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不多时他便练得汗湿鬓发。他停顿片刻,喘息连连,眼中却是更加深重的笃定,一剑再起,他继续不遗余力地舞着,似是要把胸中所有的不平与愤懑都借此挥散出去。 待宣泄尽愤懑之后,再次回到营帐之中,李同光已又是一副宠辱不惊淡然若水的面容。他走入帅帐,平展双手,脚步不停。随从追随在侧,动作娴熟地帮他除去外衣。 一展屏风之后,浴桶已然备好,正有人将满满一盆冰块倒其中。 李同光赤裸上身跨入冰桶之中。刺骨的寒冷透过皮肤侵入四肢百骸,激得骨髓都在发疼。他闭上眼睛,缓缓沉入桶中。桶中冰雾腾起,他那张面对激赏与羞辱始终毫不动容的脸上,也终于微微闪过痛苦与释然的表情。 随从们似是早已习惯,见他闭目,纷纷沉默退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柔荑似的手从他身后中伸了过来,拿着巾子替他抹去额上的水珠,轻柔的嗓音暗含疼惜,“每回不痛快,都这么压在心里作贱自己。你那位师父到底教过你什么啊?” 李同光身子一侧,猛地避开,抓住女子的手腕。看清女子面容后,面色才稍缓,“是你?” 女子似嗔似怨地回应:“除了我,还有哪个女人敢进你房间?” 李同光不着痕迹地移开她的手,淡淡道:“老头子睡了?” 女子有点受伤,但仍然一声轻笑,回道:“睡了,他毕竟也老了,喝多点就不行了,不然我怎么能出来看你?赶紧出来吧,水里多冷啊?” 她抬起头来,云鬓凤簪,明眸柔媚如新月,眉心一点朱红花钿,尊贵又美丽——竟是初贵妃。 安帝宠妃在侧,李同光却是毫不惊慌,只淡淡道:“比起那帮取笑我的畜牲,这水暖得多。” 但他还是从水中起身。初贵妃想替他拿架上的单衫,他不过手一招,内力到处,单衫就已经到了手中,他利落披衣。 他仅着一件半湿的亵衣,越衬得宽肩长臂,手臂上肌肉劲瘦精悍,如白隼展翅。他回过身时,初贵妃望见他衣领下厚实的胸膛,一阵脸热。垂眸道:“好几个月没见了,你想不想我?” 李同光没有直接回答:“那你呢?” “当然想,难不成我还能想那个老头子?当初他纳我入宫,不过是看中我们沙西部的势力,我傻了几年,早就清醒了……” 她抬手想亲近李同光,柔荑似的手指几乎攀上李同光的胸口,李同光却不着痕迹地转身避开了。 初贵妃负气道:“干嘛一直离我这么远?你不想见我是吧?那我就走好了——” 她转身欲走,却忽然被宝石明光耀花了眼睛。李同光手里拿着一只金累丝镶宝石的镯子递来,华贵耀眼。初贵妃一见之下,便已被吸引。 李同光道:“你又多心了,我只是想去拿这只镯子而已。”他转动着镯子,“这是我生擒梧帝的时候,在他身上找的。前朝古董,梧后的爱物,他带在身边当作念想。我偷偷地藏起来,就是为了今日。”他把镯子放到初贵妃手中,柔声道:“愿以此物,贺娘娘早踞凤座。” 初贵妃对镯子爱不释手,但一想到安帝,她不禁嘲讽:“可惜,老头子不会立我当皇后的。后宫的妃嫔都是各部的贵女,他要保持势力平衡。所以,他天天说着难忘我的表姐昭节皇后,什么‘结发夫妻,故剑情深’……” 李同光低声蛊惑:“太后,也是后宫之主,而且权力比皇后更大。” 初贵妃靠近,依偎在他肩头,轻声道:“当然,咱们不就是这么计划的吗?我会帮你二桃杀三士,除掉大皇子和我那个蠢到不行的表外甥二皇子,到时候,我做太后掌控内宫,你做首相权倾外朝……” 这一次李同光没有躲开,他只是淡淡一笑,“再立江采女生的三皇子,他才三个月,最好控制……”他垂首在初贵妃耳侧轻言细语,神色却清冷之极,没有丝毫情动。 出梧都一路向西北,追赶了一日夜之后,宁远舟一行人终于在六十里外谯州驿署追上了使团。 丁辉带着手下天道众人已等候多时,见到宁远舟,因接到任务而未来得及去拜见宁远舟的天道众人难掩激动,纷纷跪地,齐声道:“堂主万安!” 听到声音,杨盈跌撞着飞奔出来。她面色虚弱苍白,看清眼前确实是宁远舟,惊喜却又犹然有些不敢置信地唤道:“远舟哥哥!” 身后明女史厉声呵斥:“殿下,注意体统!” 杨盈一惊,但仍情急地询问宁远舟:“你这么快就回京了?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她激动不已,哪里还有心情掩饰,分明一副小女儿情态。杜长史见状一脸尴尬,明女史则不满皱眉,不善地瞪着宁远舟,开口质问:“你是何人?” 宁远舟并不理会,只一拂衣袍,容色庄重地跪地向杨盈行大礼:“臣左卫中郎将、六道堂堂主宁远舟——” 钱昭、于十三、元禄、孙朗也随即跪地,同宁远舟一道行礼:“参见礼王殿下。” 杨盈一怔,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慌忙扶他,道:“远舟哥哥,你快起来……” 宁远舟举起监国玉佩,朗声道:“臣奉章丞相密令,暗中护送礼王殿下入安,迎帝归梧。使团一应大小事务,此后皆归臣所节制。” 杜长史和明女史都脸色一变。 却是杜长史先回过神来,立刻回礼:“下官遵令!” 明女史也随即改了态度,给宁远舟行礼,道:“女史明氏,参见宁大人。” 一行人移步进入馆舍中,杨盈抓着宁远舟的衣袖不放。她初次出行便路遇艰险,又是连日奔波。