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之前十六年过的日子,春雨、黄昏、田里只有指甲盖大小却不会被雨打落的野花、炊烟袅袅、过了山坳的第一阵风…… “会有机会的。”嵇令颐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床边倒,伸长了手往王叔手中拱了拱,“等天下太平了,我当然要回来过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啊。” “就怕你见识过神霄绛阙和泼天富贵后就瞧不上这种日子了。”王叔笑骂一句。 嵇令颐歪歪倒倒地靠着床背,平静道:“泼天富贵是为了能有更广的自由和选择权,当然是好东西,我是俗人,自然也喜欢,不过它只是手段和过程,未必是结局。” * 叶汀舟收到了嵇令颐的消息,连晚膳都顾不得吃,立刻带着荷香和偃刀来看她。 荷香一见到她就哭得声嘶力竭,比划着她的腰身左看右看道:“小姐受委屈了,让奴婢看看是不是瘦了……呜?” 嵇令颐尴尬地缩回身子,把抱住自己腰身的荷香的手扒拉下来,她被赵忱临日夜投喂,应该是半点没瘦,故这才没有回高府而是躲在药铺里掩人耳目。 叶汀舟静等了一会儿,让她们主仆两人说了会话,嵇令颐几次抬头都看到他微微皱着眉瞧着她,眼里情绪涌动,似乎有许多话想说。 她将房间里的人清出去,只剩叶汀舟默契地一动不动坐在那把明显偏小的木椅子上。 “赵忱临有没有让你受委屈?”他开门见山,语气中是强压的平和,若是不注意听,大约是辨不出那点颤音的。 嵇令颐摇头,报喜不报忧地冲他笑:“你看,荷香都看出我半点没瘦了,他要拉拢你我,装也要装得人畜无害。” 她怕叶汀舟太过于担忧她与虎谋皮,特意将赵忱临偶尔看人不爽跟她发疯的事隐去,只赞了几句赵王走一步定十步的远见和善于武权弄术的才能,又细细讲述了拥趸他的好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按理说完这些叶汀舟应该会松一口气,可不知为何,越说赵忱临的优点他面上越加僵硬,枯败如残花,嘴唇几番翕动都吐不出一个字。 嵇令颐在一旁挑了点正事与他坦白,可见他一直心神恍惚的模样,不由地也住了嘴,只蹙眉道:“怎么了?我不在的时间里你碰到什么难事了?” 叶汀舟短促地摇了下头,目光在她耳边转了又转,无言沉默后终是没忍住问道:“你的耳饰怎么少了一只?” 嵇令颐一愣,抬手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只戴了一只填丝莒南玉耳珰,她讷讷道:“也许是下山的时候弄丢了。” 叶汀舟的脸色并没有好看起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她对视的目光沮丧地逃开,低声说:“是这样……”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冷场,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勉力挤出点笑说:“赵忱临昨天给我留了封信,说王都接人的队伍已经入陕北,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嵇令颐心里一动,她本就想去吴国,若是能顺利回到王都,避开这魏、蜀、赵乱糟糟的一锅粥,去吴国就会变得简单方便。 她脸上不由地也露出了点期盼的表情:“那太好了,亏得阴差阳错与赵王虚伪着,希望借道陕北时能安稳顺利点。” 叶汀舟凝望着她:“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啊。”嵇令颐丹唇逐笑开,瞪他,“你这话说的,我不跟你走跟谁走?” 叶汀舟这才放松了肩膀,脸上温和的笑容挂起,也有心思说其他正事了:“魏国靖安城突发蝗灾,来势凶猛,今年收成本就普普通通,饶遵本来还在看易高卓种白苑芋缺粮的笑话,谁知道反而是自己饥荒最严重。之前高将军和赵王曾对易高卓施以援手,饶遵现在到处磕头烧香才派了使者过来,是想在高将军这里渡过难关。” 他低声说:“只不过一夜之间,那群使者……” “我知道。”嵇令颐点点头,“消息迟早要暴露,我在这之前要去毗城。” 那毗城是魏、蜀交界的城市,叶汀舟不赞成道:“且不说现在出了事后高将军封了城,那毗城难民四逃,暴乱抢劫之事频出,你现在去那里干什么?” 嵇令颐轻佻道:“当然是去干点让局势更乱的事情。” 而另一边,高驰确实已经乱得刺促不休,正在在书房里大发雷霆,一挥手将桌上的镇纸笔筒全扫落地下,怒道:“这都几天了?知名知姓知长相的人,给你们封了城瓮中捉鳖都抓不住,一个个只会领饷银吃干饭的废物!” 跪在地上的正是卢子澄,他身后还有新提拔的孔旭,此人在那晚事变后胆大心细将剩余尸块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冷静地将消息封锁在府中一点没有外泄,危急时刻见真章,得了高驰的赏识被提拔成副统领,算是一步登天了。 卢子澄被骂的抬不起头,还是孔旭开口:“将军,城门封禁下还能毫无消息,也许贼子是躲在哪处按兵不动。这种事不能大张旗鼓进人屋子搜查,既然这样,不如将路引放宽引蛇出洞。” 高驰烦躁:“一放开人流众多,最近魏国难民蜂拥至蜀,若是混在其中如何查?” 