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知道这些不是母亲留下他的原因,母亲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这才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曾在冬日洗碗时失手打碎了一只碗,那刹那觉得天都要塌了。 冻疮让手又痒又痛,他不知道切了手指能不能让母亲原谅他,起码别不要他。 要在她发现前得到一只新碗。 他是那个时候开始做一些恶事的,因为没有比律法中惩处的事更来钱快了。 确实是这样,自打他在赌场与客人联手出千后,母亲见到那些钱对他温和了许多。 他幼时觉得,那就叫做温馨。 只是年岁渐长后他每每想起那只碎碗,心中就会怅然若失…… 其实,那只是一只碗。 只是打碎了一只碗而已。 他是尝过为了一点别人心中所谓的在意而费劲心思是什么滋味的。 他不知道嵇令颐手无缚鸡之力却先后接近易高卓和遵饶是不是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因为没有持刀的本事,于是只能用命来赌博。 没有母亲会因为打碎了一只碗而抛弃孩子,他也不会因为她能不能帮上他而决定要不要她。 她这个人本身,她留在他身边,就是全部的意义。 嵇令颐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她只是迎着他那灼热的目光轻声道:“我会与主公共进退。” 你看,她运气真好,她说出了正确答案。 四周好像寂静了下来,赵忱临的喉结滚了滚。 他从前并没有喜欢过人,所以对有些事并不太敏感,无论是她,还是对自己的内心,都是一样雾里看花,只有在某些震颤的心动中窥得一线天光。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想要证明自己价值从而与人交易的人,这很好,这样很好。 因为他太善于提供足够诱惑的条件,从而牢牢绑定对方,她这样的性子更对上他的舒适区。 可他不知道她是个不愿倚靠爱恋来加固这种虚无缥缈关系的人。 恰恰相反,她是个愿意称量爱的分量、伙同利益锦上添花的人。 他想要引君入瓮徐徐图之,她选中了他作为最完美的跳板。 他不知道,所以他此刻晕头转向,只觉得她这段时间以身犯险都是在剖析爱意。 “颦颦……”赵忱临用一种梦呓般轻柔的语气呢喃了一句,他的睫毛压下来,莫名有两分羞怯和甜蜜的意味,下一秒就揽住了她的腰。 嵇令颐心跳如鼓,她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这样究竟行不行,胡思乱想之间只觉得他的臂弯如他方才的眼神一样炙热。 “你怎知我的小字?”她问这句话时有些羞赧,还有点故作凶狠的质问。 他埋进她的颈边,不让她瞧见他此刻吃吃的笑意,他笨拙地压到了她披肩时落在脖颈的青丝。 可他非但没有把那缕可怜的发丝放出来,反倒贴着她的耳朵嗅了嗅她发间的松脂香味。 嵇令颐耳尖发烫,觉得他这个样子比小狗还要缠人,她想推开他,可是腰上的手臂收得很紧。 赵忱临用有些得意的口吻说道:“荷香嘴巴不够紧。” 嵇令颐顿时下定决心要没收了本打算带给荷香的核桃酥。 赵忱临用唇贴了贴她有些泛红的耳垂,将自己的真心话说与她听:“你做的很好,只是我觉得与你相比,一个毗城根本算不了什么,易高卓和遵饶更算不上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她分不清这些话是在对她说还是他在自言自语。 他说:“我永远不会将你作为筹码,再有下次,你不可代替我做出这种决定。”
第63章 嵇令颐终于被带出了毗城, 赵忱临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许她自己待在后方,免得一个不查这小女子又溜出去做一些胆大包天的事。 她重新抹黑了脸蛋装成小倌,被赵忱临带着进了他的营帐。蜀地里能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 眼下只要静等那份奏疏上达天听后王都真正的谒者亲耳、亲眼定了罪即可。 赵忱临在城外虚张声势地列着大军, 自己则拉着嵇令颐看这出好戏。 遵饶直到申时也没有见到刘盂, 而是等来了易高卓突如其来的反攻。毗城外有赵国军队虎视眈眈, 西侧与毗城相邻的乾州忽然发难,将毗城当饺子包了。 遵饶没想到易高卓会举全军之力来对付自己, 怎么高驰旧党是死的吗?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趁乱反攻吗? 他火急火燎的时候还找不到刘盂, 恨得一边催人去城门处找人, 一边急急叫上各将领开了个会。 事发突然,只能先派人去抵抗,遵饶点了几次攻防图上的标记,那点位都差了几寸。 他火气一股股上涌,最后气急败坏地挥手将攻防图扫到了地上:“防不住, 毗城就是尔等葬身之地。” 自从瞎了一只眼后他对距离的判断就出了问题, 连伸手取挂在床幔角上的穗禾都次次落空,明明每一次都觉得就在手中了, 可每一次都只握到了空气。 