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水渍已经完全蒸发,就像从未出现过,叶汀舟在那块恢复如初的地面上看了很久,停下脚步:“将军不放我走,因为我也是那夜的知情人。” “无妨。”嵇令颐似乎早有所料,“我保证使者的事会在王都人马到来前被闹大,彼时木已成舟,高驰堵你一人的嘴没用……我在毗城等你。” 叶汀舟自打她从明空寺回来后常常会陷入烦闷和忧愁的情绪,嵇令颐见他此刻又僵着个脸,好半天才斟酌着对她说:“你……别做一些冒险的事,如果有人逼你,你也不要为他卖命。” “嗯。”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我只为自己冒险。” * 嵇令颐正式动身已经是五日后了,她带了两车战乱时所需的寻常药材,挑了辆轻便马车与荷香一起离开。 偃刀被她留给了叶汀舟,知道他不会收,嵇令颐还特意嘱咐偃刀等自己出了彰城再回高府。 只有程清淮,从头到尾巴巴地瞧着她,一句话都不说可眼睛里都是话。 他前前后后帮她将所需的东西都整齐搬上木板车并一一码好,把马车里面布置得周到规整,还熟门熟路地给她放了两本书……于是嵇令颐已经到喉咙口的哪句“你跟殿下一路来”变成了“算了,一起走吧。” 程清淮笑起来,颇有两分少年气的得逞和热烈,他不由分说坐在了马车前充当马夫,让嵇令颐和荷香待在马车里。 高驰派人送来了通关路引和一份毗城官仓粮票,还另派了几位得力的亲兵卫一路护送。 嵇令颐望着眼前的众人,对着那位自称是临时顶替的指挥使茫然道:“我记得,将军给我的人不是副统领吧?” 孔旭点头,一手搭载腰间长刀上:“原指挥使范凿昨日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腿,属下正巧奉命要去毗城,顺路而为。” 嵇令颐狐疑地瞧了瞧他,见孔旭面上镇定自若,越发确定此人就是赵忱临塞到亲兵卫的暗卫。 瞧这主仆俩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是一脉同气。 她上车,那孔旭大马金刀地驾马紧紧守在一旁,每次嵇令颐稍稍撩开窗帷往外看,他都会第一时间严肃地望过来。 这一路严正以待,队伍终于到了彰城的城门口,这里距离毗城尚有一段距离,可门口的校尉多的像是地里随处可见的白菜似的。 那城门校尉见到这群人,尤其眼尖地瞥到了马车边凶神恶煞的亲兵卫,原本热得骂娘的臭脸立刻换上了笑容,指挥出城人群让开一条优先通道。 “原来是孔大人。”校尉仰着头与孔旭说话,热辣的太阳照的他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着眼赔笑道,“将军有令,那个……” “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孔旭沉声道,身旁另一位亲兵卫将路引奉上。 校尉松了口气,脸上的笑越发夸张,他快速扫了眼路引,传给一旁让人复查,自己则望向马车说:“高夫人体谅将军最近因事忧愁,特意命我等挨个搜身,不留遗漏。” 他话音刚落,一直未曾下马的孔旭立刻翻身而下,卸了长刀由人搜身。 他一动,身后所有的人都乖乖地照做。 校尉诚惶诚恐地上下检查了一遍,孔旭又道:“马车里是贵人,劳烦请派个女官。” 这要求合情合理,校尉连忙应下。 女官很快被调过来,孔旭第一个被检查完,回到马车边平抬臂膀:“孺人,请。” 荷香先下了车,她刚从孔旭身边经过,这一遮挡间,嵇令颐一触即分地扶了下孔旭的手臂也下了车。 女官将两人带去了一旁简易用粗布搭起的“屋子”,与方才搜亲兵卫时不同,女官的搜身细致仔细,生生查了一盏茶的时间。 什么也没查出来。 嵇令颐整理好仪容出去时,一群人已经用尖刀挑开盖在木板车上的布,细细检查那一袋袋的药材。 那校尉围着木板车转了几圈,眼珠子上下打量,突然面色一变,蹲下身在轮毂底下摸了摸,那处有一小摊水迹—— 触手冰凉。 “来人!”校尉振声大喊,“把这车货卸下来,仔细查查。” 立刻有人七手八脚地将一车药材尽数卸下,嵇令颐将药材装得浅,就是为了免去倾倒检查时的浪费,只用手隔着麻袋摸过去便知道里头有没有装了异物。 不过此时校尉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麻袋中,粗略地检查了一遍后他用手指敲了敲,果然听到隔板中空的声音。 “贵人,这里头的声音跟脆西瓜似的,能否打开让下官检查一二?” 嵇令颐站在一旁,冲程清淮抬了抬下巴,几下功夫,隔板便打开了。 底下是一口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棺,正在森森地冒着冷气。