一旁的幕僚沉声:“几人不嫌麻烦带走了尸块必然有所用,这等炎热天气放不住,需要冰块存鲜,将军在城关着重让人检查冰棺一类的物品即可。” “只要贼子落网,此事便无人知晓,魏国渐乱,将军大可一问三不知,只当那群人是在归途上被杀。” 高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转圈,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摆摆手:“就按你们说的这么去做吧,再找不到人提头来见。” 卢子澄想起之前孔旭在做的事,连忙按到自己头上:“多谢将军,属下最近已经在留意各处冰窖,着重查一些生客的买卖,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第34章 嵇令颐在药铺里舒舒服服地修养, 对外只宣称养病。她被找回来的事情传到高府耳朵里,可高驰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只对叶汀舟客套了几句, 还拨了点血燕鱼胶等滋补物品。 而高夫人却对嵇令颐的事情相当上心。 她明里暗里打听了几次, 只是每当一提起叶汀舟便拉下了个脸, 他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做派, 陡然沉着个脸倒是比平日里便粗声恶气的人更加吓人,几次后高夫人也绝了在他这处打探的心思, 而是以高府女主人的身份派了身边丫鬟去探望。 高夫人被救后在高府住了这么久, 一直没有东窗事发, 心里渐渐安定了下来,想来那夜出尔反尔的匪贼应该没有被亲兵卫抓住。 否则以那群乌合之众的品性一准个把事情吐得干干净净,无论是惜菱有孕还是强迫嵇令颐的事,若是被高驰知道了,连屋顶都能掀了。 高驰本就对她成日神神鬼鬼的信仰不屑一顾, 平日里她想要花点寺庙供养的钱也需要避着他的眼, 唯恐哪日他心情不好了刚撞上枪口被斥责一顿。 若是这次让他知道自己因为“轮回转世”的说辞将母女俩和嵇令颐陷入危难中,高驰铁定会喊人砸了她房中的佛像。 思来想去, 唯一知情的也就嵇令颐了, 高夫人身边刚换了大丫鬟, 生怕嘴不严,还带上几个老嬷嬷一起去药铺。 没想到一去之后几人被药铺门口的长队挤得脾气都没了,在老远处叫人通传声音都能被一众求药的百姓盖下去。 更让人生气的是, 因为官道上的巡逻卫都被高驰派去“抓贼子”,高夫人带来的慰问礼还在排队挤人时被妙手儿浑水摸鱼摸了点去, 那偷儿眼光毒辣,一偷就偷了最贵重的地精老山参。 几人连人影都没见到却丢了东西, 连忙打道回府,挨了罚后高夫人只能又开私库添了点东西命人第二天再去,蒙蒙亮时几人就在门口等着,终于与王叔等人对上了面。 药铺对几人都恭敬有加,可一说来意纷纷摇头,只说自己家小姐自打回来后就郁郁寡欢不愿见人,从早到晚连一句话都不说,逼急了还拿刀做出个自残的架势,呆像个受不了一点风吹草动的可怜浮萍。 老嬷嬷好话说尽都看不到一面,尤其是那个叫做程清淮的,她说一句他有十句能说,而另一个小瓜跟伴奏似的听到伤心处还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身后排队的民众不知情,只见里头声泪俱下而队伍迟迟不动,嘈嘈切切开始看戏点评。 这种事不好外传,老嬷嬷谨记着高夫人的旨意不愿将事情闹大,见药铺里的众人的确难抑悲伤,且虽然进不去嵇令颐的房间,可屋子里传来浓郁的药味,看着不像作假,老嬷嬷心中有数后留下东西回去复命了。 而被人称之为“茶饭不思”的嵇令颐此刻在自己房间内浸泡药酒。 本就狭小的房间里摆了八只厚壁坛子,这下连转个身的空间都没了。嵇令颐束起袖子在以甑蒸取,药味扑面。 夏日浸泡只需四到五日,可按照方子浸泡出来的药酒颜色纯澈清如水。嵇令颐便加了些黑色的熟地黄,皆薄切后以绢袋盛药置于坛中,火煨浸半日后去渣。 叶汀舟每日都来见她,今日来时看到一个高大的陌生背影从药铺后门一闪而过,那赭色的衣角堪堪擦过门扉,无声无息。 他驻足望去,那人不过一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院子里多了零散的水渍,滴滴答答像小猫的梅花印一路延伸到耳房。 叶汀舟听到耳房里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屏息凝神放轻脚步准备去逮“老鼠”—— 谁料刚到门口,嵇令颐便用帕子擦着那葱白的手指往外走,两人猝不及防对上还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来了也不出声!”她松了口气,顺手将耳房的门掩上。 虽然只有一眼,可叶汀舟仍然看到房间里散着冷雾的冰棺,带来隐秘的窒息感。 他眉心跳了跳,在嵇令颐抬头看来前说道:“高驰同意你去毗城施药布粥了。” 嵇令颐眼睛一亮,手上的帕子欢快展开,叶汀舟往上飞去一眼,发现帕子纯白无暇,并无血迹。 他收回目光,温和道:“顺着你的说辞,我说你去了一趟寺庙仿若脱胎换骨,听说毗城难民闹事不堪其扰,想为将军做点善事博得一个好名声。” “但其实是,缺失的使者尸块找不到,将军眼下做了最坏的打算,先在战前把该捞回来的人口捞回来,能给魏国添乱拱火更佳……所以同意你去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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