不是只有一只眼的缘故, 他知道那一箭一定钉进了自己眼珠子后, 伤到了脑子,这才会像那痴傻儿一般,连取个东西都辨不清距离。 他的眼睛没烂留了下来, 那群军医初始还想将功劳揽到身上,后来发现这个问题又纷纷改了口。 遵饶勃然大怒, 狠罚了这群见风使舵的军医,可他现在身边人少之又少, 流亡落冦,死一个就少一个,最后还是留了他们的性命。 “将那群军医都带上。”遵饶挥手推开了想要扶着他上马去前线的侍从,大怒道,“本王自己会走,滚开!” 登上城墙遥望乾州,遵饶这才发现易高卓的兵力远超想象,旗帜后方还有零星几面深蓝军旗,待看清时几乎要晕过去。 那是高驰的旗面,易高卓和高驰联手了。 易高卓的军队强行攻城,军前将士还在振奋军心,大肆宣传自己的王上被遵饶扣下,并添油加醋地修饰了好一番,直言先攻城救出易高卓的兵卒可赏黄金万两。 遵饶气的跳脚,大骂:“无耻狗贼倒打一耙,易高卓明明像过街老鼠一般逃出了毗城,你们扯这种荒唐借口出兵,残害百姓,天理不容。” 两边对骂了一阵,易高卓的军力不如遵饶,即使加上了高驰的人马,也不过相平。遵饶知道此时是反击动手的好机会,一来他名正言顺,二来,日子拖得久了,他毕竟只有一城,缺粮被围只有一死。 他命人为自己穿戴好盔甲,下了生死令后坐镇城楼指挥。 也许是桥到船头自然直,激杀不过小半个时辰,易高卓部下的战马忽然开始不听使唤到处乱跑嘶叫,连连将人从马背上摔下。 遵饶一开始还以为对方在使什么花样,只敢命弓箭手从城墙上射箭,可看着看着,那发疯的军马越来越多。 定睛看去才知,那马匹疯疯癫癫的,一边跑一边拉黄汤,或是伴随着一股气喷洒爆出,止都止不住。 战场上臭气熏天,集结的大军中骑兵众多,喷洒的黄汤又溅在步兵身上,有些步兵甚至就跟在骑兵后,被扑头盖脸浇了一脸一身,哪还打得了什么仗? 集合军队形大乱,其中有人骂骂咧咧,举刀霍霍向那群高驰旧党。 “王上!听闻是易高卓的粮草出现了问题,那马儿饲料中加了大量磨碎的巴豆……一泻千里啊!” 遵饶大喜过望,他没有细想这么大量的巴豆是从哪里来的,只觉得也许是易高卓在毗城干的灭绝人性的事太多,百姓反了。 这可真是老天爷将饭喂到嘴里,千载难寻的好机会,遵饶亲自上马带队,大开城门令全军追杀。 易高卓和高驰的集合军节节败退,被打得屁滚尿流,连乾州都回不去便被杀红了眼的丁突骑冲散了阵型。 主帅易高卓毕竟不在,临时选出的将领控不住这种匪夷所思的场面,局势几乎是一边倒。那深蓝军旗下的高驰旧党先行投降,反正已经换过一次主子了,也无所谓当那三姓家奴。 战时露怯先降大乱军心,集合军如散沙一般各自落荒而逃,除了易高卓的亲卫还在拼死一搏,大量人马不是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就是直接丢了武器跪地投降。 遵饶这段时间的憋屈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他连嗓子都喊哑了,从初始混在后方渐渐往大军前面驾马行去。他大赞高驰旧党弃暗投明,话里话外还透露了降者不杀的信息,将旧党首领孔旭亲自扶起。 沾血的长矛被投掷了过来,孔旭身手如闪电,回身一刀劈开了矛枪。 投掷之人是一位身中几箭的屯骑,他捂着伤口骂娘:“老子就知道高驰的人暗怀鬼胎,开彰城迎我们进去,知道粮草会被检查,特意将手脚动在饲料中……好你个两面三刀的孔旭!” 孔旭眉眼深沉,脊背挺直道:“两面三刀?自始至终亲卫军就没动过合作的一丝念头。蜀地不许作奸犯科之人染指,若非高夫人私下暗自将大小姐许配给了易高卓做交易,怎么会有如今的集合军?” 遵饶往孔旭脸上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他自然也听说过孔旭的大名,听说高驰死后他便继承了遗志,忠心耿耿地守着蜀地,哪怕退到了彰城也顽强抵抗誓不投降,所以最初得知“联手”还大吃了一惊。 原来到头来,孔旭心里还是只认高驰一个主帅。 遵饶将孔旭头上的红缨拨了拨,脸上笑容不减……此人能为己用最好,若是不肯,杀了便是,反正今日一战后,蜀地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孔旭谢过遵饶,却比想象中更加彻底倒戈,他往乱军后方一指:“易高卓躲在中垒,头鍪上的红缨有一缕金色。” 遵饶拍了拍他的肩膀,命人去追,自己则合时宜地保证了几句“会将高将军的妻女安排妥善”、“本王与易高卓那等小人不同,定然能爱民如子”…… 眼见孔旭脸上露出了恭顺的神情,他带领的亲卫军都卸甲跟随,遵饶才意犹未尽地停了说辞,准备今夜就去易高卓占据的几座城池州郡中将余党清理干净。 可就当这胜券在握之时,探子突然前来急报:“王上大事不好了,刘盂叛变投向赵国,毗城城门大开,宿行军打进来了!” 这一句不亚于晴天霹雳,遵饶脸上的喜色刹那间退得干干净净,他一把拽起探子的领口……不,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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