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南霜蹙了一下眉:“你既笃定他一定会娶你,又何必约我出来说这些。” 郦香菱笑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卫南霜又问:“你几时看上池家的?” 郦香菱和池弈修素来没什么往来,话都没说过几句,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池弈修的? 这个问题,卫南霜在郊外林场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难不成郦香菱为了和她争,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拿来赌气? 卫南霜原本只是猜测,未料她问完,郦香菱脸上的笑顿时收了,反唇相讥:“怎么,准你喜欢他,我就不能吗!” 卫南霜一下子眉头紧锁,只觉得郦香菱荒唐至极,她想说什么,郦香菱却不给她机会开口了,一下子站起来:“卫南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再问这些有意思吗,我的清誉已经毁了,你不许他娶我,是想看我孤苦一生,还是非要逼我去死?” 郦香菱的声音一点没压低,二楼的人视线都聚了过来。 卫南霜皱眉扫了一眼,也跟着站起来:“你不必在我面前闹,他娶不娶你,从来是他的选择,我不曾干涉。” “南霜……” 卫南霜话音刚落,身后忽地传来熟悉的声音唤她,她转头,就看见池弈修不知何时也来了。 郦香菱蓦地带了哭腔开口:“池公子,若早知当初你救了我,我会落得如此境遇,那日我还不若就冻死在山上!” “郦小姐,人贵自重,你何苦为了他人言轻贱自己。”池弈修也是被郦香菱约来的,说是二人的婚事在今日彻底做个决断,他也想把话说清,可不想刚来就看到了卫南霜也在。 “你说的倒好听!”郦香菱看着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声音遽然大起来,“你是男子,就算真是风月事,旁人至多也只会说你一句风流,可我是女子,你知道一个女子的名节比命还重要吗!” “郦小姐,没什么比命更重要。”池弈修正色道。 他还要说下去,郦香菱却骤然往后急退了两步。 她站的位置在窗边,往后一退,几乎大半身子悬在了窗上,随时可以跳出去。 这时候池弈修卫南霜、还有二楼看戏的人,都清楚了郦香菱的意图,池弈修神色剧变,急急伸出一只手想阻拦,可又不敢骤然靠近,只好隔着丈远悬手抓着一把空气:“郦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郦香菱神色凄然,用悲凉的眼神将楼里楼外的看客都扫了一遍:“池公子,我并非轻易寻死,只是我郦家已经退了一步,我堂堂尚书嫡女,愿意与卫南霜做平妻嫁你,可卫南霜还是不肯,难道不是她非逼我去死吗?” 楼里楼外的人听了这话,只当是卫南霜一力阻挠,而池弈修同时娶吏部尚书和国公府的嫡女进门,又怎么会不肯呢? “这还没进门,就已如此善妒,性命攸关的事,却半点不肯容忍,池公子要真娶了卫家女进门,怕是……” 盛媗和卫衍就是这时候经过新安茶楼外的,盛媗听了一耳朵马车外并未压低声音的议论,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玄羽又急说郦香菱要跳楼。 若是南霜姐姐再莫名其妙背上一条人命……盛媗简直不敢想,当即掀开车帘就要出去救人。 但她只探出了半截身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茶楼上的情形,就被卫衍一把拉回了马车里。 卫衍抓着她的手腕,她扭呀扭地挣动:“世子哥哥,郦香菱要跳楼了!” “她不敢。”卫衍一字一句道。 盛媗又挣了两下,动作才慢慢停了,懵懵懂懂地看着卫衍。 “郦香菱不敢。”卫衍重复道,声音低低沉沉的,他垂下眸子,看着盛媗发红的手腕,声音放轻了些,“抓疼没有?” 卫衍轻声问着,边用拇指的指腹轻缓摩挲着盛媗手腕泛红的肌肤。 原本有点疼,盛媗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已经变成痒痒的了。 外头一阵喧哗声,盛媗别扭地将自己的手从卫衍手心抽了回来,她贴到侧窗边上,掀开小缝看外面,有些刻意地细声自言自语:“姓郦的又怎么了……” 郦香菱爬到了窗上,作势要往下跳:“池公子,你今日给我一句准话,你究竟娶不娶我?若不娶,我也不怪你,只怪自己时运不好,命里该绝。” “郦小姐,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先……” “我明白了。”郦香菱一闭眼,身子慢慢往后倾倒,楼下的人看着她的动作最是惊心,一片低呼。 眼看她就要仰倒坠下去,池弈修急得无法,只得喊了一声:“好,我娶!” 周遭忽地安静了,楼里楼外一片寂然,只那一声“我娶”,仿佛无端带了回音,一遍遍绕梁回荡。 卫南霜看着窗上后仰倾倒的郦香菱重新回到窗内,慢慢垂下了眼帘。 池弈修看郦香菱脱离了危险,松了口气,急忙去看卫南霜,她却低着头,神色已然看不清。 池弈修心头钝痛,想和她说话,郦香菱这时问:“你方才说的话可当真?” 池弈修只好看向郦香菱。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无力地点了一下头。然而,又很快地接了一句:“就算娶你,你也不能和南霜平起平坐,你只能做妾。” 郦香菱眉头一蹙,尚书之女,就算庶出的女儿也不会给人做妾。 郦香菱刚要开口,好半晌没说话的卫南霜突然动了。 