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安二十二年秋,下下去的第一批秧苗成熟,结出金黄的稻谷。山间寨民一锄头一锄头翻出来的黑土地,一样也结满了白色毛绒绒的棉花团子。 这一年在苗疆新种出来的谷物,被作为贺礼送至京城。皇帝大悦,对巴东和银铃大加赞赏。往常那些以苗人心异,不可当重用的言论纷纷不攻自破。 秋忙过后,银铃很快就筹备起了响空峡石桥的动工事宜。陆清河曾说要亲自去选址,可后来生了很多事端,最后也没选。图纸也只是张草图,并没有敲定最终可行的方案。 她没有办法,带着工匠在沿着山谷上下走了好几天。最终择定在灵霄口建造石桥,以来起初地势平坦,即便是夏汛流水也并不会很大,距离山中几个村寨很近。修在此处,必可物尽其用。 动工那天她亲自去了灵霄口,和民工一起伐下两岸的树木,堆积在石壁之下,用做火烧。待火将石头烤的炙红,再浇下中冷水,人便可轻易采之。 大火才刚刚烧起,石匠便匆匆忙忙从河滩上跑了上来,大唤不好。 “银铃姑娘可是看过石料了?衙门里运来的石料脆如薄纸,大水若是一冲就冲塌了,哪儿还能走人。” “怎会,石料是您我二人一起去选的。” 银铃赶紧跟着去查看,只见差役和民夫正在一点一点艰难的运送石料,堆放在河滩之上。走进了去看,要用手仔细摸才能摸出端倪来了。 石匠倒了羊皮壶中的水,不会儿水渍就浸了进去 ,“姑娘,这料子吃水的很,恐是不行的。” “此事我知晓了,我马上去问问怎么回事。” 只是找来石料贩子,那人看着满地不能用的料子也是一脸的为难。直言衙门就拨了那么些银子,能买些次等的料子就不错了。 明明朝廷是拨足了款项下来的,衙门里一分一厘的支出都要经过巴东的手。这钱叫谁敛了去,不言而喻。 留了人在工地上看守,她立刻就奔下山去。 回到衙门,巴东看见她颇为欣喜,连忙吩咐她暂先不用回工地上去了。 银铃正是着急,一把揪住他的胳膊,质问道: “朝廷拨给响空峡修桥的银子呢?买石料怎么只两千两?” “师妹问我,我问谁去?你不会以为朝廷拨两万两,当真就能有两万两押到乾州吧?这会儿我也正着急,拆了东墙补西墙。” 巴东拍开她的爪子,唤婢女捧了套衣服上来。 银铃不信他,一分没动,“银子你当真没动?!你要是敢动河工的银子,我跟你没完!” “我的师妹你看我敢吗?你要是有胆子,一层一层告去,叫那些人将银子吐出来。这官场的事啊,你怎么还是那么单纯?今日是元府老爷的寿辰,人家递了帖子,请我赏脸赴宴。这元家你也知道,财大气粗,吐口唾沫就够咱们这穷衙门吃好久。上头那些人,我是不敢惹,也不能惹,银子只有再寻出处去。” 劈头盖脸将数落了一顿银铃,巴东才指着婢女手中的衣服道: “元老爷久闻你的大名,闻听你主持河工有道,颇为敬仰,特意请我带你前去赴宴。” “他要见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再说他一个天天吃喝嫖赌的老头,怎么会关心到衙门河工上的事务来?” 银铃觉得稀奇,当然知道,巴东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从元家掏银子出来。 “这就是你小瞧人了,你一个女人尚有此天赋,就不许人家也有造诣了?快去把衣服换了,随我前去赴宴。” 推小姑娘一把进内堂去,巴东立刻吩咐婢女,“伺候姑娘梳妆。” “是。” 婢女福了身,候在银铃身边。 “为什么要梳妆?我乃衙门农官,不能穿官服吗?!” 银铃不解,自觉自己现在是官家的人,一言一行皆不能丢了分,落下话柄。何况在那样的场合,她只有穿了官服,才能叫那些肥头大耳的男人不敢放肆。 巴东好笑地一把揪住她面皮,颇为宠溺道: “今日是私宴,你穿了官服去想要吓唬谁?” 何况这小姑娘穿着官服丑死了!姑娘家家的如今长大了,瘦了,身段也显出来。施上脂粉,自当是要穿些好瞧的罗裙。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准备卖师妹 第78章 男人的游戏场 银铃跟着巴东前去赴宴,穿的是一袭水绿色裙衫。长衫过膝,木槿暗纹随衣而摆,若隐若现。下压着别致齐整的织锦底襕,像是落在水面上金光。修长的脖子叫藕粉的小领包裹着,只露出半截子,压着一串鱼纹玉石子母扣。 是她几乎没做过的汉人打扮,所以不太习惯,总是忍不住用手去弄脖子,一双远山眉也是似蹙非蹙。 巴东靠在软枕上,摇着扇子,有些嫌弃她这拘谨的样子,提醒道: “怎么了,今日可是人家的寿辰。到了府上你可不要再摆着一张臭脸,咱们是来想办法叫人家掏银子修桥的。忍一忍就什么都过去了,不若拿着朝廷给的那三瓜两枣,你怎么修桥。将来若是出事了,还要你自己出来抗。” 不知是有意奉迎还是如何,不但给银铃置办的是汉服,他自己也是做的汉人打扮。 那姑娘听他的话,想了想自觉不应当同银子过不去,遂展眉头,忍住了不安分的手。 马车转过双喜街,走进巷子中,不出半盏茶就到了元府。 今日作寿,府外熙熙攘攘的都是马车。前来祝寿的有汉人也有苗人,带着贺礼在门口小斯的报喝中,跟着下人,像是排队的鸭子般摆进进府中。 乾州衙门的衙门马车比旁人都要大,驾了两匹马,前面驾着的又是穿官服的差役。来人自然也不用通报就知道里面是谁了,元府的管家瞧见,立刻就亲自迎上前,恭请道: “世子大驾,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世子爷,请。” 