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盂眉纵极深,凝望着她不语。 嵇令颐从枕头下取出两张药方,絮絮道:“前有狼后有虎,望王上龙体安康,平复如故。” 她手指上的水泡起得更明显了,一挤一压疼痛非常,可她大约是自知死期将至,并未在意,只将那两张纸呈上。 刘盂叹了口气,接过后折好放入袖中,转身往外走。 经过门口的侍卫侍卫时扔下一句:“把她带走,去城门。” 嵇令颐眼中还噙着泪,不动声色袖中的药粉推了回去。 刘盂说是顺路去视察城墙修补的进度,可到岔路口时一牵马绳,跟着嵇令颐往她家走去。 花灯的家非常偏僻荒凉,刘盂先前查嵇令颐的底细时来过,倒也熟悉。 街上热闹的声响远去,几人沿着田间阡陌交通走了许久,才见到那间低矮破旧房舍。 “什么人?!”身后的丁突骑忽而拉弓警戒。 嵇令颐闻声看去,只见田梗边站着一位穿着玄青色儒衫的青年,他手上持着一卷书,脚边……有一条几乎要将尾巴甩成螺旋桨的小狗。 嵇令颐震在原地……这狗,不就是赵忱临送她的那只吗? 她将目光艰难地从小狗身上移开,盯住了那个书生打扮的青年。 那青年像是看不见对准他的箭矢,一步步向她走来。 嵇令颐错愕的神情再也遮不住,赵忱临套了张人|皮|面具,可那双如水下寒色黑曜石的瞳孔她打死都不会认错! 怎么,他居然来了? 她有想过是青麾,或者是衡盏,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 哪怕是因为易高卓和遵饶都被锁进了蜀地让赵忱临不至于腹背受敌,可是一介主帅冒险进敌营还是太大胆了。 “你……”她不知所言。 赵忱临被丁突骑示意不许再靠近,只能在箭矢的威胁下抱住想要贴贴的小狗,一人一狗巴巴地瞧着她。 他瞅了一眼身后凶神恶煞的丁突骑,有些委屈:“颦颦……我等了你好久。” 嵇令颐倏地瞪圆了一双杏眼,脸颊一点点爬上绯色。 不是……这人怎么知道她的小字的? “他是谁?”刘盂横插进来。 嵇令颐被他那接二连三抛出来的信息砸得头晕,硬着头皮接戏,取了个谐音唤道:“晟郎……” 她总不能也傻呵呵地叫他的字吧,谁人不知“琨玉”? 刘盂逡巡左右,答案显而易见。 两人叫的亲密,她脸上红晕未退,那书生一颗心都差捧出来了,还有怀里的畜生,恨不得跳起来扑到她怀里去。 果然,嵇令颐羽睫上飞速挂了泪,撇过脸道:“我俩已非同路人,你自去考取你的功名,我如今是贵人身边人……你莫再纠缠。” 她抬手拭了下泪,赵忱临本与她一唱一和,可目光扫过她抬起的手时忽然沉了脸。 他愠怒道:“你手指怎么了?” 这句话的语气压迫感太重,与方才的书生模样反差太大。嵇令颐眉心一跳,唯恐他露馅,急忙瞪他。 赵忱临缓了表情,可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也不管自己还被箭指着,抬腿就往她这里走。 那弓被拉得更饱满了些,丁突骑威吓的话还未出口,就只听见双双闷哼一声摔下了马。 刘盂大惊失色,扭头看去只见自己带来的人齐齐被杀猪刀割了脑袋。 动手的几个杀手都蒙着脸穿着当日暴|乱时寻常百姓的粗麻布衣,可那动作快如鬼魅,无声无息就结果了一群人。 刘盂再回过头想要拉住嵇令颐挡箭,方才看起来清瘦斐然的书生握住她的手臂将人扯入怀中,下盘极稳地倒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别杀他,他是刘盂。”嵇令颐喝止。 于是将将贴上刘盂的刀片一转,用刀背狠敲在后颈处。 刘盂眼前一黑,最后只见到那书生黑眸如点漆,清贵如朗月。
第62章 刘盂来送她一程的事并未向上汇报, 他本想快点解决了嵇令颐后顺道去城墙处监工,所以得知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赵忱临的手下将这群人处理得干净利落,将丁突骑的衣服与自己的一换, 然后丢到了先前暴|乱镇压后暂时堆积存放尸体的地方。 嵇令颐想抓紧时间赶紧把刘盂带出毗城, 可赵忱临看上去丝毫不着急。 他能动手就不废话后再也懒得演戏, 周身气压低沉, 不顾嵇令颐几次催促离开,扯着她往树荫底下走。 他撇着脸, 肩胛脖颈勾出漂亮的弧度, 似乎不太想听她说话。 繁枝如冠, 一点细碎日光自缝隙中钻过,赵忱临一言不发地将她两只手摊开,朝上,像是书院的夫子预备用戒尺教训人。 他抿着发白的唇,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只将她十个手指一一看过去。 嵇令颐想要调节一下此刻古怪的气氛, 打哈哈道:“主公是在帮我数有几个螺?” 赵忱临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那一点泄下的日光如碎金般落在他偏窄而略显凌厉的眼尾,方才做小伏低般嘤嘤似小狗的模样消失不见, 让她不得不咽下了多余的话。 赵忱临心情不大好。 