她转过身,迳自下楼去。 池弈修原地怔愣了一下,急忙追上去。 楼上这番变化盛媗看不见,等她再看见的时候,卫南霜已经下楼来,迳直朝卫府的马车去。 池弈修追在后面:“南霜!南霜!” 卫南霜低着头,步子不停,周围的目光一概不顾。 “瑶瑶!”池弈修声音极低地唤了一声。 卫南霜的马车停的地方远,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出了人堆,虽还有好奇的目光追着两个人看,但到底只是远远的。 盛媗和卫衍的马车也停得远,这时卫南霜走近了些,盛媗又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故而隐约听见。 卫南霜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池弈修甚少唤她的小字,他总说未成婚前就唤小字,有些失礼。记忆中他只唤过一回,那回他喝了一点酒,眼底情愫翻涌,说——“瑶瑶,我想娶你。” “弈修……”卫南霜闭了闭眼,嗓音有些发涩,“那天的誓言,我不当真,上天也不会当真。” 卫南霜背着身,池弈修看不见她的神色,他身形蓦地僵住,千言万语,滞于喉间。 卫南霜启声,轻声道:“无论你最后娶不娶她,抑或是将来你娶了旁人……”卫南霜哽了哽,“……池公子,我都祝你,儿孙满堂,福寿绵长。” 马车辘辘离去,池弈修久久站在原地,湿润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而人声嘈杂,就连她温柔的祝语,也被裹挟散落在风里。 卫南霜伤心之际,没注意到盛媗和卫衍的马车,池弈修满心悲苦,自然也没发觉。盛媗噤声许久,等池弈修失魂落魄地走远了,她才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太子答应帮她为哥哥洗刷冤屈,她本来很高兴,这会儿却高兴不起来了。 “难过了?”卫衍低声问。 盛媗诚实地点点头,又抬眼看卫衍:“世子哥哥,你不为南霜姐姐难过吗?” “难过什么。”卫衍淡道,俊长的眉眼柔和地弯了一下,“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 盛媗看了卫衍小片刻,默默移开了目光——这句话并不足以安慰她。是以盛媗也没发现,卫衍的眼神比以往更深。 盛媗难过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一件事:“世子哥哥,南霜姐姐的小字是“瑶瑶”吗?” 她刚才听见池弈修这样唤,但是没太听清。 卫衍偏头想了一下:“好像是。” 盛媗“哦”了声,那也真是巧,和她母亲闺名一样。
第24章 外室 第二日,池家又登门。 大概是池弈修回去将卫南霜那番话说给家里听了,池家一听,这婚事该不会要黄,赶紧上门问清楚。 本来话只是卫南霜说的,婚姻大事,哪有今儿定亲、明儿退婚的,池家上门的时候还抱着一丝希望,却不料这回连卫国公的面都没见到,只柳氏露了面,做主退了和池家的婚事,各自交还信物。 池家还想转圜,推说没带信物,结果池弈修将信物带来了,两家的婚事当场就退了。 池弈修并非没有不舍,只是他太清楚卫南霜的为人,有些话她既然说出口了,就必然是深思熟虑,不会回头的。 他当初选择救人,盖是心善所致,虽然他后悔自己未曾周全考虑,但事情已经发生,如今郦香菱步步紧逼,他做不到真眼看着别人没了一条命。 既然做不到,他再拖着她,也不过是平白惹她伤心。 卫家同池家退婚之后,府中很是安静了些时日,就连下人们说话声音都是低低的,好像声音大一点,就越发衬得卫南霜孤单伤心一点。 盛媗去芷兰院看卫南霜,去的时候卫南霜正在教卫思思女红,姐妹两个一人捧着一方帕子,绣得很认真。 盛媗将卫思思支走,和卫南霜说了一会儿话,说的都是些零七八碎的小事,没个要紧。 卫南霜末了道:“你今日来是想安慰我吧,我瞧你坐立不安,我都替你难受。” 盛媗被拆穿,有些不好意思,嗫嗫嚅嚅小声说:“抱歉,好像没安慰到……” “不用安慰我。”卫南霜轻声道,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你们越是这样,反倒叫我难受,连思思都不闹腾了,成日闷在屋里绣帕子,像是守着我生怕我想不开似的。” 盛媗倒不担心卫南霜想不开,因为卫南霜既自己做主叫家里退了和池家的婚事,就可见她虽温柔,却也坚韧。 盛媗离开了芷兰院,走的时候卫思思又进屋绣帕子去了,卫南霜瞧着没事人一样,可盛媗心里知道,她还是难过,不然也不会闷在屋子里,一闷就是好几天。 又过了几天,卫南霜还是闷着,卫衍出了个主意,说让盛媗叫上卫南霜,出去散散心。 卫南霜答应了,虽然精神不太好,到底跟着盛媗逛了半日,到了午时几人还在外头,索性就在外面用饭。 只是盛媗没想到,她带卫南霜散心,卫思思和卫襄跟来不稀奇,卫衍竟然也会跟着。 用完饭,几人在包厢里歇息,卫思思喜欢吃酒楼做的核桃酥,盛媗起身打算出去再要一份。 午时酒楼里正热闹,盛媗出门没找见小侍,大约人手不太够,在别处忙,她走了几步,却不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郦香菱竟然也在酒楼吃东西。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今日卫南霜在,盛媗不想和郦香菱起什么冲突,可偏她想避开的时候,郦香菱一转身看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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