巴东先行下马车,后搀着银铃出来。就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家主就已亲自迎了出来了。 一个天命之年的老头,命唤元贺。一头黑发水光油亮,面颊白里透红,神采奕奕。瞧着比银铃那张风吹日晒,颇为粗糙的脸蛋还要细嫩。 “世子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来人拱手高声唱和,拱手行礼。 巴东学着儒士的模样,还礼道: “哪里哪里,元老爷五十大寿,聊备薄礼相贺,请笑纳。” 差役立刻奉上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南洋犀角芙蓉秋虫杯。轻盈灵巧,呈琥珀之色,能够轻而易举的透过阳光。 银铃瞥眼就看到了,瞧着东西价值不菲。不过她对珍宝玉器无研究,并不是很识货,不知到底价值几两。 “这位就是才学冠绝苗疆的银铃姑娘吧,久仰久仰。” 元贺又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瞧见那副装扮眸中露处惊艳之色。不想一个苗女穿着汉装,娴静中在眉间透露着几分英气。像是给她把剑,立刻当场就能舞一曲剑器舞一般。 银铃初见此人,莫名身上就笼罩起一阵不适。像是突然有阴气袭来,背脊凉飕飕的。不过她还是迎了笑脸过去,拱手还礼。不过还未开口应承,巴东便抢先一步打断了她。 “正是舍妹,元瓮过奖过奖,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您看小丫头还未曾见过今日这等场面,都吓傻了,见笑了。” “世子谦虚了,银铃姑娘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儿,乃当世巾帼也。来来,府中请。” 吹捧了银铃一通,元贺亲自将俩人迎进府中,居于内堂上座。巴东拉着银铃的手腕,像是领着没见过世面的妹妹一样,一刻也不曾离手。 作宴府中设有分设男席女席,女眷皆在后堂花园中。因而觥筹交错的内堂,满座哄闹饮酒的男人,只她一个女眷坐在其间。 才入席不过一盏茶的时辰,脑子便就被酒气熏的发晕,几次借口离开都未果。反惹得巴东不快,按着她的手腕,颇为不悦。 “人家下了帖子请你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不过几杯酒能如何,响空峡的桥款还要仰仗元家,银子你不想要了?” 银铃只得作罢,老实坐在椅子上不动。 元贺瞧见兄妹俩人嘀咕,笑问道: “银铃姑娘怎么了,可是这酒菜不合心意?” 看了眼席面上的酒肉,不等银铃接话拍了拍手,换婢女上了些甜食奶酒上来。 “是老夫怠慢了,姑娘才学虽不输男子,但终究是个女儿家。姑娘家嘛,自然不能同老夫等五大三粗的男人相论,正巧我府中新招来个淮阳府的厨子,精通面食甜点,颇得夫人与小女青睐。姑娘也尝尝,瞧瞧可合意?” 说话间婢女应召端上了好几碟别致精巧的点心,盛在玉碟中,乳香四溢。元贺对那几样点心和奶酒甚是得意,命婢女斟酒,催促众人品尝。 果是赢得众口称赞,纷纷好奇是何物所制。银铃心下好奇,拈起一块,轻咬一口。入口即化,黄澄澄的面皮里包裹着半凝的奶浆。奶香化在口腔之中,有丝丝凉意。 她这才明白为何只几块小糕点要用那么昂贵的玉盘来盛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未曾想这东西如此好吃。 “怎么样?” 元贺故意问道。 银铃点点头,有些贪嘴,一口将剩下的半块糕点塞进嘴中,侍女又为她端来了奶酒。 “这也是老夫那淮阳厨子的拿手绝活,因起在北方久居,善制奶。苗疆地处东南,鲜少用此等东西。姑娘尝尝鲜,看看如何?” 银铃端起杯子,小口咂了咂,酒香淡淡的,醇厚的有些像是米酒,却是奶香四溢。 “这是何物做的?” 她也好奇的问,和席面上一群喝得微醺的男人一样殷切的盯着元贺。 卖弄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 “《随息居饮食谱》有言:妇乳气血所化,润肺滋肝,抑阴扶阳。每日食之,亦可延年益寿。故而此为初产男婴妇人乳汁所制,其味鲜甜奶香醇厚。既是直接饮用,也乃是上上佳品。不知诸公感兴趣与否,特意备下了些,诸位尝尝。” 很快内间就又涌进来了一群婢女,为每人端上一杯人乳。依旧是用玉杯盛着,手指摸着还是温热的。 但没人敢动,面面相觑。毕竟多少都是读过几天圣贤书,此等奢靡之物,又悖于人伦。一个个的都傻了,瞧着那奶白的乳汁,不自觉脑中便是浮现了那盛着的玉器。 当真乃玉器,触手生温,让人面红耳赤,不自觉汗流浃背。 “怎了?都尝尝,诸位放心。这些下乳的妇人都是干干净净,健壮之人。养在院南下,每日吃喝都有人悉心照料才能产下如此甜美的乳汁来。” 像是为了打消疑虑一样,元贺率先端起玉杯,一饮而尽,还催促道: “诸位趁热,凉了可是就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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