身体虚弱,更兼惊恐忧虑,面色苍白。偏偏随行杜长史古板,明女史严厉,都不是善于揣摩女孩儿心思,懂得安抚的人。此刻遇上可以信赖之人,杨盈终于可以一诉心中惊恐,“远舟哥哥,我好怕,杜长史老说到安国后可能会遇上刺客……”她说着便滚下泪来,“我、我会死吗?” 明女史不快地将杨盈拉开,疾言厉色地规劝杨盈:“殿下应该自称孤,您也不能那么称呼宁大人——” 她举止间对杨盈竟无丝毫敬重之意,只令杨盈越发惊恐拘谨起来。宁远舟不由微微皱眉。 他放缓了语调,轻声安慰杨盈:“放心吧,我们不是来了吗?”便先指着最魁梧强壮的孙朗,向杨盈介绍,“这位是孙朗,从今天开始,他就正式加入护卫你的使团,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孙朗生得虎背熊腰,向前一站,气势逼人,安全可靠。 宁远舟这又才向杨盈仔细讲说:“我们一离京,朱衣卫的眼线必然会增多,所以为了行事方便,我们也会伪造一个身份,一明一暗,配合使团行动。大战过后药材最是紧缺,所以我们会扮成去安国贩卖药材的褚国商队,因担心一路上不太平,便靠着和使团护卫的交情,跟在使团后面一起搭个伴。日后叫我宁掌柜便好。”他便向杨盈一个个介绍,“天道钱昭,扮商队的护卫;元禄你认识,扮小厮;最后这位……” 于十三桃花眼一弯,笑道:“我是商队最重要的账房,于十三。初次见面,有个礼物想送给殿下,”他信手一翻,指间一枝娇艳的鲜花盛放,他笑着递给杨盈,“刚才在外面摘的,希望礼王殿下看到这鲜艳的花朵,心绪能安宁许多。” 杨盈不由脸红,想接却又畏缩不敢。 杜长史见状皱眉,正欲说话,宁远舟却道:“刚才看殿下身子似乎不太爽利,大夫怎么说?” 明女史道:“殿下自出京以来,一直郁郁寡欢,虚弱无力,可我们走得匆忙,没带御医,再说公主这情况,也不能随意请民间的大夫。” 钱昭上前一步,直言:“请恕臣无礼。”便给杨盈把脉。 杨盈偷偷抬头看一眼明女史,小声辩解道:“……我也不想生病,就是总吃不好睡不好,杜大人还天天进讲,逼我学安国的东西。” 宁远舟便问:“殿下学得怎么样了?” 杨盈有点心虚地回答:“还好。” 钱昭诊脉已毕,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并无大碍,多半是受不了马车的颠簸,脾胃不和而已。” 宁远舟便放下心来,提醒钱昭为杨盈开几方调理的药剂,便对杨盈道:“那臣来出几个考题考考殿下。安国有几位皇子?各自封号是什么?” 杨盈道:“三个。有一个叫河东王,另外两个……”她抬眼望见明女史,思路忽就一断。越是用力去想,便越是想不起来,她敲了敲脑袋,“我刚刚还记得的,就是一下子突然想不起来了。” 教导失职,杜长史很是尴尬,明女史也皱起眉头。眼看杨盈越发焦急起来,元禄赶紧替她打圆场,“头儿,刚刚钱大哥不是说了吗?殿下这是累了才一时想不起来,不如先好好休息,或许明日就想起来了呢?” 杨盈连忙点头,惴惴地抬眼看向宁远舟。 宁远舟便也起身,道:“既如此,殿下便早些歇息吧。臣等就不打扰了。” 他带着众人施礼退下,杨盈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离开房间,一到外厅,宁远舟便沉下脸来,转头看着长史和明女史,厉声道:“你们失职了。” 两人羞愧万分,齐声道:“下官无能。” 却也不能不分辨一二,杜长史为难道:“殿下身子不适,老夫也不能强行授课。” 明女史也恨其不争,忍不住埋怨:“是啊,殿下的性子实在太过柔弱了,又总是思念梧都,动不动落泪发热……我提点过她好多次了,但她实在是才质有限。” 杜长史却不尽赞同,对杨盈有不同的看法,“殿下其实颇为聪慧,只是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学起。好在路途尚远,老夫和明女史自明日起,一定加倍用功,为殿下授课。” 宁远舟不置可否,只问:“你们准备讲些什么?” 杜长史拱手道:“大梧与安国之间的恩怨,安国三品以上大臣的大致履历。” 明女史历数:“安帝的性情,后宫的情况,以及各位皇子的情况。” 宁远舟默然。于十三看看杜长史,又看看明女史,见他们确实说完了,没有再多补充了,终于忍不住问:“就这些?不讲朱衣卫?不讲安国朝中有哪些势力?不讲万一进入安国之后,有人刻意为难该怎么处置?只说三品以上大臣的情况?提醒你们一下啊,把圣上抓走的那个忠武将军长庆侯,他可只是个从三品。” 杜长史面露尴尬。 明女官却厉色呵斥:“大胆!你竟敢大不敬!圣上只是北狩!” 宁远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明女史感受到压力,立刻噤声。得宁远舟示意“继续说正事”之后,才又小心翼翼地辩解,“娘娘怕贪多不烂,只让我捡最要紧的讲讲便是。毕竟殿下的职责,只是交付赎金而已。与安国的谈判,自有杜大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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