或者说, 他这股气压抑的时间太久了, 有些人不仅不知悔改,还一而三再而三地在上面点一把火,生怕他气消了。 “隐瞒不报, 擅自行动,就为了做这些?”他捏住她的掌心, 只让那通红的十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嵇令颐老老实实的,眼睛往下看, 也不吱声,像个受气包似的。 赵忱临紧盯着她,厉声教训道:“一句话不说进了敌城,帮着写供词就算了,还一转头跑到遵饶面前去了,你是有几条命够这样撒野?” 他虽然在气头上,可捏着她的手时仍然特意仔细避开了她的伤处,唯恐弄疼了她。 嵇令颐将头垂得更低,一副躺平任责的样子咬死了不开口。 赵忱临乌眉冷眼地盯了她一会儿,似乎在较劲谁更倔—— 而后忽地贴着她的手腕往她袖子里探去。 嵇令颐像是被蛇缠上了似的,手腕一抖,这下再也没忍住,抬起头用问询的目光瞧他。 赵忱临眉心还攒着,他知道她会随身带一些药粉银针,既然她打定主意当哑巴,他就自己动手。 可是一摸进去,才发觉她袖中零零散散居然有一大堆小东西。 他摸索了一番,没拿到自己想要的,拧着眉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搜罗了出来。 他搜刮完,又拎着她的袖子抖了抖,好像在抖落用肚皮毛藏食物的小动物似的,好一番检查确定没了才放过她。 各式各样瓶瓶罐罐不知名的药粉、薄刀刃、银针…… 赵忱临将这些东西一字排开在地上,才发现居然有这么多。 他意味不明地扫了两眼,又抬眼瞧了瞧她。 怎么跟一只藏花生米的小仓鼠似的,一掀袖子一堆小东西。 他往她敢怒不敢言的气鼓鼓的脸颊上停了停目光,又挪开。 他没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把自己哄好了,可她明明没有做什么,是他自己不生气了。 赵忱临捡起她的革袋,从中间选了一根银针。 “你干嘛?”嵇令颐的眼睛被那银光一闪晃到,警觉起来。 赵忱临嘴上总是不饶人的,他凉凉道:“违令者,军法处置。” 嵇令颐一瞬间想起受其“照顾”后的易高卓,他的私刑可太丰富多彩,令人大开眼界。 不会是要用针挑了她的指甲盖吧? 她磕磕绊绊地叫冤,把自己做的事好一顿解释……除了叶汀舟的事她的确是有心绕过他,其他桩桩件件可都是向着赵国的。 赵忱临站也屹然,手上不停,也不回答。 他从那瓶瓶罐罐中选了瓶黄芪水,一点一点浇洗在她的十指上,而后在她喋喋不休中微微倾了身,捏着她的指节轻轻吹了口气。 嵇令颐指腹一颤,似乎被灼烧到似的想要蜷起,又被他按了下指节,避开她的伤处将她逃避的手指掰直。 就像在耐心又细致地捋平卷脚的书页。 她看着身高腿长的他在自己面前低着头一根根吹过去,少有能看到他头顶发旋的时候。 “我们先离开此处吧。”她讷讷道。 现在装哑巴的人换成了他,赵忱临气定神闲地用针挑破了手指上的水泡。 她早已做好了吃痛的准备,可赵忱临居然轻手轻脚的,而且似乎对水泡这种东西熟悉非常,利落又温柔。 他用帕子一点点压掉脓液,每次她稍一动就放轻动作问她:“痛了?” “主公手还挺巧的。”嵇令颐答非所问。 赵忱临表情淡淡:“熟能生巧。” 嵇令颐一顿,想起传言中他被赵王收为义子,干了一系列轻徭薄赋、平定边患、发展贸易、收回财权这种说起来只一笔带过但里头腥风血雨盘根错节的事,不过三年就被当成心腹。 随后站稳脚跟,私养军队,弑父夺权。 他受伤包扎的经历应该多如牛毛。 她思绪万千时,十指被上了药粉后妥帖地缠好,赵忱临端详了一番她那如同蚕宝宝的手指,相当满意。 “所以你这样以身犯险,是为了什么?”他这回问话时语气平静了许多。 嵇令颐活动了下自己被缠得胖鼓鼓的手指,他为她包扎,她便软了心肠。 她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殷殷切切地望着他,隐瞒了叶汀舟的事,柔声道:“我想为主公做一些事,我想让你赢。” 赵忱临静静地望向她,鸦睫下一双寒潭般清澈的眸子定定地投在她身上。 已经立秋了,可蝉鸣声仍然聒噪,他却似蟾宫秋镜,无声凝望着她。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讨人欢心,也曾战战兢兢地做过很多讨好的事。 他的生父不要他和他的母亲,于是这件事就成了母亲心中不能触碰的一根刺,他小心避讳却也不够,久而久之,他也成了那根刺的代名词。 母亲也不想要他。 于是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知道揣摩别人的脸色说话做事,知道踩着矮凳在炉灶上为母亲做饭,也知道被咒骂挨打时不能出声,并且在她发泄完怒火后为她端去一杯水,让她润润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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