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舟接在手里把玩着,目光晶亮,爱不释手:“不愧是陨铁,吹发立断啊。”又有些迟疑,“无功不受禄,这么重的礼物,我可受不起。” “你就拿着吧,我送礼,本来就是想讨好你啊。” 宁远舟又一愣:“为什么?” 如意头一歪,笑盈盈地反问道:“一个女人想讨好一个男人,你觉得是为什么?” 正说着,身后的阁子上就传来一声女人的轻叫——有人失手掉落了一盏灯笼。那灯笼自高处坠下,映得如意的面容流光溢彩,眸子里更仿佛有星光闪动。 宁远舟轻轻伸手,接住了坠落的灯笼,随手交给身后赶来的阁子仆从。 远方传来袅袅丝竹声。不过一个晃神之间,远远近近的灯笼都被点亮了。灯影落在长街上,斑驳迷离。不知何时,路上行人也再次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川流如织。 宁远舟看着如意,声音莫名有些发紧:“我不知道。” 如意笑道:“当然是为了求你办事啊。眼看着还有不到十日路程就要进安国了,你准备怎么帮我查到害死娘娘的真凶?别光说那些虚的,我要详详细细地知道,你到底会怎么做?” 宁远舟瞬间冷静下来,面容再度恢复平和。道:“虽说六道堂总部的森罗殿会析解各种密报,但最原始的案卷,还是留在在各国的分堂的密档库。只是赵季上任后四处裁撤人手,安都分堂的密档库一年多之前就封存了。”他见如意皱起了眉头,语调便一转,道,“不过,昭节皇后既然是五年前去世的,库里应该还存有当时我们收集的各种密档……” 他们边走边说。路过一间茶摊,如意瞟见旗杆上挑着“半遮面”的小幡旗,便打断他,笑道:“有点饿了,坐下慢慢说如何?听说江城的擂茶里加了胡麻和蜜饯,最是香甜。” 他们便在茶摊上坐下。 宁远舟接着说道:“密档其实就是各种文书,比如朝中重臣的书信往来,史官起居注草稿之类……” 这时又有别的客人入座,如意做了个小声的手势,移到宁远舟身边来。 她坐得近,若即若离,呼吸几乎都要吹到宁远舟的脸上。宁远舟动作不由就一顿。 如意笑着提醒:“继续啊。” 宁远舟没有动,轻声道:“只要是朝堂大事,必然会留下痕迹,等到了安都,找到打开封存的库房,把这些密档调出来,往复对比,多半就能发现从昭节皇后之死得益的关键人物,再从他们处下手……” 正说着,茶已送了上来。如意取过小匙替宁远舟调好,笑盈盈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茶香混着胡麻蜜饯的香甜蒸起。身后街市上行人往来,光影流转,远远传来说笑声、叫卖声、丝竹声……烟火红尘,繁华熨帖。而如意靠在一侧,仰头笑看着他,眼眸里映着暖暖的光。 宁远舟不敢再看,忙端起茶水,低头品尝起来。 回驿馆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们行走在河边街道上。岸上繁花照水,杨柳依依。河中灯影流彩,桨声摇摇。不知何时便说起了过往。 如意问道:“你好像说过你之前去过安都?” “六年前的晚春,呆过半年。” 如意笑看着他:“啊,六年前的晚春……那时候我应该去了宿国,正好不在,要不然就该让手下把你抓起来,狠狠折磨。” “别做梦了,我腿长,跑得快。”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笑意。笑了一阵后,如意感慨道:“真奇怪,我们两个,当初都在六道堂和朱衣卫位高权重,居然从来没见过面。”她看向河中交错而过的小船,道,“也许见过也不知道,就像这样,不知不觉就擦肩而过了。” 一阵晚风吹来,河边花树摇曳有声,落英缤纷如雪。两人并肩走在花雪之中,良久没有说话。 宁远舟伸出手去,接住一朵翩跹飘落的花儿,递给如意:“回礼。”——在徐州时,如意也曾从他发间摘下一朵金盏花。送给他。 如意不由露出笑容。 身后忽有惊马狂奔而过,如意立刻揽住宁远舟的背,轻轻将他往路边一带。 她松开手后,宁远舟就有些哭笑不得:“我躲得开。” 如意道:“我知道,可是,就算你一直很能干,偶尔也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啊。” 宁远舟促不及防被这句话击中,不由停下脚步,看向如意。 如意诧异地抬起头:“怎么不走了?啊,那句话是娘娘以前对我说的,我就有样学样搬来了。” 宁远舟又是一顿,不知为何便悄悄叹了口气。 他们继续往驿馆的方向去。宁远舟问道:“昭节皇后经常保护你,所以,你一直念着她的好?” 如意点头,提到昭节皇后,她便愿意多说上两句:“朱衣卫的日子不好过,我从白雀一步步升上来,儿时的同伴十之八九都已经死了。就算后来升到了紫衣使,只要任务失败,一样会被罚去冰泉里受刑,每回这样子时候,娘娘就会找个借口发火,把我传到她的青镜殿去罚跪,实则把院门一关,拉我一起喝酒,逗她生的二皇子玩。我还记得她教二皇子背古诗: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宁远舟忍俊不禁。 如意又流露出怀念的神色,笑道:“真的。娘娘还不许我笑,二皇子那会儿还小,以为原诗真的就是这么写的,结果有一回在太傅面前背出来露了馅,怕挨手板,躲到了树上去,最后是圣上亲自爬上去,才把他抱下来。” 她提到安帝,宁远舟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便换了一个话题,道:“其实六道堂之前也和朱衣卫一样,都有很严苛的淘汰制度,可我一直觉得,一个好的间客组织不应该全是由残酷挑先出来的精英,普通的人只要齐心通力合作,一样也能出奇制胜。” 