第35章 就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 校尉都不用开口,周围瞬间聚集了一圈兵卒,乌压压地将这木板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嵇令颐被包在里头, 她一袭月白色软缎, 在一群深色官服众格外显眼。 校尉眼尖地看到了冰棺中透出了一层暗红, 这下连客套的流程话都不说了, 大手一挥,身后蜂拥而上的兵卒立刻来开棺。 这冰棺封得严实, 几人掰不开, 索性上手开始用刀鞘狠命地砸, 带起细碎的冰屑。 “大人这是在检查还是打砸?”嵇令颐的脸掩盖在帷帽下,声音却冷,“我记得将军先前颁布的指令是不可毁损百姓行装,但凡损耗,可都是要照价赔偿的。” 校尉的眼睛黏在冰棺上, 他昨夜收了高夫人的好处要将这只出城队伍好好查上几遍, 有人作保,自然底气十足。 况且虽说嵇令颐算是贵人, 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这彰城得罪谁也总比得罪高府要好, 他便不以为意道:“贵人勿怪,只是急事急办,若有毁损, 自然原价赔偿。” 嵇令颐颔首,退开两步:“好。” 那冰棺棺盖冻得极厚, 几人合力下了狠劲才将其砸出几道裂缝。 这一砸才发现冰棺上下浑然一体,裂缝如扭曲枝桠连着棺体往下延伸, 再用刀贴着缝隙一撬,顿时四分五裂。 校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冰棺棺身薄脆,只有盖子厚实的奇怪设计,只赶紧上前两步,急不可耐地亲自动手把血迹处扒开。 有刺鼻的血腥味传来,校尉精神一振,愈发兴奋,心道自己升官发财的机遇就在今日! 只要这事一成他定能往上提拔,从此便可以不用风吹雨打在这破城门面前站岗,而是喝茶养生,动动嘴皮子吩咐下人去办。 这么想着,连那血淋淋的东西也看得顺眼起来,校尉一把抓住黏糊脏器往外一举,兴师问罪道:“这是什么?!” 周围似乎有百姓惊呼起来,校尉迎着毒辣的太阳往自己手上一瞧,血迹新鲜顺着他的腕子往下流,很快与汗水搅浑在一起。 他平日在家里也作威作福惯了,从不进庖厨,只能大概看出来是颗肥硕的内脏,似乎像…… 嵇令颐连帽子下的皂纱都没动,语气冷硬:“是新鲜猪肝。” 周围的哄笑声就有些藏不住了。 校尉面上一僵,高举起的手猝然缩回,在眼前瞅了两眼,越看越臊,一甩手将那颗猪肝扔了回去。 冰棺完全打开,校尉一眼扫过去,发现面上一层全是大大小小的猪肝,像是市集肉铺摊子似的摆了一地。 只是方才砸盖时用力太过,眼下这些猪肝都破破烂烂的糊作一团,整个冰棺里血次呼啦腥气扑鼻。 校尉面上羞恼,扯过离他最近的一个兵卒,把手上粘稠猪血往兵卒身上擦了擦,反手抽了刀去拨弄那些猪肝。 这冰棺这么厚,难不成都是猪肝? 刚才开棺时就有东西从底下裂缝中滚出来撒了一地,只是他方才心思都在血迹上,也没去研究。 稍微拨弄两下,底下的东西露了出来,校尉定睛一看,脸上更加灰败。 嵇令颐知道他不认识,好心好意地在一旁扫盲: “鲜地黄、鲜荷叶、银花露、鲜菖蒲、鲜稻叶、西瓜白汁、鲜生地汁、鲜莲子……全是一些须得保鲜的用于治湿热生津的药材。” 她惋惜道:“只是好好的药材被你泡了猪血,我分类而装,却被你用刀搅混在一起,还有什么用?” “贵……贵人。”校尉把刀往地上一丢,知道自己是误会了,他搓了搓手讪讪道,“下官也只是一时心急……” “我急着赶路,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按照规矩,算清价格该赔就赔吧。”嵇令颐往边上一撇,荷香捧着算盘腾腾腾地跑回来。 校尉虽然空欢喜一场格外懊恼,可也能屈能伸知道此时应该息事宁人。 高夫人前后打点过,他手里不是没有资金,况且想来这些土药材应该也贵不到哪去,校尉度过乍见的惊慌后逐渐坦然了起来。 “是我们办事不利,这猪肝看着鲜嫩,下官愿意双倍赔偿!”校尉往边上抬抬下巴,手下立刻兢兢业业地将袋装的药材重新垒在车上。 “这怎么行,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又不是来讹钱的。”嵇令颐莞尔一笑,“大人朝督暮责、规行矩步,一言一行都是为了黎民百姓。” 校尉见她如此识时务,脸上的笑真心起来:“是,贵人能理解下官的处境真是太好不过……” “所以抹掉零头,算个五百两银子吧。”嵇令颐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那算盘在她葱白的手指下叮叮当当地响了几声。 “多……多少?”校尉表情一变,结巴道。 “五百两。” “贵人说笑了。”校尉几乎要跳起来,扯着嗓子,“赔的是市价,不是狮子开口价。” “自然是市价。” “这是些普通药材,又不是鱼翅燕窝,怎么可能是这个价格?”校尉认定嵇令颐在无理取闹,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是下官失礼了,贵人有气也不能无理取闹,都是奉命行事,请贵人不要为难我们底下办事的。” 嵇令颐一扬眉,认真道:“我最开始就给大人看了路引,表明了自己要去毗城,这些东西都是要带去那儿救命的。现在只要是地里长的东西价格都不可同日而语,且变化飞速一日比一日离谱,有些作物早就有市无价,再也买不到了,大人觉得我这价格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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