体力耗竭。她跌跌撞撞,许是在树林中徒步,许是在市集中穿行,许是在人群中游走,失神的,落魄的,究竟是何处,究竟有何动静,她也不明了了。 由于这两日她实在耗费太多的血液,身体还没有完全缓过来,新生的血不够,伤口愈合的速度也变得慢下来,手腕上的伤相对手掌心的伤而言更深,走过的所有路上,幽深的血顺着骨瘦如柴的手,盘桓着指节,缠绕着指尖,哒哒滴落,入雪无声,染出一条斑驳的痕迹。 吓人得很。 她像过往每一次病发结束时那般堕入无尽的黑暗,昏迷前似乎撞上了人,然后那人说要带她找郎中,然后有人尖叫着指向她的方向······再然后,一晃神,她头痛欲裂地拥有了意识。 她躺在杂草堆上迷迷蒙蒙醒来,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还带上了重影,她想揉揉脑袋和眼睛,却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放在身后捆绑住了。 阮沨泞一下子清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被人绑架了? 她没有闭眼前的大部分记忆,纯靠猜也猜不到究竟发生过什么,使劲眨了眨眼,终于是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四面高墙透进一束月光,照亮不知谁家的地窖,阴暗干冷,遍地杂草,蛛网丛生,算上她,一共五个与自己处境相同,年岁相仿的孩子们,皆是一身破落,狼狈不堪,满面绝望。 她奋力想靠着墙坐起,却因为手脚不能活动而无能为力,挪动半天也只是把自己的头移动到稍微厚实一点的草堆上垫高了。 她费劲地喘息一口气,又使劲挣扎试图解开绳子,然而那绳结越动越紧,本来还有一丝空隙的手腕间转变成密不透风,动辄半天只是徒劳。 “省点力气吧。”旁边看上去比她略微大些的少年耷拉着自己的脑袋,有气无力地开口,“这绳子紧得很,我们试过很多遍都挣不开。” 见她困惑的模样,他缓了缓劲儿,胸前起伏,同她解释道:“咱们都是被人贩子抓来的倒霉鬼,只要来到这里,若是男的,便会被挑选去当奴隶苦工,一辈子抬不起头,若是女的,要么被送去达官显贵床上当玩物,要么被买去作专门生孩子的小妾嫁了。” 言及此,忍了好久的三个女孩纷纷啜泣,或是泪流满面,或是红眸含泪,少年撇开眼,继续道:“他们挑人看长相和身形,前两日刚卖出去一批貌美的与结实的,剩了我们四个挑剩下的。可你也别高兴太早,今儿只来了你一个新的,如今就我们几个,那贩子是卖得出去便卖,卖不出去也得想方设法卖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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