如意似有所悟,问道:“元禄他们,就是这样来你身边的?” 宁远舟点头:“十三的娘据说也原来是前朝的县主,他自小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所以才养成了那么一副风流纨绔的脾气,刚进阿修罗道的时候,他招惹了所有能招惹的女缇骑,害得我这个副尉一起跟他挨道主的鞭子,他这才慢慢服了我。” 如意感慨道:“能遇到你这样的上司,真好。我的运气就不如他。”她看向路边的糖人摊,道,“到现在,我还记得我五岁时,把我弄去做白雀的那个朱衣众长什么样。那会儿我刚买了一只小糖人,她就让人把我拎走了,我哭着要糖人,可她当着我的面,一脚把糖人全踩碎了,然后打了我六十一记杀威棒。六十一记,那会儿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日,我会削掉她六十一片肉,一刀不少。” 她语声平静轻快,最后还笑了一下,但宁远舟却被深深触动,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问道:“后来你发达了,有没有狠狠地报复她?” 如意摇头道:“她早早地就在一次去宿国的行动里死了,朱衣卫的女子一大半活不过三十岁。”她说着便一顿,又道,“我也快了。” 宁远舟不知该说什么,便道:“你现在不是已经离开朱衣卫了吗?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驿馆时,夜色已深。院子里静悄悄的,各房里都熄了灯,只角落里传来虫鸣声。显然大伙儿都已经睡下了。 宁远舟还要在附近巡视一圈,两人便在驿馆门前道别。 如意要进门时,宁远舟又叫住她:“明天把你关穴阻塞的地方画出来,我和老钱商议一下,最好早一点把你的旧伤都治好了。” 如意道谢进门,宁远舟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心念一动,他顺手从一旁的的柴禾堆上拿了块小木头,唤道:“等等。” 如意回身,疑惑地看着他。 宁远舟便问:“那个打你的朱衣众长什么样子?”他抛了抛手中的木头,笑看着如意,“正好试试你送我的雕刀。” 如意眼睛一亮,道:“身材不高,长脸,下巴长得有点象元禄。” 宁远舟沉腕运刀,剔落边角,木块在他手里渐渐显露雏形。 如意比划着:“眼睛有点像杨盈,圆的,眉毛往上挑,总喜欢抬着头。对了。”她一指右脸,“这里还有一条刀疤。” 宁远舟用刀如飞,手中木花纷落,边刻边问:“没有了?” 如意摇头。 宁远舟吹去木屑,收刀一笑:“大功告成。”他举起手中雕像,问道,“像不像?” 看清雕像面貌,如意不由错愕至极——宁远舟下刀那么果决利落,一派大师风范,谁知雕出的木像根本不成人形。歪七扭八,分明就是只拙劣又滑稽的人偶。 宁远舟笑看着她:“元禄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雕工其实一直很差?我刚才不敢收你的刀,其实是因为心虚。” 他晃了晃手中雕像,那小雕像眼歪口斜,滑稽又无辜。 如意噗地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和今晚所有的笑都不同,这一刻她是真的开心极了。 宁远舟陪她笑了一会儿,看她渐渐平复下来,才道:“不过,我数得很清楚,我削了六十一刀,一刀都不少。”他将雕像递过去,目光温柔地看着如意,“送给你。” 如意身子一震,接过雕像:“……谢谢。” 说完便仿佛逃避一般,飞快地转身进屋,扣上了房门。 她背靠着房门,不由自主抬起手来,看向那只滑稽的人偶,又想笑,又想哭,只觉心潮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突然远远地传来了打更声:“子时——” 如意一凛,忙收拾心情。将雕像收好,疾步走到西窗边推开窗子向空中望去,只见远处缓缓升起了一只绘着朱雀的孔明灯。 她又奔回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到宁远舟的房间里也熄了灯。便开始行动。 从窗子里翻身跃下时,她已是一身夜行装束。落地后随手一抹,脸上便换了副人皮面具。 她悄然潜入了漆黑夜色之中,向着孔明灯的方向疾行而去。 她翻进一处院落。院中已有人候立,身旁一根细绳牵着空中孔明灯。 如意开口时便已换了声线,道:“花开花落不长久——” 那人接道:“落红满地归寂中。” 如意忙俯身行礼:“天玑分堂朱衣众琥珀,参见大人!”而后便上前一步,急切道,“自越大人惨死,各处分堂都四处流散了,属下受了伤,只能一路混进梧国使团,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才终于看到玉衡分堂的记号……” 说着便哽咽起来。 那人立刻起了兴致,问道:“你混进了梧国使团?快详细说说——” 如意一顿:“大人您是——” “本座巨门分堂堂主江绣。” 如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啊!奴婢前年陪刘堂主去淮南的时候,还远远地见过您一面,大人容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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